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别给那位公子耽搁了。”
“诶,好、好。”
豆志是这么把车子拉进客栈的,也是这么把车子拉出客栈的,也是这么把装着伊昀的箱子拉出长安城的。杨舟哭笑不得,原来自己随便带在身上的几粒碎银子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临别时豆志叫住了北敬,道:“你在燕京,可见着了花乌子?”
这话算是坦明了他和花乌子的关系。北敬开始只是猜测,听他这么说便确定了。
北敬说看见了,也与他见过面。
“我和他是同一个道上的,胸中没什么大志向,都是为了钱而苟且的小人。”豆志道,“不过小人再怎么得过且过,好歹也还是人,是人就有人心。人心不是鬼心,天压下来人会反抗,于心不忍人会做善事。他第一次在城中造势,把您请到燕京来了,这是他做的好事。第二次却是受恶人之托,算是罪孽一桩。”
北敬问他:“先生和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豆志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可说,不可说。”
“若是关乎天下大势,还请先生赐教。”杨舟在一旁道。
只见豆志浅浅一笑:“我哪里懂得什么天下大势?贵人气,贵人相,我也只是寻芳而来。”
北敬笑道:“先生也爱用这种戏言唬人么?”
豆志道:“人情冷暖,人各有命。天命生相,相示天命。”
言罢,他飞快地伸出手去,灵巧地挑开面具后的线,摘下那张冰冷的铁皮面具。只见假面后的那人日角隆准,剑眉凤目,天生的一副帝王之相。
北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目中带着震惊看他。
豆志也看愣了:“......我竟不知,这与我相识的人,乃是紫微帝星奉天意降世。”
杨舟在旁笑道:“才子相,贵人相,帝王相,天下生得好面相的人千千万,名垂千史的却是寥寥可数。天命在天,人道在人。算便算了,可莫要拿它去哄笑世人才对。”
“戏言,皆为戏言罢了。”豆志便如此无奈道,又将面具为北敬戴了上去。
北敬也笑起来:“我不知先生有如此惊人本领,竟能通天意。若作戏言,便许我个忠臣良相的命,岂不是更好?”
豆志道:“杨公却生得一副忠臣相。只是命中有一劫,事关生死。”
“莫不是成亲的劫难?”北敬调侃道。
杨舟时年三十又五却不曾娶妻成家,常有人携礼登门拜访,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每每此时,杨舟便说:“我生尘泥之间,陛下不弃,迁升宰相。劣性骨中生,千金难改贫贱命,如又今色相衰老,怎敢攀附小姐千金之身?”
旁人有眼,都知道杨舟虽少时穷苦,却气质不俗。至于容貌,虽算不得惊艳,却也称得上端庄俊美。“杨公好美名”,朝中人人皆知,他这般评价自己,便是铁了心要拒绝的。至于这拒绝成婚的原因,朝野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总之此事日渐成了一桩趣谈,北敬也时而拿它调侃杨舟一二。
豆志低头笑而不语。
北敬此时不知自己一语成谶,杨舟命中的生死劫便是由成亲引起的。此为后事,暂且不提。
三人说笑着,不一会儿便各自告别散去了。北敬伊昀二人这日刚离开长安城,转天“紫微帝星降世”的传言便在京城中流转起来,转着转着就流到了宫墙之内。此亦为后事,暂且不提。
却说他二人在城外换了马车,车马劳顿地行了五日,在一个傍晚来到了魏国公府前。
伊昀正了正衣襟,披上大衣、戴上发冠,从马车上阔步走下。
看门的伙计认出他来了,笑盈盈地问:“燕王殿下怎么来了,没被拉着去喝酒么?”
伊昀急忙叫停:“别说什么喝酒的了,那些人快要把我折磨死了。倒是你们家主子,在自己的地盘上逍遥快活,可没有烦恼。”
伙计仍是一副笑脸:“小的口无遮拦,罪过罪过。”
“承意老叔在府上么?”伊昀也不计较那一两句点到他伤心事的笑话,转而问道。
“国公正在后院赏秋菊,小的这就去叫人禀报。”
伙计转身要走,伊昀又附上一句:“你再跟他说,我这程带了重要的客人来,叫他好好准备一下,别跟见我一样那么随便。”
只见那双嬉笑着的眼睛中带上了几分促狭的意思:“难怪殿下一副方才赶月回来的模样,原来是去接客人去了。”言罢,他便笑着走了。
伊昀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顿时觉得一阵羞愧。他自己尚且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还叫别人好好收拾,着实有些不太合适了。
北敬不知何时从车上下来,站到了他身边。
伊昀转过身去问他:“我的头发看着真的很乱么?”
北敬沉默了片刻,提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确实是有些乱了。”
他忍了,最终还是矜持不住,低头笑出声来。倒不是笑他的窘状,而是笑他心大。
“无碍。忠字当头,救国讨兵要紧,大丈夫不拘小节,何必在意仪容小事。”北敬拍了拍伊昀的肩膀,道,“尽管宽心。”
不多时,那看门的伙计便回来了,说魏国公正在书房中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