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通查离开医院,已经过去五天了。
这五天里,王群义每次进到病房,看见的永远是这样一副景象:雨青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迷蒙的盯着窗外,仿佛这个姿势从来没变过。床头柜上的药和食物也是从来没动过,一开始护士进来看了看,还皱皱眉头劝说几句,然后再全部撤走;到最后,连问都没有人问一声,反正她也不会回应,就像根本没听见一样。医生和护士都在摇头叹气,但每个人都束手无策。
“雨青,你不能老是这个样子!”王群义盯着她,感觉她的脸色比昨天又苍白了些,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看上去憔悴不堪,“你这么折磨自己,对得起你爸爸妈妈和你养母的在天之灵吗?他们拼了命保护你,不是想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话虽然重,可他的心是疼的。本来多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几天下来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甚至有些后悔,是不是不应该让她知道真相?
雨青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默默的咬紧了牙关。通查走了,选择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不错,她应该觉得痛快,她甚至恨自己过于心慈手软,居然没有杀了他,而是就这样放过他让他走!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是她亲口对他说过的话。可为什么,她会这样空虚、这样慌乱,这样心如刀绞?
这五天里,她感觉自己简直生不如死。周围来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她统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脑子里疯狂的想念着通查。通查·巴拿蓬,在奥瓦塔语里的意思是“胜利的旗帜”;在夏阳人看来,作为姓名,字数稍嫌多。然而,就是这个名字,却在炙烤着她的每根神经、每个细胞,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她第一次知道,想念一个人,原来是如此的朝朝暮暮、刻骨铭心。她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渴望……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萦绕着他。她想念他的声音、他的微笑,想念他身上若隐若现的烟草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海盐皂的气味;想念他的胸膛和肩膀、他的鼻子和眉毛,还有他温柔的眼底、他温暖的怀抱……疯了,她快要被这种无休止的想念折磨得发疯了!
仿佛被什么狠狠刺痛一般,她蓦的闭上眼睛,泪却无声落下。
“谁都不行,我只要你!”她还记得,在那个边境小镇,她曾经对他这么说过。
可如今,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转瞬之间,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呢?
“医生说,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后期慢慢调养就可以了。”犹豫再三,王群义还是说出了口,“现在玛蒲的局势很不稳定,首都发生了政变,各地区也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武装暴乱。我想过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尽快回国吧!”
闻听此言,雨青这才把眼睛调转过来,盯着王群义,“可是,金象牙还没有找到。”尤其是江涛和绵绵,还不知所踪,就这么回去吗?
“比起金象牙,你的安全更重要!”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坐在她病床前的椅子上,“雨青,你爸爸当年是为了掩护我才被杀害的,现在你有危险,我不能放着不管。这既是为了报答你爸爸的恩情,更是为了完成你爸爸的嘱托!如果你出了事,你让你爸爸妈妈、还有你的霍妈妈在九泉之下怎么安息!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他下定了决心,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我已经联系了夏阳驻宋光领事馆,他们会保护我们回国,然后交由部队护送。回国之后,你就和叔叔一起生活吧!叔叔也有个女儿,比你小一些,今年刚考上大学,你可以把她当成妹妹;还有个阿姨,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把她当成妈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他靠近了她,霎时间心酸不已,哽咽着说,“你就把叔叔家当成你自己的家,以后就让叔叔来照顾你,好吗?”
也罢,她想着,这样也好。有些事情,长痛不如短痛,当断则断吧!
她是真的再也不想伤心、再也不想流泪、再也不想做无望的挣扎了。她真的累了。
……
第二天一大早,王群义就到了医院,准备接雨青出院。
昨天已经得到了领事馆方面的回复,他们会派人在医院门口等着,待接到了王群义和霍雨青之后,负责将他们送到直升机场,和侨民、夏资机构工作人员、夏阳政府和企业的派驻人员等一起乘坐直升机按计划撤离。玛蒲的局势已经越来越紧张,为了最大程度的保证夏阳公民的人身安全,领事馆已经启动了应急预案,开始有计划的撤侨。
虽说是有人接送,但毕竟是跟随大部队一起撤离,直升机不等人,因此王群义早早的到了医院。领事馆的车还没到,正好,可以帮雨青把出院手续办了。
他一边想,一边走进了雨青的病房。
房间里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病号服也叠好了,放在枕头上面。
他心里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抱着一丝希望,他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没人回应。他壮着胆子推开门,意料之中没人在。
他退出卫生间,一边调整着渐渐紊乱的呼吸,一边不断对自己说道:王群义,冷静、冷静!
目光四下逡巡,落到了角落的垃圾桶里,里面好像有一团揉皱的报纸。
他走过去,弯腰拾起来,慢慢的展开。
是一张玛蒲当地的报纸,写的是玛蒲文。他紧盯着报纸大标题下方,对应着玛蒲文字母,一行蓝色圆珠笔字迹的夏阳文:
暴乱升级,边境小镇峦卡遭武装分子清洗,夏奥两国边境口岸均已关闭
他感觉像是被人用木棒当头狠敲了一记,接着就被推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湖,寒彻入骨,无法呼吸!
他来不及想什么,迅速跑出了病房,脚步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