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法官与军官
- 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大仲马集(全8册)
- (法)大仲马
- 4901字
- 2021-10-25 16:57:23
发生这些事的次日,还不见阿多斯露面。阿多斯失踪的消息,由达达尼安和波尔托斯报告给德·特雷维尔先生。
至于阿拉密斯,他请了五天假,据说去鲁昂处理家事。
德·特雷维尔先生就是他手下兵卒的父亲。他们当中最不起眼、最不知名的人,只要穿上火枪卫队军装,就一律得到他的关照和帮助,就像对待亲兄弟一般。
他当即去见刑事总监,还派人找来红十字监狱的典狱长,陆续得到的消息表明,阿多斯暂时被关押在主教堡。
我们看到博纳希厄所经受的种种考验,阿多斯也经历了一遍。
我们目睹了两名犯人对质的场面。阿多斯担心,达达尼安也遭逮捕而没有时间办事,就始终什么也不讲,直到对质时才说出自己名叫阿多斯,而不是达达尼安。
他还补充说,他既不认识博纳希厄先生,也不认识那位太太,无论同那位先生还是那位太太,他从来就没有说过话。他是在晚上十点钟去拜访他朋友达达尼安先生,此前他一直在德·特雷维尔先生府上,同德·特雷维尔先生共进晚餐,并说可以找出二十个人做证,列举了几位很有名望的贵族,其中就有德·拉特雷姆依公爵先生。
第二个警官听了这名火枪手简单而坚定的陈述,同头一个警官一样不胜愕然,他很想报复一下,须知穿法袍的人多想压过佩剑者一头。不过,德·特雷维尔先生、德·拉特雷姆依公爵先生这些人的大名,毕竟令他有所忌惮。
阿多斯也被押送给红衣主教,不巧红衣主教在罗浮宫面见国王。德·特雷维尔先生分别拜会了刑事总监、主教堡典狱长之后,未能找见阿多斯,也正是在这种时候,来到国王的宫室。
身为火枪卫队队长,德·特雷维尔先生可以随时出入王宫。
众所周知,国王对王后的成见该有多深,而且这种成见又由红衣主教巧妙经营。在策划阴谋方面,红衣主教提防女人,要远远胜过提防男人。造成这种成见的最大起因之一,就是奥地利安娜对德·舍夫勒兹夫人怀有的深厚友谊。红衣主教忧虑这两个女人,要超过忧虑对西班牙的战争,同英国的纠纷,以及国家的财政困难。在他的眼里,也在他的信念中,德·舍夫勒兹夫人不仅在政治阴谋上,还在爱情密谋上为王后效劳。
红衣主教谈到德·舍夫勒兹夫人被放逐到图尔,人们都以为她在那座城市里,她却潜入巴黎,逗留了五天,巧妙地摆脱了警察的跟踪。国王刚听一句,就雷霆大怒。国王喜怒无常,又不忠诚守信,但是偏偏让人称他“正义者路易”和“贞洁者路易”。他这种性格,后世很难理解,因为历史所做出的解释仅仅依据事实,而从不依赖推理。
红衣主教还补充说,德·舍夫勒兹夫人不仅来到巴黎,还同王后联系上,借助的正是当时被称为魔法的神秘联系方式。他还肯定地说,这种阴谋极其隐蔽,而他,红衣主教,眼看就要理出线索,掌握了各种证据,准备在犯罪现场逮捕王后派去同那放逐的女人联系的密使,一名火枪手竟胆敢粗暴地阻断司法的侦查,举剑扑向秉公处理此案,并准备报呈国王的司法人员。路易十三听到此处,就再也按捺不住,脸色气得发白,这种无声的怒火一旦爆发,就会导致国王干出冷酷而残忍的事情,他朝王后的寝宫跨了一步。
不过,红衣主教讲了这么多,还只字未提白金汉公爵。
恰好这时候,德·特雷维尔先生走进来,他沉着冷静,彬彬有礼,军容十分整肃。
有红衣主教在场,国王又满脸怒气,德·特雷维尔先生就感到自己坚强有力,如同参孙[76]面对非利士人。
路易十三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听见德·特雷维尔先生进来的声音,便转过身来。
“您来得正好,先生,”国王说道,他的火气上升到一定程度,就掩饰不住了,“我听说了您的火枪手干的好事。”
“我呢,”德·特雷维尔先生冷静地回答,“我也要向陛下禀报,司法人员干的好事。”
“真的吗?”国王高傲地说道。
“我荣幸地向陛下禀报,”德·特雷维尔先生以同样的口气接着说道,“一伙检察官、警官和警察,都是些十分可敬的人,但是仿佛极端仇视军人,擅自闯入一所房子,逮捕我的一名无辜的火枪手。确切地说,陛下,您的一名火枪手,被押着走过大街,投进主教堡狱,而所谓的逮捕令却拒绝向我出示。那名火枪手品行无可指责,而且相当有名望,也受到陛下的赏识,他就是阿多斯先生。”
“阿多斯,”国王机械地重复道,“对,不错,这个名字我知道。”
“请陛下回想一下,”德·特雷维尔先生说道,“在那场您知道的令人遗憾的决斗中,阿多斯先生就是不幸将德·卡于扎克先生刺成重伤的那名火枪手。——顺便问一句,大人,”特雷维尔转向红衣主教,继续说道,“德·卡于扎克伤势痊愈了,对不对?”
“托福!”红衣主教应了一声,气得咬住了嘴唇。
“当时,阿多斯先生去看不巧外出的一个朋友,”德·特雷维尔先生继续说道,“那个朋友是贝亚恩青年,是德·艾萨尔先生禁军卫队为陛下效力的见习卫士。不料,阿多斯到朋友家刚坐下,拿起一本书来等待,一大帮法警和兵卒一窝蜂似的围攻那所房子,撞开好几道门……”
红衣主教向国王示意:“这就是我对您所讲的案件。”
“这些情况,我们都知道了,”国王驳斥道,“那次行动是为我们效劳。”
“这么说,”特雷维尔说道,“逮捕我的一个清白无辜的火枪手,一个为陛下效命曾流过十次血,还准备流血的高尚文雅的人,被当作坏人由两名警察押着,从那些放肆无礼的刁民中间走过,这难道也是为陛下效劳?”
“哦!”国王受到震动,说道,“事情果真如此?”
“德·特雷维尔先生没有说,”红衣主教异常冷静地说道,“正是那个清白无辜的火枪手,那个高尚文雅的人,在事发一小时之前,用剑刺伤四名警官,全是我派去侦破一起重大案件的。”
“我看法座就未必能拿出证据,”德·特雷维尔先生提高嗓门,显出纯粹加斯科尼人的坦率和纯粹军人的粗鲁,“因为事发一小时前,阿多斯先生——我向陛下透露一点:他的出身十分高贵——他在我那里用完晚餐,又赏光在我府上的客厅里同做客的德·拉特雷姆依公爵先生、德·夏吕伯爵聊天。”
国王看了看红衣主教。
“一份笔录可以做证,”红衣主教高声回答陛下的无声询问,“遭受袭击的人拟了这份笔录,敬请陛下过目。”
“司法人员的笔录,能抵得上军人以荣誉做出的保证吗?”特雷维尔骄傲地答道。
“好了,好了,特雷维尔,少说两句。”国王说道。
“假如法座对我的一名火枪手有什么怀疑,”特雷维尔说道,“红衣主教先生的公正是众所周知的,因此我请求亲自查证。”
“这次侦察的那所房子,”红衣主教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我想住着一个贝亚恩人——那名火枪手的朋友。”
“法座要说的是达达尼安先生。”
“我要说的是受您保护的一个年轻人,德·特雷维尔先生。”
“对,法座,的确如此。”
“难道您就不怀疑那个年轻人出坏主意……”
“给阿多斯先生,给一个年龄比他大一倍的人?”德·特雷维尔先生截口说道,“不对,大人。况且,那天晚上,达达尼安先生是在我府上。”
“有这种事?”红衣主教说道,“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是在贵府上过的?”
“难道法座怀疑我的话吗?”特雷维尔气红了脸,说道。
“没有,不敢冒昧!”红衣主教说道,“不过,他是几点钟到贵府的?”
“唔!这一点,我可以明确告诉法座。因为,他进门时,我注意到挂钟是九点半,虽然我觉得时间还要晚些。”
“他是几点钟离开贵府的?”
“十点半——事件发生之后一小时。”
“然而,”红衣主教回答,他片刻也不怀疑德·特雷维尔先生的正直,感到胜利又从手指间漏掉,“然而,阿多斯毕竟是在掘墓人街那所房中逮捕的。”
“难道访友也不准许吗?我的卫队的一名火枪手,同德·艾萨尔先生部下的一名卫士,难道不能密切往来吗?”
“如果那个朋友住的房子可疑,就不能密切往来。”
“那所房子可疑,特雷维尔,”国王说道,“也许您不知道吧?”
“我的确不知道,陛下。不管怎样,那所房子处处都可疑,但是我否认达达尼安先生住的那部分是可疑的。因为,我可以向您肯定,陛下,假如我相信他所说的话,那么陛下就没有更为忠诚的仆人,红衣主教先生也没有更为由衷的崇拜者。”
“是不是那个达达尼安有一天在赤足加尔默罗修道院附近那场不幸的决斗中,刺伤了朱萨克?”国王看着红衣主教,气得红衣主教满脸通红。
“第二天又刺伤了贝纳茹。是的,陛下,是的,就是他,陛下的记忆力真好。”
“好了,我们怎么办吧?”国王说道。
“这事主要关系陛下而不是我,”红衣主教说道,“要我说有罪。”
“我则否认,”特雷维尔说道,“陛下有法官,由他们判决吧。”
“这样可以,”国王说道,“将这案子交给法官。审判是他们的事,就由他们判决吧。”
“不过,”特雷维尔又说道,“在我们这个不幸的时代里,最纯洁无瑕的生活、最不容置疑的品德,也不能使人免遭污辱,免遭迫害,这实在可悲。因此,因警务的事,军队如果受到严厉的对待,我敢保证,他们是不会满意的。”
这话未免太冒失,但是德·特雷维尔先生一言既出,就胸有成竹。他就是要引起一次爆炸,因为火药一爆炸就起火,火光会照亮一切。
“警务!”国王接过德·特雷维尔先生的话,高声重复道,“警务!您知道怎么回事,先生,还是管好您的火枪手吧,不要在这儿吵得我头疼。听您这意思,如果不巧逮捕了一名火枪手,法兰西就有危险了。哼!为了一名火枪手,闹成什么样子!我就派人抓他十个,畜生!甚至抓他一百个。整个火枪卫队都抓起来!谁也不准吭一声!”
“既然在陛下看来,他们是可疑的,”特雷维尔说道,“那么火枪手都是有罪的,因此,陛下,您瞧我,这就准备把剑交还给您。我毫不怀疑,红衣主教控告我的士兵之后,最终还要控告我本人。莫不如我投案自首,同已经被捕的阿多斯、无疑即将被捕的达达尼安一起受审。”
“加斯科尼的倔老头,您还有完没完?”国王说道。
“陛下,”特雷维尔答道,大嗓门丝毫也不降低,“您下令把我的火枪手还给我,或者审判他。”
“会审判他的。”红衣主教说道。
“好!那再好不过,因为一旦审判,我就请求陛下准许我亲自为他辩护。”
国王担心闹得不可收拾,说道:
“假如法座没有什么个人的考虑……”
红衣主教领会国王的用意,便迎合道:
“请原谅,既然陛下把我看成一个有成见的法官,那我就退出。”
“喂,特雷维尔,”国王说道,“您能以我父王的名义发誓,事发的时候,阿多斯先生在您府上,绝没有参加吗?”
“以您光荣的父王的名义,并以您本人,我在世间最热爱最敬重的人的名义,我发誓!”
“请陛下考虑,”红衣主教说道,“犯人如果就这样释放,恐怕就再难查清事实真相了。”
“阿多斯先生人始终在那儿,”德·特雷维尔先生说道,“他随传随到,回答司法人员的询问。红衣主教先生请放宽心,他不会逃走,我可以为他担保。”
“的确,他不会逃走,”国王说道,“随时可以传唤他,正如德·特雷维尔先生所讲的。况且,”他压低声音,以恳求的目光注视法座,又补充一句,“我们要给他们安全感——这是策略。”
路易十三的这种策略,令黎塞留哑然失笑。
“那就下旨吧,陛下,”红衣主教说道,“您有赦免权。”
“赦免权仅仅适用于罪犯,”德·特雷维尔说道,他要获全胜,“我的火枪手是清白的。陛下,您不是赦免,而是主持公道。”
“他在主教堡狱吗?”
“对,陛下,秘密关押在单人囚室,就像对待罪大恶极的人那样。”
“见鬼!活见鬼!”国王咕哝道,“到底该怎么办?”
“签署无罪释放的命令,这事儿就了结了,”红衣主教接口说道,“我同陛下一样,相信有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保证,就足够而有余了。”
特雷维尔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欣喜中也掺杂几分恐惧。他更喜欢红衣主教拼命相争,见他突然随和起来,反而不放心了。
国王签发了释放的旨令,而事不宜迟,特雷维尔马上带走了。
他正要出去时,红衣主教冲他友好地微笑一下,又对国王说道:
“在您的火枪卫队里,陛下,官兵之间十分融洽,这既有利于效力,大家面子也都好看。”
“他马上又要跟我玩什么鬼花招儿了,”特雷维尔自言自语,“对付这样一个人,永远也谈不上最后胜利。不过,我们得赶紧,过一会儿国王就可能改变主意。抓了人关押起来容易,人放出来,再想关进巴士底狱或者主教堡狱,可就难了。”
德·特雷维尔先生趾高气扬地进入主教堡狱,解救出始终平静而不以为然的火枪手。
事后,阿多斯第一次再见到达达尼安,就对他说道:
“您侥幸逃脱了,这是刺朱萨克那一剑的代价。贝纳茹挨的一剑那笔账还没算,千万不要大意啊。”
再说,德·特雷维尔先生认为事情未完,要提防红衣主教也是对的,因为火枪卫队队长刚关上门,法座就对国王说道:
“现在只剩下我们二人了,陛下如果愿意,我们就严肃地谈一谈。陛下,白金汉先生来巴黎逗留五天,今天早晨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