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烈士葬沙场

大河迂回而百害,千年唯富此一地。

军帐中那身披裘衣、手执羽扇的人指了指地图上的一片区域:“匈奴人这次要夺的,便是这里。”

对话中的二人都陷入沉默。

“这一战,你有把握么?”于太极问。

伊昀答非所问道:“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

“派人捎口信给郭保友,叫他赶快去承意老叔哪里,请他开城门。”伊昀沉声道。

“守不住了么。”于太极紧皱着眉头,轻声问。他似乎早已想到了这个结果,但伊昀回复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一下,心有不甘。

“楚逸若是站在了他们那边,那我们就是死路一条。”伊昀说道。

就在不久之前,卧藏匈奴队伍中的线人传信过来,说一直被方涉可汗当作贵人养在军队后方的楚逸,今日将随匈奴军队行军。这条消息本是七日前就该到的,奈何方涉忽然加紧了对队中中原人的监察,线人不好脱身,这紧急的军情便被耽搁了。

于太极沉吟良久,直到伊昀说“你我都尽力,保我塞北五十万百姓”,转身准备离开时,他又叫住那刚拿起长枪的人。

“你一定要听我的指令,你必须这么做。”他一字一句,每个音都说的沉甸甸的。

伊昀看了看他,没有应下,转身出了军帐。于太极以为他知道了。

河间之地,背靠昌长城,一望无垠。麦子都已收获,平原上沉积着塞北十几代人精心呵护的耕土。

当战火再度席卷而来,耕作者曾播撒在这里的心血与汗水也随风飘去了,就像他们从未来过。

这是这片土地的悲哀。伊昀心痛地想,奋力挥动着手中的长枪。

他抬起头,抵挡住朝他挥舞来的冷冰似的刀,转手一拧,将那柄刀从敌人手中打落;随即一翻腕,径直刺中了身前人的胸膛。

就在这抬头的一瞬间,他瞧见远处的一匹骏马马背上,端坐着一个宽袍大袖的人。伊昀猛地感觉到一阵悲伤,原先与他帐中对策的友人,如今正冷血地主导着这一场战争。

天空上黑云簇拥到了一起,阳光堪堪从它们的臂弯中探出一只手,似是黑暗中点缀的碎金。

燕王的前锋部队已经在匈奴军阵之中冲出了一个豁口。伊昀与身边的旗手对视了一眼——这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

军师的战鼓敲响了——“撤军,防守,不要恋战。”

伊昀犹豫了。

他看向身旁的两个旗手,只见两人眼神中都散发着渴望一战的光。

军师战鼓再一次敲响,鼓声明显急切了许多。

伊昀轻笑了一声。

于太极坐在高处,远远看见将旗高举,一众人以更加猛烈的攻势冲入敌人的军阵,炸出一片胜利的火花。

他心中暗道不妙,夺过身旁擂鼓的人的鼓槌,以平生最大的力气砸着战鼓,发出撤军的号令。

有一半的人得令往回走,而那已经冲进敌军军阵中大杀四方的另一半人,注定要做烈士。

于太极心头的血沸腾着,冲上了眼眶,化作清泪流出来,结成悲愤的痂。

对弈者感受着棋盘上汹涌的能量,心头一颤。

一腔孤勇,落子无悔。

他摇了摇头,一口气落下数颗黑子。

平地起山峦,土石崩塌聚集,土壤碎裂之处,不知陨落了多少无名的星。而那些幸存者,则皆被困锁在了土石的屏障之中。

云彩之间透露出的最后一丝光芒散去,天空静静地降下雨水,试图摆平大地上弥漫的烟尘,浸润着泥土间张开的一张张干渴的嘴。来自北方的野蛮的民族犹如梭子一般在丝线之间来回奔走,每次穿出来,身上都好像带着血光。

也时而有那跳出围困的,猛烈的斗争之后,以自己的鲜血浇灌着这片饥渴的土地。

于太极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人抗走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失魂落魄的时间里做了些什么,只觉得这场雨下得很久,好像要把这几十年少下的雨都补偿上。

有线人冒着雨到军帐中去找他,他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已经昏沉了两个时辰了。

“军师,我已经探查到匈奴人粮道的位置。现在要怎么做?”线人急切地说道。

于太极随即反应过来——如今燕王不知所踪,他便是这余下的二十万人的魂。

“你带一队人沿着平道赶过去,火器和烟雾弹都多带一些。”他说,“燕王平日是怎么教他们的,你就叫他们怎么做。”

那线人听到“燕王”二字,眼眶一红,急忙走了。

于太极唤来一个小兵,嘱咐道:“去为燕王准备个牌位。”

那小兵闻言愣了一下,眼泪下一秒便夺眶而出:“于军师,殿下真的回不来了么?”

于太极道:“他若七日之后回不来,那正好......他若死里逃生回来了,这就是他的警钟。”

言罢,他又叫来另一个人:“焦医师现在在魏国公府上住。你去和郭保友说两件事:一叫他请魏国公开城门,二叫他务必请焦医师过来。”

那人得令去了。

于太极转身凝视着身后的地图,颤抖着手拿起笔。他看了那“河间之地”许久,最终还是把它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