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北敬的文书被杨舟上奏给了北正明。北正明见书中字迹十分眼熟,而落款的“景赋闲”一人却不曾听过他的名字,便问杨舟这“景赋闲”是何人。
杨舟只说是自己新结识的有才之士,于是授他“赋闲使”的职务去大理寺帮忙。不料诗杏说这人他也曾会见过,乃是旧太子北敬临终托志之人,亦是自己将他引荐给杨舟的。
北正明看着书中的字,心中感伤,又惦念起旧人来。
他长叹一口气,转而再读这篇文章,发现此书举例恰到好处,行文流畅简洁,精巧得很。于是心生赞赏之情,问杨舟道:“这般有才之人,只做个赋闲使,实在是委屈了他。”
杨舟解释道:“啊......陛下不知,这位景公子少时曾是燕王府下的兵,战时伤了脸,面相有些不雅。为免他人笑话,故有着面具的习惯。担任朝廷要职,他怕自己形象不佳,于是只暂且做了个小官。”
北正明问:“他的脸是因为守我大昌边疆而伤的?”
“是。”
“春日宴后,朕一定要会会他。至于巡查一事,便劳杨公操办了。”
长安城中于是又多委派了三千精兵严密值守。这一举措果然奏效,一个月的时间内再无动乱发生。
春日宴将在春分时节举办,郭保友同伊昀在春日宴一周之前来到长安,不巧在城门口碰到了北敬。大概是戴着面具,样貌特殊,近来在城中又多有走动,无论男女老少,城中的人都认得他,并且都直呼他“景赋闲”。
一切都按照计划规定好的路线,发展得十分顺利。
这年春分的那一天,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大抵是为了应和这个好时节,降下甘露。
众封王重臣在席间落座,北正明宣布宴会开始,随即各样佳肴便纷纷摆上了桌。席上众人皆见惯了山珍海味,各路佳肴,不以为奇,唯独伊昀看着菜品流光溢彩的模样,心中甚是感慨。
旁人只当惊叹制作之精巧,唯独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些菜品是如何制作出来的。纵然他来到这个书中世界已经两年有余,手法不免生疏,但在空桑学习厨艺的回忆依然深刻在心,心头的甘甜总会悄然泛上嘴角。
佳肴上齐,便有披红绫着绿绡的舞女踏着欢快的鼓声上场,随即琴声、筝声、箫声、笛声、琵琶声接连响起,和成一首时而轻盈欢悦时而婉转悠扬的乐曲。
一曲奏罢,众人便开始欢乐地用宴,自未时起,到酉时仍意犹未尽。
见众人神色有意兴阑珊之意,燕王率先站起身,跪谢天恩。北正明请他平身,伊昀便说:“今年春猎,臣与将士们满载而归,其中凤毛麟角者,臣又百里挑一,取最胜者,诚愿献之与陛下。”
言罢,便有侍者取来两只匣子,又赫然从中端出两只幼虎来。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伊昀随即转身向四方行礼致歉:“诸位稍安勿躁,此并非真虎,乃是幼虎的——”
“标本”一词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改口道:“——摹本,乃取幼虎皮与骨,加之以碎木料制成。”
北正明转嗔为喜:“朕曾着过虎皮衣,看过虎的画像,却不曾见过虎如此真切地站在朕的面前。此礼甚好。”
伊昀笑道:“能得陛下喜欢,此乃臣之荣幸。臣带来的还有一件披风,愿献之与皇后殿下。”
于是又有侍者端上来一件赭色的裘皮大衣。伊昀将它在北正明面前展开,其内绣在丝绸上的江景图若隐若现,却被纪皇后一眼看中。
北正明随即也注意到了衣服上的图案,问道:“裘衣内侧所绣,可是大江?”
“正是。虽制衣者、绣江者皆为工匠,不过欲将大江绣在裘衣上的,非工匠也,亦非臣也。”伊昀道。
“那是何人?”
“臣一友人,欲报陛下赏识之恩,故有此请托于臣。”
北正明向前探了探身:“燕王之友,又是何许人?”
伊昀转过身,用目光将北敬迎了进来,两人双双向殿上行礼。
北敬垂眸,紧了紧嗓子,用一个颇为别扭的低沉的声音道:“微臣景赋闲,参见陛下。”
听见“景赋闲”三字,皇帝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把身子又往前探了几分。
“杨公所说的赋闲使,便是你?”他问。
北敬答说“是”。
皇帝点了点头,笑问道:“裘衣内绣江景图,是个不错的想法。望月成诗,对酒成歌,欲做江景图时,你又是如何想的?”
北敬道:“微臣......顾塞北而思中原,望丘山而念平江。”
“身居远塞,心向汉园。”皇帝静静地注视着他,见他目中没有畏惧之色,轻轻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了。”
伊昀又道:“啊,陛下,燕王府另有毛皮二十匹,肉干三十挂,微表心意,已叫人送至库房。”
“有劳燕王费心了。”
他拉着北敬落座后,其他大臣也纷纷送上珠宝、金银、瓷器等物,春日宴直至酉时末才散。
宴席结束,众人各自回府,杨舟在人群中叫住了北敬,快步走到他身边,道:“陛下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本计划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欲同你一叙,不料今日你自己登上门来了。临走前他叫我务必传信于你,明日卯时到殿上见他。”
北敬道:“我知道了,多谢杨公。”
杨舟又与他并肩而行了一会儿,似是有话要说,正犹豫不决。
“殿下,”他压低了声音,“旧太子临终托志之人,陛下一定对你格外重视。受人举荐不足为奇,朝中得我相助者数不胜数,陛下也知道我的性情。但你如今又有燕王相助,他难免起疑。明日你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