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道:“确实如此。他连天极教和家都不要了,木兰策对他而言意义何在?他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东西杀石中堂。”
“这是不是说明他抢木兰策不是为自己,而是奉命行事,不得已为之?问题又来了,谁有那么大本事使唤他?他可是李晚熙啊!想不通。”
莫待调侃道:“想不通就别想。本来就不聪明,别用脑过度变成傻子。”
“不怕,傻了有你养。我这傻子就再大胆猜测一下,如果江湖中没人能使唤他,那么朝堂上呢?之前你问他慕家的事,他的回答似乎暗指朝堂……”谢轻云打了个激灵,“不会吧?李晚熙听命于萧尧?不会那么巧吧?”
“不好说。能够让小鬼甘心推磨的除了钱,还有阎王。”顾长风笑道,“李晚熙舍得下别人的性命,未必也能舍下自己。”
“别吓他了,再吓就晕了。这件事目前还是一团乱麻,不过很快就会有眉目。”莫待边说话边偷偷将顾长风和谢轻云的头发系在一起,还试了试有没有系紧。“李晚煕害你,你肯定气不过。晚上我带你看戏,给你解气。明天我也没事,陪你逛花楼听曲。后天咱俩回天慕山,如何?”
谢轻云那句“好啊”才刚到喉咙处,就听见莫待以少有的惊抓抓的声音大声喊道:“呀!那是什么?吓死人了!”
谢轻云与顾长风不约而同翻身坐起,异口同声问道:“在哪里?”
这一动,打结的头发扯着头皮,拽得生疼。莫待瞧着两人龇牙咧嘴,头发牵成绳的样子,拊掌大笑:“哎呀呀,都怪这霞光太艳丽,害我花了眼。”
谢轻云解开头发,朝手心哈了两口气,不停地搓手:“花眼了是吧?让我给你揉揉就不花了。”
莫待忙躲到顾长风背后,攀着他的肩道:“长风救我!”
顾长风很自然地反手护着他的腰,怕他踩空摔下去:“你只怕他,就不怕我么?”
莫待笑道:“怕你作甚?你若闹我,我就三天不吃饭,三天不睡觉,三天不跟你讲话。”
顾长风轻叹:“公子好生欺负人!”他将莫待拉至胸前护好,挡开谢轻云的手道,“我家公子最怕痒,你若不想被踹下去就老老实实待着。不然,陪他看晚霞的人大概就只有我一个了。”
莫待吐了吐舌头,只张嘴不发声:嘿嘿,我有护身符,你拿我没奈何。
谢轻云忍住心头热意,哼道:“暂且记下。”他原位躺下,头枕着双手,惬意地享受晚风吹拂。莫待伸腿将他推得远些,靠着顾长风坐了。
三人静静地观赏斑斓似画的晚霞不停变换颜色与形状,如水般缓缓流过天际。变化莫测的光影间,天暗了,影子变淡了,又一天结束了。
莫待在最后一抹彩云变暗时睡去。他睡得那么香,那么沉,那么安心,叫人不忍心打扰。谢轻云打量着顾长风静如山石的身躯与平和安然的脸庞,十分叹服。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顾长风抱起莫待,准备回城。
莫待没睁眼,喃喃道:“长风?”
顾长风柔声道:“是我。睡吧。”
“嗯。”莫待往他怀里靠了靠,又睡沉了。
谢轻云轻声道:“那个……我能抱抱他么?”
顾长风沉默片晌后道:“不知道。下次你问问公子。”
谢轻云将目光从莫待身上挪开:“罢了,何苦惹他心烦?”
两人相视而笑,笑得苦涩却又释然。行至半路,忽听前方传来呼救声。循声而至,只见对面山道的断崖下吊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孩子。他两手紧紧拽着枯藤,已经快撑不住了。
小暖?莫待翻身下地,却没立刻相救:“长风说你成天满城乱窜,连客栈都不回,找你也找不到。这会怎么又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我是小孩子,天天待在一个地方好没趣。我跟着一帮卖艺的进了一大户人家,谁知道那家人的儿子是个坏种,专门欺负小孩。我不愿让他欺负,他就差人把我扔到这里了。”小暖踢蹬着双脚叫道,“你不先救人,倒啰嗦这些干什么?”
“我可以救你,不过你这到处乱跑的毛病必须得改一改。我看你力气还很足,就先吊着,权当锻炼臂力了。你莫大吼大叫,那样会消耗体力,当心摔死。”莫待不理小暖的叫喊,伸手要了小鱼干,“长风,他住在客栈时可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没有。一切正常。他贪玩,喜欢新鲜,爱撒娇耍横,迷恋蜜饯果脯等甜食。特别是冰糖葫芦,一天能吃很多串,经常闹牙疼。除了胆子大得出奇和宁死不许人碰他的发髻外,他就是普通小孩的性子,没有怪异之处。公子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为何每次遇见他都身处险境,需要人援手?”莫待将过往的时间、地点和事件都罗列出来,心里多了几分疑虑。“还真是巧啊!这小崽子出现两次,就发生了两次聚集性死亡。第一次是窝棚区被烧,第二次是附近的村子被灭,好像哪里死人多他就会出现在哪里。也不对啊,那村子距离凤梧城还有些距离,当时他并不在那里。是我多心了?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公子怀疑那些事都是他干的?”
“不确定。但愿这些与他无关。”莫待的脸冷了片瞬,又恢复了正常,“我不想对熟人下杀手,万不得已也不是不行。且先观察着吧!”
“道上很多卖消息的都跟我熟,要不我找人调查一下?”此言一出,谢轻云晃眼看见顾长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没往心里去。“你放心,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莫待的嘴角似乎也抽了抽:“敢往你我身边凑,说明他不怕被调查,咱不花那冤枉钱。”
一想到小暖有可能图谋不轨,会危及莫待的安全,谢轻云就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轻拿轻放,必须得有个明确的章程:“如果你信不过道上的消息,那咱就找千机阁。只要他的身份有假,千机阁特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顾长风清清嗓子道:“轻云说得对。公子,为保险起见,找千机阁查一查比较稳妥。”
莫待看了顾长风一眼,笑道:“那好吧,你着手安排。谢三公子,救人。”
“好嘞!”谢轻云几个纵身就到了对面,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救下。“还不快谢谢我家阿呆,是他让我救你的。”
“不谢!”小暖捡去身上的枯叶,嘴里直嚷嚷,“你这黑心肝的,等了这么久才来救我!想摔死我?你说你是不是想摔死我?”
“完了,被你看穿了!我可不就是想摔死你?”莫待笑眯眯地道,“我想看看你是摔成肉饼呢还是肉泥。要是摔成了肉饼,我就勉为其难地捡回去喂凤来客栈的看门狗。如果不幸摔成了泥,我就只能捡些枯枝败叶烂柴头堆在上面,提醒过路的人当心,别脏了鞋。”
“你!恶毒鬼!”小暖扑过去就是一顿拳头,“坏虫子一条!有人心,没人性的家伙!”
“知道我没人性,就别太放肆。”莫待揪着小暖的耳朵,目露凶光。“当心变成肉泥!”
见势不妙,小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谢轻云。他已经领教过顾长风对莫待的维护,决定另找靠山。哪知谢轻云更是连瞧也不瞧他,哼着小曲独自前面走了。小暖瘪了瘪嘴,拽着莫待的衣角委屈地道:“你别生气,我跑出来是有原因的。那日在凤来客栈门口,我看见有个人的背影特别像你,就跟了出去,这才遇见了那帮卖艺人。我知道错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当真很想你!”
明知他是编瞎话,莫待的口气也还是软了:“知错就好。走吧,回家了。”
小暖的眼泪立马不见了:“我好几天没吃饱饭了,你带我去吃冰糖葫芦?”
莫待本欲甩两个白眼过去,但见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痕,小脸蜡黄蜡黄的,竟硬不起心肠拒绝,点头应承下来。小暖高兴极了,拉着他的手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好像两人是亲密无间的亲人好友。
顾长风心想:哪怕来路成谜,只要是小孩,公子的防备心和抵抗力就自动减半。从前是,现在依然是。希望这颗被遗弃的星星不要再走丢了。
客栈里,人们正热议李晚煕其人,虽坏事做绝,也确实有头脑。他被众人围攻,本无生还之机,最后却以断了一条左臂为代价逃出生天,还杀死了几十个江湖好手。白婉姝和林雨曦当众订下盟约:有生之年联手追杀李晚煕。若有人提供有价值的消息,重酬。
入夜,深山的山洞前,李晚煕背靠山体,正生吃老鼠肉。这山林原先飞禽走兽,花草果木应有尽有。如今树木还算茂密,但凡吃不死人的野菜草根、树叶树皮都早已被人消灭殆尽,漫山遍野连颗野果都找不到。那些瘦得只剩薄薄一层皮的老鼠也罕见如珍兽,兔子一类的小动物更是贵如龙肝凤胆。找不到水,他渴得快爆炸了,只好将老鼠皮上的血舔了又舔。他看看夜色,决定再等一等,等到夜深人静折腾了一天的人都睡着了再行动。
“教主有肉,妾身有酒。咱俩配一对,一起赏月如何?”春二娘娇嫩妖娆的声音也算武林中独一份,听过的人都不会忘。她高举着一壶酒,媚笑着站在树下,身姿娇俏迷人。“教主这是什么眼神?该不会被妾身吓着了?妾身有那么可怕?”
李晚煕盯着春二娘半裸的胸脯,脑子里想的是如何烹制才能保持肉的鲜嫩和水分。他克制着想吃人的冲动,舔了舔嘴唇:“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春二娘扭动着腰肢,试探着朝前走了两步:“何必找?妾身仰慕教主日久,自然是教主走到哪,妾身就跟到哪了。”
“套话少来!直说吧,找我何事?”李晚煕穿着一件补丁重补丁的粗布麻衣,倒比他自己那身死气沉沉的黑绸衣服好看,只是空荡荡的袖管不那么顺眼。
“妾身说了呀,想与教主赏月。”春二娘捂着嘴吃吃笑道,“教主不敢?”
“你我交道虽少,对彼此却心知肚明。我在你面前演不了英雄好汉,你在我面前也装不了淑女贤妇,这些虚头巴脑的话就免了吧!”
“教主还真是不解风情,枉费了妾身千里投奔的美意。”春二娘优雅地揭掉酒壶上的封皮,将酒壶递向李晚煕,“教主闻闻,这可是百年难得的好酒。”
李晚煕甩开衣袖捂住口鼻,忙不迭后退:“站住!别过来!”
“不过去你我如何亲热?教主这么做就有点为难妾身了。”
“我说了不许过来!再敢上前一步,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不客气好啊,不客气说明教主没拿妾身当外人。”春二娘又上前两步,“教主想怎么对妾身都可以,就是别客气。”
“老子叫你站住!”李晚煕指着春二娘喝道,“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吗?”
“哟,怎么还急了?罢了,既然教主对妾身没那意思,妾身也不强求。毕竟,牛不喝水强按头容易呛死。”春二娘扔掉酒壶,玩着那张至少扎了十七八个小孔的封皮,娇笑不止。
“你笑什么?”李晚熙看看自己的手,重新捂着鼻子,“你下毒?”
“才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老鬼,妥了!出来吧!”
阴魂从一蓬枯死的荆棘后钻出来。月光下,他那张比女人还白皙几分的脸配上那双碧沁沁的眼,看着格外吓人。
春二娘以手为扇,边走边扇风:“教主肯定想问我夫妻二人为何找上你,对不对?妾身愿意告诉教主缘由——被你杀死的石中堂石掌门,是我家老鬼的师父。我俩是来寻仇的。”
师父?李晚煕盯着阴魂看了半晌,惊道:“你是李响?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如果诈死也算死的话,我确实已经死了。”阴魂说着拔剑在手,“无影门与天极教并无仇怨,你为何要对我师父下毒手?”
“这个问题我已经在武林大会上说过了。”李晚煕又挥了挥衣袖,似乎想赶走周围浓烈的酒味,“你为石中堂向我寻仇,看来你很敬重他。是不是在你心里,石中堂英勇神武,白璧无瑕,堪为武林楷模?可你知不知道他暗地里在为谁卖命,又干过多么肮脏的勾当?”
“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不管我师父是罪不可恕的杀人狂还是泯灭人性的食人魔,他从不曾对不起我。无论他做过什么,在别人眼中有多面目可憎,对我来说,他如父如母,不容任何人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