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两个月后,李亥告病退出秦军,启程返回塞北。临行前,他往裴松的住处走了一趟,在园中摆上三块大石头做墓碑,于其上刻裴松率军起义的事迹。倘若日后有人经过这里,也能一睹逍遥客的风采。
五日后,他来到燕王府,被郭保友迎到上座。嫣儿为二人取来纸笔,李亥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将那火器的构造默写下来。
郭保友不由得感慨:“东先生真是好脑子。即使是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也只消翻上几次,看上几眼,便能记得精细无差。”
“李亥”其实是于太极为东璧起的化名。不然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夫,闻朝阳而作,与晚霞同枕,不习武事,哪能那么精准地预感到敌人夜间行军?
“不过是一张图画,几个数字罢了。”东璧调侃道,“我自小便被父亲训练出了一身记忆的本事,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两人相视而笑。
“有了你这张图纸,我们也好向朝廷那边交差了。”
于是次日郭保友亲自带人将图纸送往京城,交到监察御史北敬手中。由此大昌建立直属于监察院的“破敌营”。
西凤得知此事,亲自严查手下五大团团长。虞观得知事情败露,趁着秦王封锁城门的消息尚未送达,连夜驾马向南逃到蜀地。
彼时北正明正与纪皇后在蜀地游山玩水,蜀王白蔡携一众乐师与二人同行。
——三个多月之前被纪皇后带到蜀地,醒来时环顾四周,心里尚还有过一悸。纪皇后见他一副焦急的样子,便将事情的原委尽数告诉了他。
“我叫阿粲监国,让景琮辅佐他。你不是不喜欢陆辅相吗,景琮年轻气盛,又有你我支持,不会叫京城出什么乱子的。”她说。
北正明沉默良久,无奈道:“朕只是个徒有其名的假皇帝,你们才是摆布天下的真天子。”
于是闭口不提返回长安的事,只召白蔡到自己身边,念些他写的戏文。
此事说来算是虞观的福气,他落脚的山谷,正是北正明停宿的地方。瞧见驻留远方的队伍,虞观急忙牵马向前,见是蜀王和皇帝,不由得喜极而泣。
他说:“我奉燕王之命,违心追随贼子西凤三年有余,深谙秦军利害。今因曾助同乡伙伴窃去秦地秘术献之与景公,以健我朝御敌之军,而遭贼子追杀,一路仓皇。求陛下救我性命!”
北正明蹙眉,沉默不语。
站在一旁的白蔡道:“既是效忠陛下之人,陛下自然是要救。认得司蜀府么?一路向南,走二十里地就能看到。”
言罢,他将手中写着“天地春秋”的折扇递到虞观手中。
“你去找司蜀府的丁季,把这扇子给他,就说蜀王要保你。蜀地富饶,秦据蜀得以灭六国。要保中原,司蜀府让不得。”白蔡托着懒洋洋的声音道,“秦军统共四万人,单是巴蜀卫就有十万民兵,叫丁季看着办。”
北正明看白蔡指挥若定,虞观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脸色顿时阴沉下去。这般调动兵马的大事,白蔡下令时看都没看他一眼。
“朕游兴已尽,今日就先回去吧。”
于是众乐师静默无声地跟在三人身后,走上来时的山路。北正明极目远望,树木野草,郁郁葱葱。
正是盛夏时节。
他叫老侍者取来纸笔,写写停停,迟疑良久,方才放下毛笔。
“你去亲自把这封诏书送去长安。”北正明嘱咐道。
老侍者站在他身边,目光飘忽不定,几次欲言又止。
北正明长叹一口气:“这是朕的退位诏书,关乎大昌命脉的东西,你千万要妥善送达,不要有半点差错。”
老侍者跪倒在他脚边,哭道:“陛下可是要弃天下于不顾吗?多事之秋,朝廷内忧外患,百姓何以见太平啊!”
北正明气上心头,拿起桌上的砚台,重重地摔在了侍者手边,怒吼道:“朝中那些人说说就罢了,连你说话也一口一个‘天下’、一句一个‘百姓’起来!就连北面那逆贼,教训起人来都口含着‘清君侧’!朕的旨意,天底下还有几个人会听的!”
老侍者伏在地上不敢多语。
“朕昏迷之际,曾无数次梦见先帝教朕驯马之术。朕一次次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硬生生地摔到地上。”北正明激动道,“战士落马,必是死局!想来朕气运已尽,无力再受上天之命了。”
他看了看桌上摇曳的烛光,起身将侍者扶起。
“快些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