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原先和老燕王交好,如今也和伊昀交情不浅。燕京失守,伊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魏国公借兵;吴承意这几天也是日日夜夜地念着燕王,今天算是给他盼来了。
“丢了燕京,我也就丢了东面的屏障。”吴承意长叹了口气,“只恨自己年事已高,又不善军事,怕是大军来犯,我束手无策啊。”
伊昀笑道:“我听说承意老叔手下养了几队精兵,不知可否借我两支用用?”
“你要是来要,我怎么会不给?只是我那几个娇养的小兵,恐怕当不住匈奴的骑军。”
“老叔养兵,我可是很有信心的。”伊昀道,“燕城卫还有守军可用,待我与燕王府的人取得联系,我们就三面夹击,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吴承意展颜:“看你早有计划,我就放心了。”
“二位,我正好要回燕京府,燕城卫便交由我联系吧。”北敬忽然道。
他开口,吴承意这才发现来的不止燕王一人,于是满脸歉意:“我一时心急,净顾着说我的事了,居然忘了招待客人,实在是失礼。”随即急忙为北敬斟满了茶。
北敬便道:“讨回燕京府岂是魏国公一己私事?殿下携我前来拜会,也正是为了驱逐贼人。”
伊昀对吴承意道:“忘了与老叔介绍,这位是现任燕京知府景赋闲。匈奴在秋日宴时贸然出兵,夜袭燕京,他也正为此事忧心忡忡。”
“我知道他,一个心思敏锐的年轻人。”吴承意看向北敬,品评道,“孩子,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我觉得,你与旧太子殿下很是相像。只是他原先是太子,你只是个苦孩子,若不是有人鼎力支持,这般直来直往的,怕是讨不到长远的好处。”
北敬恭敬地收了魏国公的好意,与他道了谢。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太子殿下临终托志与他,他自然与太子殿下有相像之处。”伊昀道。
吴承意道:“原来是故人之友。说起来,我府上也有太子殿下的友人暂居,自称无名,不知二位可有过来往?”
北敬眼前一亮,刚要开口,忽然又犹豫住了。伊昀便道:“那就麻烦老叔带他过来了。”
魏国公出去请人,伊昀便陪北敬在书房中静等。他一面回忆着无名的事,一面留心着北敬的神态——北敬手指摩挲着衣袖,眼神中透着急不可耐,一副紧张又期待的模样。
伊昀用指甲轻轻敲着桌子,敲一下心里便记一个数,如此敲了二百下,门口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只见请来的人身着棕色长袍,长发扎成一束梳在脑后,发尾蓬松,好似松鼠尾巴;他皮肤白皙,骨相柔和,双眉平而修长,眸中若含秋水。
人们大抵很难把他和他护卫的身份——曾经刺客的身份就更不必说——联想在一起。
来人见到北敬时,北敬也若有深意地看着他。
无名被惊得说不出话,睁大了眼睛,犹如木头一般杵在原地。
北敬僵直着身子站起来:“一年不见了。”
他一语未了,来人便垂下头去,无声地哽咽起来。
吴承意不知因果,一时间无所适从。
伊昀在一旁摸了摸鼻子,忽然插嘴道:“我看老叔这书房挺好,你们两个就在此处叙旧。我这个煞风景的,就再勉为其难地做个糟心的挂件,去扰老叔独自赏花的清净。”说着便拉紧大衣,揽住吴承意的肩,匆匆从两人身边走过,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北敬扶着无名在桌旁坐下,取来扣在一旁的空茶盏,为他倒上茶润嗓子。无名颤抖着双手握紧茶盏,轻轻呡了一口,良久方才缓过气来。
他轻声道:“我一直不相信您已长辞人间,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都不曾听到过您的半点消息。”
“天意眷顾,我这一路多有人帮扶,吊着半条命,居然混来了一身红袍。”北敬感慨道,“我也没有听到你的消息,还以为你没能从那日的滔天血色中逃出来。”
无名道:“或许是在跟随殿下的这年里攒下了些福气,那天恰有侠者拔刀相助,否则再被撕咬下去,怕是连一块骨头都剩不下了。”
那时追杀无名的死士大多是江湖人,靠着一身蛮劲吃饭,走投无路这才去给人卖命度日。好歹赚些钱给妻儿老小用,也不至于算个废人。
对于北敬,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不杀,但要他容貌尽毁。对于无名,他们是铁了心要他死的,于是手也一个比一个狠。
无名遇到过路的侠士为他挡开刀子时,胸腔里只有最后一口气吊着。至于后来那人背着他东奔西跑,方才在一家好心老者的家中落脚,以及再后来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他专程请来焦医师,恳求再三才终于求得药方的事,他便全然不记得了。只是睁眼时发现守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身着绿衣的人,问他叫什么名字,绿衣人说自己名唤吴定荣。
至于自己是如何费尽心思救下的无名,又是如何百般照顾,他都只字不提,只是轻描淡写地略过,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无名又问他,为什么要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吴定荣只是撇了撇嘴:“只是见不惯那等仗势欺人的事罢了。”
无名便苦笑着说,那大抵算不上是仗势欺人。于是将太子带兵讨伐燕王、到自己如今落得这等窘状的事尽数告诉了吴定荣。
吴定荣闻言,蹙眉道:“他欲造反已是死罪一桩,又叫人谋杀当今太子,岂不是错上加错?”
无名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回答,便不说话。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北敬禁不住问:“我听说吴定荣的父亲和吴承意关系不好,你又为何会在魏国公府上?”
“说来,这也算是我欠他的第二个人情。”无名感慨道,“我那时伤重,养病的开销不算小,他本来也不算富裕,很快就支撑不住了。我和他说我自会投奔他人,大不了曝尸荒野,也算是......”
“不许这么说。”北敬声色俱厉地打断了他。
无名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笑了:“好,不说。”
北敬这才展颜。
见状,无名便继续道:“吴定荣的性格固执,他认定了要帮我,就一定不会在中途撒手。据说他来请求魏国公收我的时候,吴家的人让他在大门口跪了两个时辰。
“吴承意子孙满堂,本都不记得了这个孙子了,他为我这么一跪,让吴承意对他备受感动,于是收留了我,也把吴定荣的名字重新写到了家谱里。我这就被接到了魏国公府。”
“你的经历竟是如此波折。”
“殿下不也是一样么。”
北敬笑道:“我还没说我呢,你怎么就猜起来了。”
无名笑而不语。
“你的身体养得怎么样了?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北敬又问。
“他们说是好的差不多了。”无名道。
北敬将茶杯附在唇上,目光落向别处,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的目光忽然转向无名:“我将远行,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无名那双噙着忧郁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
“你若愿意伴我身侧,我与伊昀离开时,你也随我们一起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