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遁世清修者

山林间的溪流泉水多已经冰封,草木也都透着冷气。陆昕的脸颊和两只耳朵已经被冻得通红,他的靴子被山间的雾气浸湿,脚趾都被冻得没有了知觉。

他无数次想要请求北粲下山,奈何北粲与尚溯法师相谈甚欢,他跟在两人身后插不上话,便只能把话吞咽回肚子里。

三人这次登访的是淮河南岸一座无名的山,想来造访者甚少,山石之间没有哪怕一条小径。尚溯法师一手持禅杖,一手拿着一根长木棍挑开脚边的杂草,为同行的两人拨出一条路。

“大师,你说祭拜春神,可会有用么?”北粲轻轻牵住尚溯法师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跟着走。他也走得冷了,一到地势平坦处便摩擦双手,曲指从手心中取暖。

“心意诚至,福报自显。”尚溯法师轻声道。

“若今年无灾无祸,百姓安居乐业,充盈街市的都是欢声笑语,又该是一桩多美的事。”北粲感慨。

尚溯法师远远地听见了山泉冲刷岩石的声音,便踩着木屐,引着北粲和陆昕往水流处走。

“施主,此处有一源活水,我们可以顺着它下山。”他说,“此间湿冷凄清,不宜久居。”

北粲淡淡笑道:“这里清净,我倒是喜欢。改日天气清爽,我们三人再登此山。”

三人于是顺流水而行,脚下崎岖的山路越发平坦,水流声也随之越发嘈杂。山溪的尽头是一处瀑布,瀑布流水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潭,积水周围的树木枝叶扶疏,百种花草百种颜色,在山鸟的啼鸣声中各领风骚。

草木之间站着一人,身材高挑,着浅色布衣,衣料轻如云,衣角以金丝绣有麦穗纹样,颇显清雅;墨色秀发以一只金箍扣住,垂于背后。

最扎眼的是他生于肩胛上的两只乌色羽翼,羽毛光滑柔顺,林间的雾气在上面汇聚成水滴,时不时地垂落下来。

他轻盈地走到一颗新生的小树前,附身去饮绿叶上凝聚的水珠。

他在这里隐匿了千余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终又被时光冲刷带去,只留下永恒的温和的色彩。

北粲轻声感慨:“我何德何能,竟见到仙人。”

他口中的“仙人”浑身一颤,转过身,展开两只翅膀护在身前,警惕地打量着误打误撞来到此地的三人。

北粲见状,急忙躬身行礼,直道“无意冒犯”。陆昕与尚溯法师也随之行礼致歉。

“仙人”征了一下,随后款款走来,向三人回礼。

“先生这件衣服的样式,我不曾见过。”他大抵是许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字句念得有些模糊,“敢问先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陆昕认出他的衣服样式来,道:“春秋之后是战国,战国百家归于秦,秦二世而亡后,又历数朝的分分合合,归于今世大昌。”

“仙人”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陆昕追问:“仙人可是春秋时代的人物?”

“是,因悼介子推而生。”

“那至今便已有近两千载了。”陆昕心中不禁感慨。

“仙人”眼神清冷纯粹,似是一张白纸,望进去、发现什么也没有。

尚溯法师环顾四周,道:“此处的花草不因节令变化而枯荣,大概是受修行者的灵气庇佑,免于干旱与寒冷。”

“文公早年受其父献公、其弟惠公追杀,出亡在外,食不能果腹,衣不得蔽体。介子推行至山沟中,割其股,与野菜同煮成汤以为文公充饥。既文公即位,介子推以忠君乃臣子本性而耻受赏,又为朝中有未随文公逃亡之人巧言请赏而愤,终其余生隐居绵山,不食君禄。”

“仙人”长叹一声,轻声吟唱:奉君丹心,愿主常明。柳下作鬼,不必复见。

尚溯法师捻佛珠。

“此真修行者也。”

北粲闻言,甚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