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生活在塞北的人,大多是百余年前与伊家先祖一同抗击匈奴、来自于燕云之地的将士的后人。他们经营着汉匈参半的生活,身体里流的却一直是中原人的血。三岁稚童,也知晓“仁义礼”三字如何书写。
伊昀望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想起于太极曾在自己耳边说过的一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当一个人肉体的需求无法被满足,旁人无权要求他精神高尚。
就在三天前,数百人的前锋部队被打散,伊昀与他身边的四十几个人仓皇躲避着,在一处新形成的山谷中落脚。众人脱下他们的盔甲,用长枪支撑着,搭成了一个临时的挡雨棚。那日的傍晚,暴雨停住后,四十几个人散开,各自安定下来。
直到今天,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他们的马也都已经饿得没有了力气,卧倒在泥土之中,半睡半醒。
有人抗不过接二连三的折磨,倒在了黎明之前。将士们围坐在一起,将曾经的战友的战袍叠放在一起,点燃了一把火,小心翼翼地使用着。那团火上不知道烤了些什么,生出一缕烟气来。
所有人、物都死气沉沉的。
伊昀痛心地挪开眼,从土堆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束紧了发冠。他捡起地上的长枪,一步一步地往那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走。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面前的一座略微平缓些的山丘,又走进了另一个山谷中。他眼前一切有颜色的事物都开始扭曲,好像要混合到一起,最终随着他的意识黯淡下去。
在燕王府的诸多回忆涌入脑中,伊昀浑身一颤,猛地瞪开双眼。
“我要回去。”
他成功地在第四天完成了对自己的承诺。
那时郭保友驾着府上跑得最快的马,刚带着焦医师从魏国公府上一路飞驰到于太极的军帐前。焦滋头晕目眩地从马上下来,精神状态一点不比伊昀的好。郭保友看起来也瘦了一圈,憔悴得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疲惫的双眼中带着几乎要烧出来的焦急。
“先去给他换身衣服,用被子捂暖和了,再烧些热水备着。”焦滋迷迷糊糊地指示道,“人饿上四天,底子好上天也抗不住啊,遭这一场罪,得好好补。”
他正准备往帐中走,双腿又发软,险些一个踉跄摔一嘴泥。郭保友把他扶到军帐里,焦滋一面按压着太阳穴,紧闭双眼,一面指挥着郭保友打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葫芦。
郭保友揽住伊昀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手臂上坐直,然后顶开他的喉咙,将葫芦种的药强灌进伊昀的肠胃中。
“然后要如何做?”郭保友问。
“两个时辰之后把他叫醒,喂他吃点东西。”焦滋说道,“哎呀......只可惜前功尽弃,他那脊背上的伤,估计是又要复发了。”
郭保友蹙眉。上一次伊昀旧疾复发,一坐起来后背便紧紧地发痛,只能躺在床上。
焦滋不慌不忙地笑道:“只要好生养着,就不会有事。就怕这好一阵坏一阵,伤养好了,又弄坏了,那这调养的日子就没有尽头了。”
郭保友沉默良久,心道:若能回空桑,他又何必遭这种罪。
于太极见一切安排妥当,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处理战后的事务。
“你们军中的医师呢?我去见见他们。”在帐中坐了片刻,焦滋的头晕好了不少。他收起药箱,裹紧外衣,问郭保友道。
郭保友道:“军营的东南侧,会有人为您指示的。”
于是两人都各自散去,帐中只留下伊昀与守在床前的郭保友。
这是伊昀来到这个书中世界的第四个年头,也是郭保友来到这里的第一年。
这一事的开端,是空桑少主离奇失踪三个月。
却说一个小散仙闲居天界,无所事事,便空桑来空桑游历,闲暇之时为空桑少主和食魂们写了篇同人小说。某天他偶遇伊昀,便把装订在一起的手稿拿出来给伊昀看。
伊昀眼前一亮:“竟是写我的?讲的是什么故事?”
“讲的是燕王借奸臣之手陷害太子北敬,欲夺取天下。北敬以假身份蒙骗过燕王,与京中友人取得联系,杀奸臣、平燕王之乱,最终在长安百姓的拥护下登上帝位的故事。”小散仙如实说道,“不过后半部分只写了个大概,还没有最终定稿。”
伊昀翻开第一页,惊呼:“你说的那个燕王,竟然是我?”
小散仙道:“不过燕王的结局......我还没有想好......”
伊昀无奈地笑了笑:“群像无cp,我还以为能给我编一段风流韵事。不但没有感情戏,还要做个乱臣贼子,结局未卜。”
他叹了口气,又与小散仙开玩笑:“你可得给我改个好点的结局,起码死得体面些。”
空桑少主随后翻开那一沓手稿,粗略地看着书中的内容。忽然天光大亮,小散仙闭上眼扭过身,再转回来的时候,好端端的一个人便不见了踪迹。
小散仙发现自己惹了大事,吓了一跳,在逃跑和“自首”之间犹豫不觉。那天晚上,符离集烧鸡察觉到不对劲,急忙和德州扒鸡搜查了空桑——小散仙就这么“落网”了。
“我也不知道少主是怎么消失的,真的不是我做的!”食魂们每次问,小散仙都这么带着哭腔回答。
这事最终惊动了伊挚。那时伊挚正与郭保友到元朝查一桩案子,两人商量了一下,于是郭保友回来了。
“这是书灵寄身在了书卷之中,不满意故事原本的结局,于是把少主叫到书中,为他改写这个故事。”郭保友看了看手稿的扉页,解释道。
小散仙问:“那要如何把少主解救出来呢?”
郭保友道:“为书灵把这故事演完。”
小散仙不说话了。
“我会过去陪他。”郭保友毫不犹豫地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