- 世界图景的机械化
- (荷兰)爱德华·扬·戴克斯特豪斯
- 2001字
- 2022-09-03 04:20:54
第六节 审美的、价值论的和目的论的观点注55
96.对于自由技艺和机械技艺的差别极大的社会评价只是希腊人习惯的诸多典型表现之一。希腊人习惯于通过价值对立来思考,总想决定两种可比较的活动、特征或性质中哪种更高、更好、更高贵或更完美。我们已经看到,毕达哥拉斯派认为有限高于无限,奇高于偶,正方形高于长方形,雄高于雌。柏拉图总是不失时机地指出,理型不知要比现象高多少;亚里士多德则将地界的不完美与天界的完美对立起来。此外,匀速运动要优于非匀速运动,正多面体也比任何其他多面体具有更大的价值,但本身又比不上球体。
这种价值区分的倾向所产生的后果对于科学十分重要(这种倾向是如此极端,我们甚至可以说它是一种唯价值论[axiologism])。一般而言,它似乎更多地取决于审美的和目的论的观点;一种事物被看得比另一种事物更高,是因为它更美或更合目的。与此相关的是一种乐观主义观点,认为自然(φύσισ,natura naturans[产生着的自然])总是努力适应于人的考虑。这种观点有许多变种,其中之一是,自然总是试图与人为善,于人有益,努力实现最好的可能,不做任何不合理之事,从不徒劳地或漫无目的地(μάτην)行事,且总能借助最小的努力取得最大的成就。这里哪些东西被视为美的,主要通过算术或几何标准来判断:3、5、10被认为优于其他数,几何形式越是规则,地位就越高。
97.表面看来,将自然(这里是“被产生的自然”[natura naturata])视为一件有着美好目的的艺术作品的信念,也许恰恰排除了价值对立的思想。然而,虽然的确存在着一种朝向美和完满的趋向,但总有一些起反作用的力量或多或少阻碍了它的成功。这些力量潜藏于质料之中,因此亚里士多德不仅把潜能、适宜性和合目的性等原初特征赋予质料,而且也把抗拒性归之于它。形式在给质料赋形方面并非总能成功,失败的可能性总是存在。在柏拉图主义和新柏拉图主义那里,质料甚至成了一种显然起反作用的本原,世界灵魂不得不与之抗争,完满而纯净的太一的流溢最终在质料的反衬中发现自己已经变得晦暗不明,污秽不纯。普鲁塔克说,逻各斯以几何形式制约着质料,质料则一次次试图摆脱它。因此,自然中的确存在着对立;地球可以作为某种低劣的东西对立于完满的天界,月亮则构成了过渡;它与地界物体相比很美,但如果放在那些距离我们更远、更近乎神圣、因而更为纯洁的物体旁边,月亮就会显得低劣而可怜。
根据审美和目的论所做的价值判断对古代物理学的影响不能被简单地视为有害。在某些情况下无疑是如此,特别是它导致了天界物理学与地界物理学之间的根本区分以及天永恒不变的教条。但在其他方面,价值论作为物理思想的指导原则无疑产生了好的影响,就像后世的类似观念经常会产生好的影响一样。首先,它使得球形地球的观念在希腊思想中扎下根来,尽管存在着似乎相反的感官证据。在几何光学中,它使一条重要原则受到重视,那就是将眼睛透过平面镜与镜中所见物体相连的光线——根据流传最广的古代视觉理论,这便是视线所走的路径——选择了最短的路径。由此,后来力学的极值原理的原型已经确立。在数学中,它引起了对所谓“等周问题”(isoperimetrical problems)的关注,这类问题源于一个命题,即在所有几何体中,对于给定的体积,球的表面积最小;对于给定的表面积,球的体积最大。宇宙和所有天体的球形在这个用最少的材料获得最大成功的例子中获得了新的例证。而球体天然适于旋转,这也使得一切天体都作圆周运动的信念变得无可置疑。
98.无论审美和目的论的自然观念在古代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有一个思想学派一直明确拒绝它:原子论的世界里没有美,目的概念毫无意义。这里自然的确在漫无目的地行事,以极大的耗费实现着她的结果。
因此毫不奇怪,原子论在古代并没有多少追随者:任何以柏拉图主义、亚里士多德主义、斯多亚主义或新柏拉图主义的方式思想的人,必定因其世界观的本质本能地对它退避三舍,出于审美和伦理动机对它心生厌恶。原子论在解释自然现象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尚不足以使学者们因为理论中明显的真理要素而克服这种厌恶。
一般来说,机械论思想并不适合希腊人;即使它以后来的形式显示出来,将宇宙描绘成由超人的智慧构造出来的一台完美而实用的机器,一经发动便自行运转,希腊人也同样不会赞同(当然德谟克利特、伊壁鸠鲁和卢克莱修不会如此)。因为那样一来,宇宙就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东西,大多数希腊思想家都竭尽全力反对这种假设。希腊宇宙论的各个发展阶段都会显示出一种信念,即宇宙是一个有生命、有灵魂的整体。事实上,有生命比无生命更强大,有灵魂比无灵魂更高贵,因此(这里价值论的观念再次产生影响),说宇宙是死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于是,泛灵论在科学上获得了无可辩驳的地位,它作为唯价值论的一个极端推论有其逻辑基础,而实际上则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情感需要。泰利斯早在公元前600年就已经在两个命题注56中表述了这一点:万物充满了神灵;磁石似乎有灵魂,因为它可以吸引铁。在希腊思想的最后阶段,泛灵论仍然构成了新柏拉图主义的一个关键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