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餘譜(程明善)

《嘯餘譜》,音律叢書,收錄著作十二種,其中與曲學有關者四種:《北曲譜》、《中原音韻》、《南曲譜》、《中州音韻》。現存萬曆四十七年(一六一九)序流雲館原刻本(《續修四庫全書》第一七三六冊據以影印)、康熙元年(一六六二)張漢重校覆刻本。

程明善,字若水,號玉川,別署挹玄道人,室名流雲館,歙縣(今屬安徽)人。程明哲弟。天啓間(一六二一—一六二七)監生。輯刻《嘯餘譜》十二種。萬曆間,又刻印宋蘇軾《東坡集》十六卷、唐瞿曇悉達《大唐開元占經》一百二十卷等。參見瞿冕良編著《中國古籍版刻辭典(增訂本)》(蘇州大學出版社,二〇〇九)。

書南詞全譜後

徐大椿[1]

論曰:自樂府之遞變也,至元而有南北曲之分。其時,北方之氣運方隆,北盛於南。明太祖定鼎金陵,氣運亦轉而南,於是南音始競。追考立宮調之初,以黃鐘以下十二律,乘宮、商、角、徵、羽,及半宮、半徵,爲七音,每音得十二調,共成八十四調。後世頗厭其繁,去徵音及二變不用,餘四音乘十二律,共成四十八調,而其中以宮聲乘律,皆呼爲宮,以商、角、羽三聲乘律,皆呼爲調。然自宋以來,四十八調不能具存,北曲僅存《中原音韻》所載之六宮十一調,南曲僅存毘陵蔣維忠所譜之《九宮十三調》,每調各錄舊詞爲式,又駸駸失傳。詞隱先生乃增補而校定之,辨別體制,分釐宮調,詳核正犯,考定四聲,指摘誤韻,較勘同異,句梳字櫛,至嚴至密。而腔調則悉遵魏良輔所改崑腔,以其宛轉悠揚,品格在諸腔之上,其板眼節奏,一定不可假借。天下翕然宗之。又有《論詞六則》、《唱曲當知》、《正吳編》諸作,皆爲度曲家楷模。百餘年來,莫敢稍易。其挽回南曲之功,可謂多矣。

若先生所自著詞曲,則有《紅蕖》、《桃符》等十七記,《詞隱新詞》諸散曲,皆依宮循調,不失矩度。當時與臨川湯若士齊名,湯以才藻勝,而矩度不甚協,故兩人相齟齬云。

(陳纕修、倪師孟纂《乾隆吳江縣志》卷五七,清乾隆修民國年間石印本)

嘯餘譜序

程明善

人有嘯而後有聲,有聲而後有律、有樂。流而爲樂府、爲詞曲,皆其聲之緒餘也。故邵子謂:“物理無窮,而聲音之道亦無窮。”以聲起數,御天地古今萬物之變。黃冠符呪,亦有其聲而無其字;梵門密語,雖有其字而難其聲。往往宗司馬《等韻》,吾儒反鮮有及者,幾希一脈,不絕如線,吾甚惜之。故集若干卷,首嘯旨,次聲音數,次律呂,次樂府,次詩餘、致語、南北曲,而終之以切韻,名曰《嘯餘譜》,庶幾旦暮遇之。

嗟夫!聲音之道神矣哉。鐸聲振而黃鐘應,溫氣至而寒谷生。登樓清嘯,胡騎解圍;池上聲調,蕤賓躍出。至於走電奔雷,興雲致雨,閉洩陰陽,役使神鬼,孰非聲爲之耶!師曠歌《南風》,而知楚師之不競;寶常聞新樂,而識隋祚之不長。大抵“盛世之聲安以樂,其氣和,其風平;衰世之聲哀以厲,其情佚,其志淫”。聲自可知,而人自不知之,安能望其通天地、質鬼神哉?《易》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良有以也。世有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則九原可作,面訂一堂。不則一聲長嘯,海山皆秋,足慰渴衷,夫復何憾!

萬曆己未仲夏之吉,古歙程明善書於流雲館[2]

題嘯餘譜序

馬鳴霆[3]

大塊噓氣而爲風,風無區別也。迺卒然相遭而以爲刁,而以爲調,以爲解慍,以爲怒號,甚至竹梢樹顛,空中籟答,以爲奏笙簧而鼓球鐘。總之,一機吹萬,初何分別?自混濛初闢,而語言文字漸開。至唐堯、伯益,《擊壤》、《康衢》、《卿雲》、《南風》,以次興焉,遂聞六律五聲八音,以察治忽。蓋天地之精氣,結聚於人心,而發越於聲歌,故審聲者就心聲之描寫以諗氣候。然此際微矣渺矣,非探天地之元,豈易辨此?

新安程若水雅意好古,樹幟吟壇。彙古來韻致若干卷,而總顏其編曰《嘯餘》。蓋見天地之精氣,嘯散於風,而人心彙天地之精氣,嘯散於韻。孔明躬耕南陽,抱膝長嘯;杜工部稱其不露文章,而世已驚,濟世巨力,養於一嘯;至若蘇門半嶺,嘯嘯于于,而聞者以爲鸞鳳。夫嘯不同也,而隱,而見,而文章,而風流標樹,總於音聲中券之。蓋鳥啼花落,水綠山青,古今同此嘯圃。神而明之,長短合間,存乎其人。總是一氣一機,自相輪寫,前後暎發,韻致不同,而同歸於嘯。猶之吹萬不同,而同鼓於風。善乎坡公之韻有云:“累盡吾何言,風來竹自嘯。”此可以徵《嘯餘譜》之注腳矣。

程君盱衡千載,俯仰一世,大而音樂之微,細及詞曲之渺,無不殫精硏究,分門部居,各極其至,眞夔龍之功臣,而師曠之良友哉!當令空谷音而土鼓韻,不必被金石而奏管絃也。必待被之、奏之而始成聲,則大塊之風幾於不靈矣。

具嚴居士馬鳴霆題[4]

嘯餘譜凡例

闕名[5]

一、嘯之失傳久矣。成公綏《嘯賦》僅得其似,非傳神寫照筆也。予於《道藏》中,得玉川子《嘯旨》,雖得其解,猶然唐人一篇文字,且顛倒錯亂,如《參同契》之不可讀。予稍爲整理之,仍有不可理者,姑仍其舊,以存萬中之一云爾。

一、《聲音數》,邵康節先生止言其象,而其子伯溫則有解,門人王天悅、張子望則受而卒業焉。以後張行成、祝泌、牛無邪、廖應淮、朱隱老,皆有所發明,而獨《祝氏鈐》爲具眼。今撮其要,以待上智之士領略焉。

一、黃鐘九寸三分之說,自漢以來,深入膏肓,不可救藥。李文利起而議之,以致諸說紛紛,譏其爲閩人者,不知聲音之道起於漢耶,抑與天地俱開耶?自氣機動,而天地爲之摶捖矣。洪濛之初,且無暇論,秦固不先於漢耶?《呂氏春秋》已言之矣,《祝氏鈐·聲音數》從而發明之,脫使爲穿鑿,其能與數合耶?吾於是以服李文利之見卓也。今所載者,《祝氏鈐》書,李文利自有全書在,不復贅。

一、作樂府者,不原其題,只求其解,以致《將進酒》則言進酒,太白且然,而況諸人乎?今采鄭夾漈《樂略》諸題,以待作者自探討焉。

一、今之詩餘,卽古之樂府也。詩餘興而樂府亡矣。今之詩餘,尚不合度,況樂府耶?謹按譜塡詞,以俟世之有意於樂府者。

一、今之傳奇,本戾家把戲,而關漢卿爲我輩生活,亦伶人“簡兮”之遺意。不若致語,且歌且舞,有腔有韻,有古遺風。存之以見一班云。

一、做曲,必先審聲、按譜、合韻,更要識務頭,不然徒災木耳。北曲以入聲派入三聲,非徒廣其韻,“入爲冬冬主閉藏”,已具三聲之義,可見非杜撰作者。

一、南曲有入聲,乃南一方之韻爾,不可概之中原。

一、《中州韻》,宋太祖時所編,不爲詞曲家設也。一入辭曲,而人不知韻矣。惜少五音並叶。予編有《七始音韻》,俟續刻,求正大方。

一、《中原音韻》,一以正《中州韻》之譌,一以辨陰陽之失,世多不解。楊升庵先生謂“務頭”爲“悟頭”,誠爲紕繆。不知作樂府者,以平聲用陰陽,各當者爲務頭。如“歸來飽飯黃昏後”,“黃”字屬陽,“昏”字屬陰,若以“昏黃”歌之,則歌“昏”字爲“渾”字矣。又如“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黃”字屬陽,“荒”字屬陰,若以“荒”字爲“黃”字歌之,又不叶矣。蓋輕清處當用陰字,重濁處當用陽字,故也。此辭曲家關鍵,有意於樂府者不可不知。

一、《等韻》乃聲音之祖,世多以爲釋氏書,置之不讀。不知古人之諧聲,卽今之叶韻,釋氏得之,遂爾大顯神通,謂之“小悟法門”。語云:“禮失而求諸野。”安得以釋氏而吐棄之耶?且隋文帝時,日本國進諸經史,全書中國,恥我之不備,悉付祖龍。安見釋氏非得我六書之一也?

一、詞只論平仄,故有可平可仄。曲有四聲,不暇論。南曲間有之,亦以人之不能拘也,但以合譜者爲佳。平作丨,上作卜,去作厶,入聲貼入平聲者,貼入上聲者,貼入去聲者作,閉口字作〇。

(《續修四庫全書·集部》第一七三六冊影印明萬曆四十七年序流雲館原刻本《嘯餘譜》卷首)

重訂嘯餘譜序

張漢[6]

今夫風之爲聲也,亦安從所來乎?方其藏太虛,宿崑崙,不知其爲聲也。及其發蒼梧,起蘋末,而刁調怒號,吹萬之籟作矣。及其周遊八極,迴環四序,而爲不周,爲廣莫,爲條,爲明庶,爲清明,爲景,爲涼,爲閶闔,而十二子之變生焉。是豈天之有意爲聲哉?不得已也。

聖王知其然,故因乎八風,置爲十二律。其數九九八十一以爲宮;三分去一,五十四以爲徵;三分益一,七十二以爲商;三分去一,四十八以爲羽;三分益一,六十四以爲角。音生於數,數生於氣,氣生於神。神也者,其天之所爲乎?因乎天之自然,而聖人無所與於其間,故聲音之道與天通。

千古知音者,莫如師曠,然豈循循焉日從事於箜篌、琴瑟之間以爲聲哉?誠有以動乎其天也。靈均之爲聲也以騷,子雲之爲聲也以賦,少陵之爲聲也以詩。騷耶,賦耶,詩耶,皆有天焉處乎其中,而終不若蘇門一嘯,山鳴谷應,於天爲尤近。故曰:“絲不如竹,竹不如肉。”蓋深知夫聲不自聲,而以天爲聲也。

迨騷、賦、詩一變而爲樂府,而關漢卿之流作焉。其按譜塡詞,有宮商,有南北,有陰陽,必使纍黍不差,毫髮可數,迺知其事非飛揚蹈厲之事,而寧靜澹泊之事歟?其書非和聲度曲之書,而正性定情之書歟?

自新安程若水編輯《嘯餘》而後,《廣陵散》今不復作。余間取而論次之,集中如玉川《嘯旨》,可以略焉不詳。至邵康節象數之言,與漢儒黃鐘九寸三分之說,以及樂府、詩餘、曲譜、音韻,各有斟酌,要必折衷羣書,參以神明,字眞句確,而後卽安。何安乎?將以全乎其天也。全乎其天,則靈均可以無騷,子雲可以無賦,少陵可以無詩,漢卿輩可以無樂府。非無騷、賦與詩、與樂府也,一一皆天機之自爲動也。黃鐘一氣,淵涵灝放。前喁後于,茫無崖略。律曰天律,風曰天風。微乎,微乎,其聽於無聲乎?是爲序。

時康熙壬寅陽月,古吳興張漢南紀氏書於瑞凝堂之勖齋[7]

(清康熙六十一年序重刻本《嘯餘譜》卷首)

嘯餘譜題識[8]

闕名

《嘯餘譜》一書,原屬新安程若水先生編輯,爲四方所推重者素矣。特原本久已失傳,使詞壇至今罕購。茲本坊詳加考訂,重付棗梨,字眞句確,復見廬山。誠鄴架之雅觀,騷人之祕珍也。識者鑒諸。

(清康熙元年序聖雨齋重刻本《嘯餘譜》封面[9]


[1] 徐大椿(一六九三—一七七一),生平詳見本書卷十二《樂府傳聲》條解題。

[2]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陽文方章“若水”,陰文方章“惟庚寅吾以降”。

[3] 馬鳴霆:字國聲,一字仲臺,號具嚴,別署具嚴居士,平湖(今屬浙江嘉興)人。明萬曆三十一年癸卯(一六〇三)舉人,四十一年癸丑(一六一三)進士。歷任福建閩南知縣、邵武知府、河南副使、山東參政、尚寶司卿等職,乞假歸。著有《古閣睡餘集》等。傳見《兩浙名賢錄》、光緒《平湖縣志》卷一五等。

[4] 題署之後有陽文方章“馬鳴霆印”。

[5] 此文當爲程明善撰。

[6] 張漢:字南紀,吳興(今浙江湖州吳興區)人。生平未詳。

[7]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陰文方章“張漢之印”,陽文方章“南紀氏”。

[8] 底本無題名。

[9] 此本未見,據黃仕忠《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頁三八三書影錄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