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学论衡

源远流长、成果丰富的巴蜀经学

舒大刚 幸韵[1]

摘要:作为中国经学重要组成部分的巴蜀经学及其文献,源远流长,创新性强,自成体系,诸经并进,文献厚重,在中国经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尤其是“兴于西羌”的大禹,所造《连山》居于“三易”之首,治水所得《洪范》,治平之后所著《禹贡》,都是儒家经籍的元典。而自汉文翁建石室传授“七经”以来,巴蜀不仅开启了地方政府以官方力量推行儒家教化的先河,也促使经学地域化、蜀学化。

关键词:中国经学 巴蜀经学 蜀学

以经典为研究对象的儒家经学,是中华学术的主干内容,其所产生的海量文献也构成了中国古籍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古代社会,经学的繁盛与否、经学文献的数量多少,是衡量一个地区文化是否繁荣、学术是否发达的重要标志。巴蜀虽然地处西南地区,其易守难攻的地势和得天独厚的物产,为这里带来了相对安宁和繁荣的环境,儒家经学也早早地传入巴蜀,衍生出生生不息的经学传统,也产生出丰富多彩的经学文献。它们是先贤智慧的结晶,也是中华学术宝库的闪光部分。清理和研究这份宝藏,对于全面了解和评估中国经学史,进而更加全面地叙述中华学术史、文化史,都具有重要价值,对当下的学术创新和文化建设,也不无重要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

一 巴蜀经学的源与流

经学是对儒家经典进行专门研究和引申阐释的工作,这一工作在巴蜀产生很早,积淀也很丰富。据文献记载,“兴于西羌”的大禹得《河图》而撰《连山》,《连山》居“三易”之首,“三易之学”始于禹也。禹治洪水,还总结发明了“《洪范》九畴”,禹得《洛书》以制《洪范》;洪水既平,复任土作贡,后世传为《禹贡》,可见《尚书·洪范》《禹贡》与禹皆有关系。江阳(今四川泸州)人尹吉甫作《崧高》《韩奕》《江汉》《烝民》4篇,孔子皆编在《大雅》之中,可见《诗经》中亦有蜀人作品。蜀学渊源,可谓悠远!

及西汉文翁,兴起教化,遣张宽等18人东诣京师,从博士“受《七经》”,遂开巴蜀士子向学风气,《汉书》有“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2]的记载。文翁还修学校于成都,设置“学宫玉室”,学成归来的蜀中士子,即以“七经”教授吏民,“七经”者,《易》《书》《诗》《礼》《春秋》《孝经》《论语》是也。西蜀遂广受儒经之化,渐渐跻于圣贤之域。史又称,巴、汉亦化之,颇立学校,民风为之丕变,礼俗随之整齐。[3]从此儒经传播遍及巴蜀大地、西南边陲,儒化影响也泽润千秋万代。在齐鲁之外,形成又一个儒学传播和研究的中心,史有“西南齐鲁,岷峨洙泗”[4],“蜀学比于齐鲁”[5]之誉。

当时可考的蜀学人士,西汉时期有胡安、司马相如、赵宾、何武、严遵、扬雄之传《易》,文翁、张宽之《春秋章句》、胥君安之传《春秋》,司马相如、郭舍人、严遵、林闾翁孺、扬雄之传“小学”,皆史书之信而有征者。至于礼学,相如亦有专长,史称汉武帝欲举封禅,而董仲舒之徒不能知其礼,卒得相如所草《封禅书》而后遂事。[6]至于长卿(司马相如)、子渊(王褒)、子云(扬雄)之辞章,名列“汉赋四大家”之林;严遵、郑璞兼综儒、道,敦励风俗,而归本儒术;李弘、扬雄,博通群经,而不喜章句,都名留青史,为世景仰。

西汉末公孙述据有陇蜀,不废蜀学。光武继起,儒学更盛,《后汉书·儒林传》著录东汉师儒42人,蜀有6位名列其中。蜀中俊彦不仅游学东京,问业博士,还家传经学,世守儒业,形成“经学世家”。吴福连在《拟四川艺文志》中谓:“谯玄世以《易》传,杨统世以《书》传,翟酺世以《诗》传,张霸世以《春秋》传。”[7]

谯玄者,字君黄,巴郡阆中人。少好学,能说《易》《春秋》。成帝时举“敦朴逊让有行义者”,对策高等,为议郎。平帝时为中散大夫,元始四年(公元4年),朝廷选“明达政事、能班化风俗”者8人为绣衣使者,谯玄为“八使”之一,持节与太仆任恽等分行天下,观览风俗,所至专行诛赏,会王莽居摄,玄收归隐。公孙述时,不应辟召,“独训诸子勤习经书”,世传易学。子瑛以“善说《易》”,为东汉明帝师,官尚书北宫卫士令。[8]《后汉书》入《独行传》;《华阳国志》以“高清”“洁白”誉其父子。

杨统,字仲通,广汉新都人。自其曾祖仲续,“代修儒学,以《夏侯尚书》相传”。父春卿,“善图谶学”,为公孙述将。统继父学,从同郡郑伯山受《河图》《洛书》及天文推步之术,撰《家法章句》及《内谶二卷解说》,位至光禄大夫,为国三老。[9]

翟酺,字子超,广汉雒人。四世传《诗》。酺好《老子》,尤善图纬、天文、历算。征拜议郎,迁侍中,补尚书。东汉末年,学校颓废,至为园采刍牧之处,酺上书建议“宜更修缮,诱进后学”[10],顺帝从之。酺免官后,遂起太学,更开拓房室,学者为酺立碑铭于学。

张霸,字伯饶,蜀郡成都人。年数岁而知孝让,虽出入饮食,自然合礼,乡人号为“张曾子”。7岁通《春秋》,复从樊儵受《严氏公羊春秋》,遂博览“五经”。永元中,为会稽太守。霸以樊儵删《严氏春秋》犹多繁辞,乃减定为20万言,更名“张氏学”。《后汉书》与郑兴、郑众、范升、陈元、贾逵同传。霸子楷,字公超,通《严氏春秋》《古文尚书》,门徒常百人,宾客慕之,自父党夙儒偕造门焉,车马填街,徒从无所止;黄门及贵戚之家,皆起舍巷次,以候过客往来之利。乡里司隶举茂才,除长陵令,不至官。子陵,官至尚书;陵弟玄,沉深有才略,以时乱不仕。

可见吴氏所述诸事,信而有征。至于董均(资中人)之习《庆氏礼》;李业(梓潼人)之习《鲁诗》;杜抚(资中人);杨仁(阆中人)之习《韩诗》;杨终(成都人)、何英(郫县人)、张皓(武阳,今彭山人)之习《春秋》;任末(繁县人)之习《齐诗》;杜真(绵竹人)兼善《易》与《春秋》;景鸾(梓潼人)善治《齐诗》《施易》;任安(绵竹人)博通《施易》及“五经”;以及李尤(雒县,今广汉人)之善辞章,撰著高文;李固(南郑人)之博览群籍,尤善历数;董扶(绵竹人)之发辞抗论,号称“谈止”。史书所录,炳炳麟麟,不胜枚举。

魏晋以降,蜀学稍迟,然程元敏在《三国蜀经学》[11]中考得蜀地之明于经学者53家,其中蜀地本地人士即有36人。延及两晋南北朝,蜀学之知名者犹不乏大家名师。秦宓(绵竹人,通《春秋》,为谯周所师)、杜琼(成都人,撰《韩诗章句》)、谯周(西充人,通“五经”,著《法训》《五经论》《论语注》等多种)、李譔(涪县人,属今绵阳,撰古文儒经、《太玄》诸书《指归》)、李密(武阳人,即今彭山,与陈寿同师谯周,有孔门子游、子夏之比,学通“五经”,尤精《左氏》,撰《陈情表》)、陈寿(安汉人,今南充,通“《春秋》三传”、《尚书》及《史记》《汉书》,撰《三国志》)、范长生(号蜀才,涪陵丹兴人,今黔江,有《周易注》)、常璩(江原人,今属崇州,博学,撰《华阳国志》)、卫元嵩(成都人,撰《元苞》)、何妥(郫县人,撰《周易》《孝经》《庄子》等义疏)等大家,尤见称于国史,续蜀学之正脉。

隋唐时期的巴蜀文化,重在文学与宗教,然而古之士人,推十合一,博览诸方,其于儒家经学固无不通贯。历仕隋唐两朝的成都人袁天纲,习阴阳五行之学,精天文、相术,亦依《易》理撰《易镜元要》;被誉为“唐之诗祖”“古体之祖”“文归雅正”[12]的陈子昂(射洪人),也是“经史百家,无不该览”,“雅有相如、子云之风骨”[13];赵蕤撰《长短经》,以“术数”著称,但也长于经术,潜心《易》理,著有《注关子明易传》。被杜甫赞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14]的李白(江油人),亦是“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轩辕以来,颇得闻矣。常横经籍诗书,制作不倦”[15],自序则云:“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16]至于李鼎祚(资中人)之纂集《周易集解》,汇综35家易说,订定儒家经典之体系,更是此期经学文献之代表和珍品。

宋代蜀学复振,为当时中国学术之冠冕。吕陶有“蜀学之盛,冠天下而垂无穷”[17]之说;席益亦有“蜀儒文章冠天下”[18]之评。李石则曰:“暨我皇宋,蜀学之盛,当绍汉得书以补晋唐之缺文,寥寥亦复不可见。”[19]释道璨又说:“自蜀学盛行于天下,蜀士之明秀肤敏者,袂属而南。”[20]如“华阳王氏”“新津张氏”“潼山三苏”“眉山三苏”“华阳二范”“阆中四陈”“井研四李”“丹稜三李”“蒲江魏高”,皆世传家学,固无论矣;在经学文献上,较大的成绩则有三办父子遍注群经,明人辑为《两苏经解》,魏了翁之删取《九经注疏》而成《九经要义》,其书皆摘注疏中精要之语,标以目次,以便简阅,颇得简明扼要之效。

自兹以降,学官教授、家学传承,方驾并行,同臻化境。加之自唐中叶,雕版印刷术昌行,图书易求,经学钻研可自学而成,不必如前人须待师传授受乃能。由宋而元、由明而清,以迄中华民国,巴蜀地区的儒学传授,历代相续,绵绵不绝。其间虽然有隆有替,有盛有衰,通儒大雅,难乎并世同出;然而或专书研究,或群经通诂,渐成系统,名著巨构,时亦杰出于其间。

如明来知德之《周易集注》,极古今卦变学说之最;李鼎祚之《函海》,多经学、小学秘笈;清刘沅之群经《恒解》,得以理解经之趣。至于吕吴调阳、姜国伊、何西夏、范泰衡、杨国桢、杨锐、刘光第、骆成骧、廖平、吴之英、宋育仁诸人,无不从经学起家,发而为经义、政事、辞章、史学、小学,皆各有贡献,相得益彰。张之洞为蜀士所撰《书目答问》指出的“自小学入经学者,其经学可信;自经学入史学者,其史学可信;自经学入辞章者,其辞章可信;自经学史学入政事者,其经济成就远大”[21]的治学道路,在近世蜀中士人这里,表现得尤为突出。之洞之于近代蜀士,自有拨开迷雾、北斗指南之功。

历代巴蜀学人冥思苦索,勤于著述,曾经产生和留下了大量的经学文献。明曹学佺在《蜀中著作记》卷一“经部”中,著录有孟蜀所刻“石本九经”及各经注疏93种(含易、书、诗、春秋、礼、乐、论语、孟子、谶纬、尔雅等)。晚清吴福连在《拟四川艺文志》中,以刘歆的《七略》六分法,著录巴蜀经学著作632种(易73部、书21部、诗25部、礼40部、乐13部、春秋333部、孝经7部、群经总义29部、小学91部)。

以上两项统计,一在猎奇有趣(曹著重在有故事),一在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吴著借用“六略”以考述学术源流),故对实际文献的数量反映并不全面。嘉庆年间所修《四川通志》,其《经籍志》著录历代巴蜀文献稍全,共录本籍人士著作2518种,外籍寓蜀人士著作415种,其中经部文献有562种。兹列表(见表1)展示于下。

表1 《四川通志·经籍志·经部》统计表(汉至清初)

以时代分,汉唐50种,宋代261种,元代43种,明代113种,清代(迄嘉庆初)71种。一个明显的现象是,宋代经学文献最盛,这与当时巴蜀地区社会稳定、文化繁荣、学术兴盛有很大关系,其间全国一流的大家辈出,流传后世的经学名著累累就是证明。元代逼近汉唐(只少7部)、明代两倍于汉唐(尚余17部),但不能说元明经学就比汉唐高,而是斯时流行雕版印刷,文献易于传承,故见载于史者相对完整。当然,这个统计仍然是不完全的,除了汉、唐、宋、元、明文献仍然有所遗漏外(如关于宋代,许肇鼎在《宋代蜀人著述存佚录》就增多不少);清代也只统计到嘉庆初年,此后迄于“蜀学高潮”的晚清都付阙如,这样的数据所反映的经学面貌当然就是不完整的。

四川大学杨世文教授编《清代四川经学著述简目》(《儒藏论坛》第二辑,四川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对清代巴蜀经学文献进行了分经著录,总计共得679种。其中除去与“嘉庆志”重复的71种,还多出608种,这应该能反映清代巴蜀经学的基本面貌。特制为一表(见表2),以增加直观效果。

表2 清代经学文献分类统计表

将“嘉庆志”统计的汉至明经学著作467种,加上清代经学著作679种,共得巴蜀经学文献1146种。如果再将“嘉庆志”所著录汉至明代的各经文献,与杨世文教授所统计的清代专经文献相加,可得巴蜀各种经学的文献数量如表3所示。

表3 巴蜀各种经学文献数量一览表

综合以上数据,可知历代巴蜀学人所撰经学著作,各经数量分别是:易学文献215种,尚书文献67种,诗经文献83种,“三礼”文献134种,“《春秋》三传”文献149种,孝经文献31种,“四书”文献172种,小学文献163种,群经总义文献111种,总计1136种。

二 巴蜀易学及其文献

大禹《连山》,子木瞿上,文献盖阙,姑无论焉。即从西汉开始,巴蜀易学已经十分活跃,但因时代久远,文献散佚,其具体学说不可得其详。东汉蜀《易》具有家法,也出现了易学著作。六朝承之,易著稍多。及至唐宋而后,蜀《易》文献稍存于世,巴蜀易学成就才可得详说。[22]

据方志载,西汉胡安居临邛白鹤山传《易》,相如从之问学。[23]司马相如(前179—前117)在文帝时亦已知名,他从胡安受《易》,必在文帝末年(前157)以前。汉初田何传《易》,至惠帝时尚存,《高士传》谓“惠帝亲幸其庐以受业”,则胡安当与田何同其时。田何在中原传《易》,胡安亦在蜀中传《易》,二人即或稍有前后,亦相距不远。司马相如的时代应与易学博士杨何相当,其《上林赋》中有“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述《易》道”云云,说明他也是关注易道的。

稍晚,蜀《易》传人有赵宾,曾为孟喜师。《汉书·儒林传》有言:“蜀人赵宾好小数书,后为《易》,饰《易》文,以为‘箕子明夷,阴阳气亡箕子。箕子者,万物方荄兹也。’宾持论巧慧,《易》家不能难,皆曰非古法也。云受(授)孟喜,喜为名(称扬)之。后宾死,莫能持其说,喜因不肯仞(承认),以此不见信(伸)……博士缺,众人荐喜。上闻喜改师法,遂不用喜。”[24]赵宾既然曾经传术于孟喜,他生活的时代就应当与丁宽同,当在景帝时。不过,赵宾除了留下以“荄兹”说《易》之“箕子”外,可惜别无其他《易》说可考。

稍晚有严遵,“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执导之以善,从吾言者已过半矣”[25]。他“雅性淡泊,学业加妙,专精《大易》,耽于《老》《庄》”[26]。郑樵在《通志·艺文略》“五行家”之“易占类”著录《周易骨髓诀》1卷中注曰“严遵撰”;《宋史·艺文志》“筮龟类”有《严遵卦法》1卷。二书不见于汉唐之间著录,疑后世依托,但颇得其易学特征。扬雄少时曾从君平游学,仿《易经》而撰《太玄》,是中华学人仿《易》而作的第一书。自兹以后,巴蜀易学名家,代有其人,巴蜀易学著作,也时有其书。

刘咸炘《蜀学论》说:“学在六艺,经首三圣,《大易》之传,蜀为特盛。”[27]并且举出一些易学人物,除商瞿、赵宾、君平、扬雄外,还举了东汉任安(传孟氏《易》)、景鸾(传施氏《易》),北朝卫元嵩(撰《元包经》),唐朝李鼎祚(著《周易集解》)、谯定(传程氏《易》)、冯时行(传谯定之学)、张行成(撰《皇极》诸书)、房审权(集百家易解成《义海》),明朝来知德(撰《周易集注》)等,《四库全书》中多有著录。

当然他所举的还有遗漏,最大的一个遗漏就是前面提到的大禹,《连山》为大禹所造,居“三易”之首,“经卦皆八,其别卦皆六十有四”(《周礼》),“三易”最根本的观念是阴阳,阴阳观念首先系统化于《连山》。其实,晋代还有位易学家叫范长生,是李特政权的宰相,著《蜀才易》,其经本既不同于今文《易》,也不同于王弼《易》,是巴蜀所传特有的系统。此外还有苏东坡,有《东坡易传》。

现在能数出来的几个中国古代传世的著名易学家,有好几个都是巴蜀的,唐代李鼎祚的《周易集解》,保留了汉《易》和南北朝易学(特别是象数易学)的一些主要说法;苏东坡的《东坡易传》,虽是一部融合易道、玄学,特别是佛学的重要《易》解,是北宋仅存的四部《易》解之一;张浚、张栻俱有《易传》,李心传有《丙子学易编》;南宋房审权的《周易义海》,汇集百家《易》注,是当时最大规模的易学集解;魏了翁除了删节《周易正义》成《周易要义》外,还有《周易集义》一书,荟辑北宋理学《易》的成果;元代黄泽(《易学滥觞》)、王申子(《大易缉说》),明代熊过(《周易象旨诀录》)等,俱有易书。

清以后,巴蜀地区还出现了多位易学大家(如李调元、吕吴调阳、刘沅、何志高、范泰衡、尹昌衡等)。刘咸炘赞同程伊川“易学在蜀”之说[28],并将其与“诗歌在唐”作喻,“《易》学在蜀,犹诗之有唐”,并非虚语。巴蜀易学成就真是举不胜举。合嘉庆《四川通志·经籍志》与杨世文教授《清代四川经学著述简目》而统计之,历代巴蜀易学著作约有215种。

就巴蜀易学的特色言之,则尚辞之义理易(《苏氏易传》)、尚象尚变之象数易(李鼎祚《集解》、来知德《集注》)、尚占之卜筮易(严遵等人),诸种俱全,而尤以卜筮易源远而流长,颇有特色。至于易老兼治(严遵、扬雄),图书说易(陈抟、胡世安),佛陀解易(苏轼、龙昌期),以及仿圣拟经(扬雄、王长文、卫元嵩),则又巴蜀易学者所优为者也。刘咸炘曰:“《易》学在蜀(伊川语),如诗之有唐矣。”[29]诚非虚语。

三 巴蜀书学及其文献

《庄子·天下篇》有言:“《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书》者,先王之政典,而治世之金鉴也。禹治洪水,得《洛书》以演《洪范》九畴,任土作贡,画天下以为九州,于是《洪范》《禹贡》皆载在帝典,是“虞夏《书》”之一。汉以来,《尚书》在巴蜀地区传授不绝,据嘉庆《四川通志》和《清代四川著述简目》统计,约有专门著作67种。其时代分布大致是:汉代1种,唐五代2种,宋代23种,明代4种,清代37种。考其学术特征,汉代不出今、古文窠臼,唐五代不出《正义》范围,宋代不脱“宋学”习气,清代则多“考据”之作。

《尚书》其书虽古,成学却晚,汉代迟至文帝时,乃得济南伏生,传《尚书》29篇,又有《大传》41篇传世(今残)。伏生传济南张生、千乘欧阳生;欧阳授倪宽,宽授欧阳生之子,世世相传,至其曾孙欧阳高,始形成系统《尚书》学体系,号称“欧阳氏学”。张生传夏侯都尉,都尉授族子始昌,始昌授族子胜,于是形成《尚书》“大夏侯氏学”;胜传从兄子建,形成“小夏侯氏学”。欧阳、大小夏侯三家《尚书》之学,今文也,后皆立于学官,各以家法教授,亦各撰《尚书章句》若干篇。武帝末年,鲁恭王坏孔子宅,而得《古文尚书》,孔安国为之传,是为古文之学,未立学官。

司马相如在《封禅文》中云:“《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谈,君莫盛于唐尧,臣莫贤于后稷。”[30]所引即《益稷》。文翁遣张叔等入京从博士受“七经”,还教吏民,《尚书》即在其中,此时的《尚书》之学皆今文。

及至东汉,巴蜀治《尚书》学的人物有三位:张楷、杨统、何随。据《后汉书》本传载,张楷字公超,成都人,为汉和帝时郡守、司隶校尉张霸中子,“通《严氏春秋》《古文尚书》”。《严氏春秋》为《公羊》学,自是今文;《尚书》却是古文学,《后汉书》说他父亲张霸“从樊儵受《严氏公羊春秋》,遂博览‘五经’”,公超之学亦得于家传。公超不乐仕进,隐居弘农山中,学者随之,所居成市,华阴遂有“公超市”。五府连辟,举贤良方正,皆不就。桓帝时“坐系廷尉诏狱,积二年,恒讽诵经籍,作《尚书注》”。公超所作《古文尚书注》是巴蜀第一部书学著作,考其时代,略迟于马融,稍早于郑玄,在中国《古文尚书》学史上应有一席之地。

杨统家居新都,五世皆传《夏侯尚书》(见前引《益部耆旧传》)。何随字季业,蜀郡郫人,汉司空何武之后,“治《韩诗》《欧阳尚书》”。蜀汉时因“世有名德,征聘入官”;入晋不仕,“居贫固俭,衣弊蔬食,昼躬耕耨,夕修讲讽”,“目不视色,口不语利。著《谭言》十篇,论道德仁让”。[31]杨、何两家皆今文学。特别是何随,其祖武乃为汉宣帝唱王褒《中和诵》、留从博士习《易》者,自西汉中期至魏晋时期垂三百年,家学不衰,亦可谓能世其家学矣!此外,吴福连在《拟四川艺文志》中又考得“汉有王涣、李譔、谯(山并),晋又有常宽、常勖、陈寿,皆通《尚书》”[32],则《尚书》之学,不替其传矣!

《尚书》佶屈聱牙,自孔颖达撰为《正义》,颁行天下,以为科举程序。武则天时,有王玄感撰《尚书纠谬》《春秋振滞》《礼记绳愆》,略持异议,除此以外的200余年间,学者遵行,并无异词。至《宋史·艺文志》乃著录:“冯继先《尚书广疏》十八卷,又《尚书小疏》十三卷。”[33]《崇文总目》有言“伪蜀冯继先撰,以孔颖达《正义》为本,小加己意”[34]。可见其书在孔《疏》之外尚加以己意,其突破程序、补充前贤之用意十分明了。

入宋,《尚书》之学大兴,文献陡增,然多佚散。其有佚说可寻者,则有范镇之《正书》,王应麟在《困学纪闻》中解“五刑”一条云:“舜之五刑:流也,官也,教也,赎也,贼也。‘流宥五刑’者,舜制五流,以宥三苗之劓、刵、剕、宫、大辟也。”[35]胡宏的《皇王大纪》、谢伯采的《密斋笔记》皆采此说,朱彝尊赞为“精确之论”。

又有绵竹杨绘,以为“《诗》《书》《春秋》同出于史,而仲尼或删或修,莫不有笔法焉。《诗》《春秋》先儒皆言之,《书》独无其法耶?”[36]于是作《书九意》,推断仲尼选编和表彰《尧典》、《虞书》、《夏书》、禅让、稽古、《商书》、《周书》、《费誓》、《秦誓》之用意,总共9篇,合为1卷。杨氏因《诗》《书》《春秋》都是孔子取自“世法旧传之史”加以修订而成;《诗》有《诗》例,《春秋》有笔法,唯独《尚书》之例无人揭示。杨氏乃起而补之,力揭孔子选编之用意,这一做法,颇有新意,亦可补书学之缺。

至于苏洵所撰《洪范图论》,范祖禹所撰《说命讲义》《无逸讲义》,张栻所撰《酒诰解》,或“援经以击传”(苏),或引申以议政(范),或别儒释之分(张),皆得“《书》以道事”之本。而对于《尚书》经传进行解释有成就者,在宋代则以苏轼之《东坡书传》为最早。

其书有感于熙宁以后专用王安石《书经新义》穿凿之言进退多士,于是传中以驳正新说为多;又以《胤征》为羿篡位时、《康王之诰》为失礼,调整了《禹贡》等篇错简文字,发前人所未发,同时也开后人怀疑《尚书》之端。特别是此书作于贬官岭南之时,而作者忠君爱民之心不泯,“于治乱兴亡,披抉明畅”,犹存经学致用之风。因此,朱熹等人因为程颐与苏轼之间矛盾的缘故,对苏氏诸经解痛加驳难,唯于此书推崇引用为多,良有由矣。

南宋时期,巴蜀书学著作出现了一繁一简的奇观:魏了翁取孔颖达之《尚书注疏》,删繁去冗,标目摘要,令读者有以简驭繁之快。而《宋史·艺文志》著录眉州成申之《四百家尚书集解》58卷,搜集《尚书》文献达400家之多,亦云勤矣!惜其不传。

明清《尚书》之学,成就主要在于辨《古文》及《孔传》之伪,蜀人虽无杰出者,然亦有人焉。自《古文尚书孔传》经梅颐献于东晋,唐人取以为《正义》;至宋,吴棫、朱熹诸人始以语气不古而疑之。明梅鷟撰《尚书考异》专书力辨《古文》之伪,清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则尽发其作伪之覆,古文《孔传》之伪遂成定谳。然毛奇龄著《古文尚书冤词》,针对阎氏之失,力挺《古文》为真。后有惠栋《古文尚书考》、王鸣盛《尚书后案》出,乃又针对毛书而攻之,借以巩固阎氏阵营,古文真伪之辨几乎定矣。然而巴蜀学人犹有未能心服者,于是有王劼出,撰《尚书后案驳正》2卷,又对王鸣盛之书发起反击,而不随风从众。

四 巴蜀诗学及其文献

《舜典》有言:“诗言志,歌咏言。”故《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于儒家“六经”之中,最为秦皇所不喜,因此对于《诗经》焚禁也最为彻底。《诗经》之所以经秦火而得传者,盖由于讽诵在口,不独以竹帛得传。汉朝开始,鲁申公为《诗》作训诂,齐辕固生、燕韩生亦为《诗》作传,于是《诗》有鲁、齐、韩氏之学,皆立于学官,是为今文诗学。又有毛公之学,自称传于子夏,河间献王好之,不得立于学官,是为古文《毛诗》之学。

西汉时期,《诗》亦在巴蜀广为传诵,文翁石室所授“七经”之中即有《诗经》,唯不详何人专长研《诗》?考司马相如之《美人赋》,有所谓“途出郑卫,道由《桑中》,朝发《溱洧》,暮宿上宫”[37]之辞,郑、卫即《诗经》十五《国风》之一,《桑中》《溱洧》又为鄘、郑之诗,“上宫”乃《桑中》所约……一篇《美人赋》,俨然在作《诗经》郑、卫之旅!自非熟于《诗》者所不能为。

东汉至于魏晋,四家《诗》并传于世。据吴福连《艺文志》考证:当时“习《鲁诗》者李业,习《齐诗》者任末、景鸾,习《韩诗》者杜抚、杨仁、杜琼、何随。三家之学,不绝于蜀矣!”然而这只是博士诗学的情况,与中原一样,民间学人之专攻,则以《毛诗》为盛。吴氏又说:“而其时习《毛诗》者,倍多于三家,故《毛诗》最显于时。若文立、司马胜之、常勖、王化、李譔、任熙、常骞、常宽,皆常璩所称治《毛诗》者也。”[38]

巴蜀传著性质的诗学文献,到了东汉才有。《后汉书·景鸾传》载:鸾“能理《齐诗》”,“作……《诗》解”,“名为《窔集》”。[39]又《杜抚传》载抚犍为武阳(今彭州)人,受业于薛汉,定《韩诗章句》。后归乡里,教授弟子千余人。“所作《诗题约义通》,学者传之,曰‘杜君法’。”[40]《三国志·蜀书》又载,传任安之术的杜琼“年八十余,延熙十三年(250)卒,著《韩诗章句》十余万言”[41]。又载,李譔传其父仁、师尹默所得荆州贾马古学,“著古文……《毛诗》……指归”[42],与《郑笺》立异。据以上所引,景鸾作有《齐诗窔集》一书;杜抚曾定《韩诗章句》,撰《诗题约义通》一书;杜琼著《韩诗章句》10余万言;李譔曾撰《毛诗指归》一书。终于两汉魏晋南北朝,蜀中诗学文献,其可考者仅此5种而已,并皆不传。自东汉末年郑玄据《毛诗》作《笺》,三家《诗》遂废,经学形成“郑学”时代。而蜀人杜琼犹在蜀汉时为《韩诗》作10余万字的《章句》;李譔又以贾马之学以驳郑,是皆不屑做人云亦云、随风而靡之学者。

自后《齐诗》亡于三国曹魏,《鲁诗》西晋已亡,《韩诗》虽存而无传之者,于是《毛诗》独盛。及唐撰《毛诗正义》,诗学不仅成为《毛诗》之一统天下,而且也成了《正义》的一统天下。

入宋,巴蜀有诗学文献22种,数量远胜于前,质量亦领先于后。如华阳范百禄之撰《诗传补注》20卷,哲宗元祐四年(1089)进献于朝,深得圣眷所赏,褒奖诏书有云:“卿博识洽闻,留心经术,讨论之外,尤深于《诗》。揽商周之盛衰,考毛郑之得失,补注其略。绸次成书。真得作者之微,颇助学官之阙。”[43]《毛传》《郑笺》是《诗》古文学最权威的注本,唐孔颖达修《正义》即以之为本。在唐代已随《正义》颁于学官,遵行达200余年矣,“传曰”“笺云”“孔疏”或“正义”,已经成为人们引证《诗》训的固定格式。其间虽有人对《正义》提出过不满,然却未有人敢公开指斥《毛传》《郑笺》的不是而撰书为之补葺者,有之实自范百禄始,可惜其书不存矣。

又如苏辙的《诗集传》,亦20卷,他认为《诗经》小序“反复繁重,类非一人之词”,遂疑为“毛公之学而卫宏之所集录”[44],不是子夏原文,更不是孔子的本意。于是他在作《诗集传》时,只保留“发端一言”,而以下余文悉从删汰。较之范百禄,他不仅怀疑《毛传》《郑笺》,更怀疑《诗序》了。他的这个发现,被后来许多证据所证实,四库馆臣即举《礼记》曰:“《驺虞》者,乐官备也。《狸首》者,乐会时也。《采苹》者,乐循法也。”证明“古人言诗,率以一语括其旨。小序之体,实肇于斯”[45]。王应麟的《诗考》所载:“《芣苢》伤夫有恶疾也”,“《汉广》悦人也”,“《汝坟》辞家也”,“《蝃蝀》刺奔女也”,“《黍离》伯封作也”[46],如此等等,皆证明三家《诗》也是这一风格。因此后来王得臣、程大昌等都沿用苏辙的做法,只取小序首句言《诗》。这无异是在《序》《传》《笺》《疏》这个固定的汉学模式上,打开了一个缺口,最终导致汉学中诗学体系的崩溃,因此朱熹等注《诗》,甚至连首句也不要了,为自创新《诗》阐释体系开辟了广阔空间。

明代巴蜀有《诗》著6种,以杨慎、章调鼎为其魁。杨慎撰《四诗表传》1卷,取齐、鲁、韩、毛四家《诗》文及其经说,列表以示,并施以传,已经突破宋儒空言说经之弊。至于富顺人章调鼎,因朱子《诗集传》排斥《毛传》《郑笺》,遂取钟惺未定之稿,补撰成《诗经备考》24卷,专以批评朱子为能事,这在朱学独尊的时代里,确乎是需要胆识的。

至于清代,巴蜀亦有诗学著作51种,独李调元《童山诗音说》深审《诗》之音切与叶韵;王劼《毛诗读》又以为子夏序《诗》;毛公作《传》,皆责备贤才,明臣道,与《春秋》相表里;张慎仪《诗经异文补释》16卷,以阮元校刻本为主,而将各家异文罗列其下,予以审定。凡此数子,差可以备一家之学。

五 巴蜀礼学及其文献

《说文解字》卷1有言:“礼,履也。”《庄子·天下篇》有言:“礼以道行。”举凡人类一切约定俗成之规范皆为礼仪之属。然儒家为此,不仅重视整齐规范繁文缛节之仪,更注重节文背后之精神义理,故孔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论语·阳货》)又曰:“义以为质,礼以行之。”(《论语·卫灵公》)“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至狂者为之,倡为性天礼伪之说,越名教而任自然,以为“礼法岂为我辈设”?殊不知,无义则乱,无礼则野,欲做文明之君子,驯致秩序之社会,正迫切需要礼和义也。无礼无义,岂不复归禽兽,此“礼法正为我辈设”也!居仁由礼,是为据乱升平以至太平之路;毁礼蔑义,无非丧家败国甚而灭身之途。问道君子,能无慎乎?

儒家之礼学文献,包括《周礼》《仪礼》《礼记》及其衍生之文献,以及将礼乐精神融入制度建设之礼制文献。《礼记·礼器》有言:“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经礼者,治国理民之大经大法,汉儒以为《周官》(即《周礼》)是也。曲礼者,家族、社会、生活、交游之行为规范,汉儒以为《士礼》(即《仪礼》)是也。《礼记》则是关于《仪礼》各节所含义理的说明。故《仪礼》主于仪节,《礼记》主于义理,而《周礼》则主于官守,“三礼”相须而行,不可偏废。

蜀人之治礼,不主文献纂述,而在于日用常行。考诸嘉庆《四川通志》和《清代四川经学著述简目》,巴蜀古今礼学文献,汉有3种,唐1种,宋16种,元7种,明10种,清代97种,总计134种。数量虽然不多,而特色却很鲜明。据吴福连《艺文志》考证说:“蜀之制《封禅书》者,前有相如,后有杨终,典礼莫重于此也。《范史》称,犍为董钧习《庆氏礼》,永平(东汉明帝年号)中草创礼制,多用其议,其礼学之名家与?《华阳国志》中说李譔、常宽、文立、司马胜之、王化、常骞,皆治‘三礼’,而《礼》之传益广矣!”这是汉晋之间蜀人礼学传授的情况,可谓代有其人,世传其美。

礼仪的最高境界当然是祭天,而祭天最隆重之举则是封禅。汉武帝文治武功既成,欲告天祭地,以炫百世无有之功烈,而董仲舒诸儒不知其仪,得司马相如临死所草《封禅书》而成其事,其书自今犹保存在《史记》之中。蜀人之礼学论著,应以此为最早。其后则有:东汉景鸾撰《礼略》,三国王长文撰《约礼》,晋杜龚撰《丧纪礼式》,虽然今已不传,但顾名思义,都是“镕铸礼经,自成一家言”[47]。甚至唐代峨眉人仲子陵撰《五服图》10卷,取丧礼所服缌麻、大功、期、齐衰、斩衰五种服制,绘成图解,贞元九年(793)上于朝。其实质仍然是主于实用的。

入宋,礼学著作渐多,内容和类型也大胜于前。其主于治经者,则有魏了翁《仪礼要义》50卷、《礼记要义》33卷、《周礼要义》30卷、《周礼折中》2卷,高斯得《仪礼合抄》[48],史通《礼记义》1卷、《详说》4卷,游桂《礼记经学》12卷,许奕《周官讲义》6卷,高崇《周官解》12卷,史守道《周礼略》10卷,李心传《丁丑三礼辨》23卷。其主于说理者,则有苏轼父子之《礼说》《礼论》,龙昌期之《礼论》;其主于单篇研究者,则有范祖禹之《中庸解》1卷、张浚之《中庸解》1卷、吴之巽之《中庸口义》3卷、魏文翁之《中庸大学讲义》2卷;其主于专题研究者,则有樊建绍兴中作《古今服饰仪》1卷、魏了翁作《周礼井田图说》1卷;其主于实用者,则有苏洵《太常因革礼》[49]、范祖禹《范氏家祭仪》1卷、张栻《四家礼范》5卷、李《公侯守宰士庶通礼》30卷等。

其中魏了翁之《仪礼要义》《礼记要义》《周礼要义》皆取唐人注疏加以删节,以归简约;苏洵之《太常因革礼》则是北宋一代礼制汇编,当时即享盛名;李心传之《丁丑三礼辨》20余万言,撰于1217年,凡二百日而成书[50],其书专就郑玄“三礼”注(附《大戴礼》)而辩之,共923条,《中兴书目》有言“皆有据”,必有可观,惜已不传。至于李之书,明代《文渊阁书目》有“宋《士庶通礼》一部十二册”,未知是否?马端临盖尝见之:“臣庶祖庙之制……近代,司马温公及伊川、横渠,各有礼书。朱文公作《家礼》,又参取三家之说,酌古今之制而损益之,可以通行。嘉定间,李秘监()又著《公侯守宰士庶通礼》一书,于祭礼特详。俱有专书,文繁不果悉录。”[51]《明集礼》卷24《士庶冠礼》总序:“汉晋以来,士礼废而不讲;至于唐宋,乃有《士庶通礼》,虽采《士冠》仪文,然失之太繁。”知其为摘引经传、斟酌古今、参以时制而撰成的各阶层通行之行为通则。此外,近时成都考古队在江安发掘出宋墓石刻雕像,手捧《礼记全》一册,该书未见于古今著录,疑是主人生前得意之作,盖亦蜀人《礼记》学成果之一。

元代,张有《丧服总类》《冕弁冠服考》《释奠仪注》三书,黄泽有《二礼祭祀述略》《礼经复古正言》,赵汸撰《黄楚望先生行状》言黄泽“祭祀之法,则兼《戴记》而考之”,并引其“辩王肃混郊丘、废五天帝,并昆仑神州为一祭之说”[52]大段文字,略可考见其说之精要。

明代,陈一经(成都人,成化进士,巡盐监察御史、布政使)的《大学大全纂》1卷,谢东山(射洪人,嘉靖进士、布政使)的《中庸集说启蒙》1卷,来知德的《大学古本释》1卷,俱为“四书”学之流。唯宿进(夹江人)的《礼经章段》,胡相(富顺人,成化举人)的《家礼仪制》,母恩(蓬州人,弘治进士)的《家礼考》,阴秉衡(内江人,隐士)的《慎终录》《婚礼节要》,杨慎的《檀弓丛训》2卷、《夏小正解》1卷、《家礼仪节》8卷,熊过的《读曾子问、文王世子》2篇,李实(巴州人,弘治进士)的《礼记疏解》等书,各得礼学之一体。

清朝“三礼”之学特盛,然蜀学之士却长期没有表现。唯费密撰《四礼补录》10卷,李调元撰《仪礼古今考》2卷、《礼记补注》4卷、《周礼摘笺》5卷,于古学有补。至于费密的《大学中庸古文》《大学中庸驳论》,沈复瑛的《大学铭》,曾懋的《中庸解》之伦,亦“四书”之范围,非复礼学名家。及于晚清,廖平、吴之英、宋育仁等人出,蜀中礼学复兴。廖平之“长于《春秋》、善说礼制”[53],则又据礼制以区别汉代今、古文学,撰《今古学考》,被俞樾推为“不刊之书”;廖氏以《周礼》主古学,《仪礼》主今学,则又凿破鸿蒙,发千古未悟之秘,实乃石破天惊。此晚清蜀中礼学之概貌也;吴之英亦明于《公羊》,“尤邃三《礼》”,著有《寿栎庐丛书》,论者谓其“言《周礼》者最多最精”[54],其《仪礼奭固》《仪礼礼器图》《仪礼礼事图》三书,尤称精绝;宋育仁擅长文学,亦善经学,撰《问琴阁丛书》,有《周礼十种》,主张“复古改制”,宣传维新变法,为改革号角。

儒者以为“礼主分,乐主和”,而“礼之用,和为贵”,讲礼学不可以不言乐。《嘉庆志》著录巴蜀学人乐学著作11种,多已不存。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于礼学文献之后,复撰乐类文献,今录其序言,以备观览:“巴歌渝舞,渐近雅声,而王充《论衡》言‘阳城作《乐》,极窅冥之深’,亦蜀之知乐者也。自是以后,扬雄著《琴清英》,杨统与司律鲁恭定音律,又皆于乐有助。何妥考定钟律,作《乐要》,隋开皇中制乐,专用其说,黄钟之音,绝而复续矣。夫古律沦亡,议者不一,魏汉津以三指为法,异于汉儒之用累黍;房庶父子持‘以律生尺’之说,用汉法也(庶撰《补亡乐书总要》3卷,审权撰《大晟乐书》)。范镇取旧章乐书,去其抵牾,各为之论(撰《元祐新定乐法》1卷、《乐书》1卷、《乐议》1卷),其所上之乐法,则犹依准房庶也。”[55]

六 巴蜀《春秋》学及其文献

《春秋》源于史而高于史,孟子曰:“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孟子·离娄下》)孔子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孟子·离娄下》)孔子因鲁史记而加“王心”,即用仁义标准进行褒善贬恶,对原文进行笔削,寓寄其社会政治理想,《春秋》之事迹无非历史陈迹,《春秋》之精神则是孔子新思维、新思想。因此孔子说:“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56]《庄子》有言:“《春秋》以道义。”(《庄子·天下篇》)司马迁说:“《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以之显。”[57]这都表明《春秋》不仅仅是历史著作,而且是理论著作、政治著作。所以研究《春秋》不仅是历史学内容,而且也是政治学的使命。历代志士仁人,欲谈政治理想,没有不究心于《春秋》的。

《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措辞考究,用语隐晦。为阐发揭示《春秋》之微言大义,自战国初年即已形成解经传说,有所谓“五传”文献:《左传》主于事,《公羊》主于义,《穀梁》主于例;又有邹氏、夹氏,然“邹氏无师,夹氏未有书”,后世唯传“三传”。《春秋》非“三传”无以明其义例与事实,“三传”非《春秋》则无以发挥和衍义,故《春秋》经传相须而行,相得益彰。

汉人之传《春秋》,初期唯有《公羊》学,齐胡毋子都、公孙弘,董仲舒,皆传《公羊》学。后来衍为颜氏、严氏,俱立于学官,是为《春秋》今文学。宣帝时,以其祖故戾太子喜《穀梁》,于是议立《穀梁》博士。至成帝时,刘歆于整理群书时得古文《左氏春秋》,以为事富而辞艳,请立《左传》于学官,今文诸博士不肯置对,歆撰《移太常博士书》,从而引发《春秋》今、古文之争。

蜀中传《春秋》大致与中原同步。史称庐江人文党“少好学,通《春秋》”,“景帝末为蜀郡守,仁爱好教化”,遣张叔等东受“七经”,还教吏民,《春秋》必在其中,这也许是《春秋》传入巴蜀的最早记录。《华阳国志》说,张叔从博士受经,撰《春秋章句》,此乃蜀人有《春秋》学著作之始。常璩还说:“《穀梁传》首叙曰:‘成帝时议立三传博士,巴郡胥君安独驳《左传》不祖圣人。’”[58]这是迄今可考的巴蜀学人最早的《春秋》学说。

《后汉书·张霸传》说:“霸以樊儵删《严氏春秋》犹多繁辞,乃减定为二十万言,更名‘张氏学’。”[59]两《汉书》凡言“某氏学”者,皆学派师法也,张霸是史书明确记载蜀人在《春秋》学上形成学派的第一人。

汉晋时期蜀中治《春秋》者,据吴福连《艺文志》考述:“而治《公羊》者,又有张楷、刘宠、张裔、王化;李譔著《左氏指归》,黄容著《左传抄》,又有尹默、李宓,皆治《左传》;而寿良、王长文,则‘三传’并治。此汉晋之最有名者也。”[60]然而这一时期,蜀中史学发达,而经学稍衰,《春秋》文献除上述所举者外,仅有杨终《春秋外传》12篇(《后汉书·杨终传》),王长文“《春秋》三传”13篇(《华阳国志》卷11),黄容《左传抄》数十篇(《华阳国志》卷11)。及唐,则有阴弘道《春秋左氏传序》1卷(《新唐书·艺文志》)。五代,又有孟蜀“冯继先《春秋名号归一图》,又《春秋名字同异录》五卷”(《宋史·艺文志》)。皆《左传》之属。

以上诸家书皆亡,唯冯氏《归一图》存。冯书因左丘明为《春秋》作传时,称举列国君臣名字,各处不一,有的异称多至四五个,“始学者盖病其纷错难记”[61]。继先核其异称,使归于一,以便初学。是书尚存宋代刻本,弥足珍贵。

宋代是一个内忧外患都十分严重的朝代,《春秋》因其所提倡的“尊王攘夷”“大一统”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观念,切合了宋儒经世致用的思想,故而大兴《春秋》之学。巴蜀的《春秋》学著作,亦从汉唐时期的10余种陡然增多至55种。其存者有苏辙《春秋集解》12卷,王当(眉山人)《春秋列国诸臣传》51卷,崔子方(涪陵人)《春秋本例》20卷、《春秋例要》1卷、《春秋经解》12卷,李石(仁寿人)《左氏君子例》1卷,程公说(眉山人)《春秋分记》90卷,赵鹏飞《春秋经筌》16卷,魏子翁《春秋左传要义》31卷,家铉翁《春秋详说》30卷、《序例》1卷等。

北宋前期,孙复《春秋尊王发微》废传言经,后之解《春秋》者多废“三传”;及王安石改革贡举法,讥《春秋》“断滥朝报”,不以取士,《春秋》于是经传皆废。苏辙有感于此,遂作《春秋集解》以矫时弊。其说以《左氏》为主,而辅以《公羊》《穀梁》及唐啖助、赵匡诸说,毫无滞碍。涪陵人崔子方,于绍圣年间曾经三上其疏,乞置《春秋》博士,不报。乃隐居杜门,著书30余年,成《经解》《本例》《例要》三书。其《经解自序》谓“圣人欲以绳当世之是非,著来世之惩劝,故辞之难明者,著例以见之;例不可尽,故有日月之例,有变例。慎思精考,若网在纲”。所谓“例”即书法、体例;日月例,即用书不书月或日,来寄寓褒贬。又《后序》具述撰疏宗旨,“大抵推本经义,于三传多所纠正”。《本例》一书则以为“圣人之书,编年以为体,举时以为名,著日月以为例;而日月之例又其本,故曰《本例》”。强调义例,重视日月,乃《公羊》之本色。四库馆臣说“子方著是书时,王安石之说方盛行,故不能表见于世。至南渡以后,其书始显”[62]。可见其书既反对王氏“新学”,又不苟同于孙复、苏辙之论,实有真知灼见,于经义有所弥补。

同时又有王当,他改变《春秋左传》编年体例,类聚《左传》人物资料191人,各为传记,并附论赞于后。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中称其“议论纯正,文辞简古,于经传亦多所发明”[63]。南宋赵鹏飞在《春秋经筌》中,则又“主于弃传从经”,虽于史实时有诖误,然“持论平允”,故青阳梦炎说他“独抱遗经,穷探冥索”,“有功于圣经甚大”[64],清编《四库全书》,亦为所录。魏子翁书,乃取唐人《左传注疏》,删繁节要,以便学者。家铉翁书则谓《春秋》“主乎垂法,不主乎记事。其或详或略,或书或不书,大率皆抑扬予夺之所系”,是深味乎经史之言。四库馆臣又谓“其论平正通达,非孙复、胡安国诸人务为刻酷者所能及”[65]

青阳梦炎在《春秋经筌序》中云:“麟经在蜀,尤有传授。盖濂溪先生仕于合,伊川先生谪于涪,金堂谢持正先生亲受教于伊川,以发明笔削之旨。老师宿儒,持其平素之所讨论,传诸其徒。虽前有‘断烂朝报’之毁,后有‘伪学’之禁,而守之不变,故薫陶浸渍所被者广。”[66]所叙南宋情形,信不诬矣。

征诸嘉庆《四川通志》及《清代四川经学著述简目》,蜀人之《春秋》学著作,元有14种,明有9种,清则有61种。其中杰出者,元有黄泽,明有熊过,清则有廖平。赵汸撰《黄楚望先生行状》载黄泽《春秋》之书,有《元年春王正月辨》《笔削本旨》《诸侯取女立子通考》《鲁隐不书即位义》《殷周诸侯禘祫考》《周庙太庙单祭合食说》《作丘甲辨》《春秋指要》。朱彝尊之《经义考》又载其《三传义例考》,今皆不传。黄泽传《春秋》于赵汸,为有元一代《春秋》学大家。赵汸著《春秋师说》尚存,可考黄泽为学之宗旨。赵汸在《左传补注序》又说:“黄先生论《春秋》学,以左丘明、杜元凯为主。”则为《左传》学可知。

熊过曾撰《周易象指决录》,不以先儒旧说为遵;其撰《春秋明志录》,亦多自出新意。四库馆臣谓其书对前人之说多所辩驳,“于《公羊》《穀梁》及胡安国《传》,俱有所纠正;而攻《左传》者尤甚”。是亦勇于自创而羞于承袭旧说。四库馆臣又说其书虽有“弃传”之失,但也有“微中”之长:“断制分明,纰缪者极其纰缪,平允者亦极其平允。卓尔康《春秋辨义》谓其‘颇出新裁,时多微中,亦《春秋》之警策者’,语固不诬。”[67]

廖平学凡六变,“长于《春秋》,善说礼制”,撰《春秋》学著作十余种,主于尊经,而遍治三传。其代表作有《穀梁春秋经传古义疏》《何氏公羊解诂三十论》《春秋左氏古经说疏证》《三传折中》等。《穀梁春秋经传古义疏》成于廖氏“初变”“二变”时期,凡十易其稿而后成。此书大旨在发明范宁《穀梁集解》以前之古谊,推原礼制以证本经。《叙例》自称:首明古义,说本先师,推原礼制,参之《王制》;次厘全经大义,属辞比事,条而贯之,并缀以表图;旁及“三传”异同,辩驳何、郑,纠范释范,靡不加详;终以诸国地邑山水图。清人于“十二经”皆有新疏,唯《穀梁》缺如,得此书而后形成《清人十三经新疏》。《疏》后附《释范》《起起穀梁废疾》各1卷,系廖平针对范宁、何休、郑玄之说的纠弹之作。蒙文通评曰:“《穀梁》解经最密,先生用力于《穀梁》最深,著《穀梁古义疏》《释范》《起起废疾》,依经之例,以决范、何、郑氏之违失,而杜后来无穷之辩。植基坚厚,后复移之以治《公羊》《左氏》,皆迎刃自解。”[68]

廖平在《何氏公羊解诂三十论》中,主要针对何休(也有针对董仲舒)而发,大旨坚持其以礼制区别“今古学”之标准,用以判定何氏之义是否合理,对董、何之《公羊》理论有所修正和补充。《春秋左氏古经说疏证》中提出:“二《传》今学,《左传》古学;二《传》经学,《左传》史学;二《传》质家,《左传》文家;二《传》受业,《左传》不受业;二《传》主孔子,《左传》主周公;二《传》主《王制》,《左传》主《周礼》;二《传》主纬候,《左传》主史策;二《传》齐鲁人,《左传》燕赵人。”以《公羊》《穀梁》为今学,《左传》为古学,纠正前人颇以《穀梁》为古学的误会,为晚清今文学派所普遍接受。

七 巴蜀《孝经》学及其文献

《孝经·三才》有言:“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何休《公羊解诂序》)郑玄《六艺论》曰:“孔子以‘六艺’题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离散,后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经》以总会之。”[69]《孝经》者,盖日用常行之规,为子为臣之行也。故孝为百善之首务,经乃群书之总会。孔子曰:“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悌;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孝经·广要道章》)孝、悌、礼、乐,实乃治民安邦、移风易俗的锦囊妙计和灵丹妙药。因此,文翁立学化蜀,引进“七经”,自然就有《孝经》了。

《孝经》文献,在汉代也有今文、古文两种,今文为颜芝所藏、颜贞所献,共分18章,1798字,行于博士之间。古文与《古文尚书》《古文论语》同出孔壁,分22章,1872字,为孔安国所传。两本文字相差无几,故汉代并没有多大争议,刘向以两本参校,而以18章为定。马融、郑玄等人为《孝经》作注,都采用今文经为底本,《古文孝经》一直处于隐伏状态。《后汉书》记载广汉翟酺著《援神契》《钩命诀》解诂,《援神契》和《钩命诀》都是《孝经》纬书的篇名,纬书是属于今文经范围的,这表明汉代蜀人治《孝经》以今文为主。

南北朝时期,由于出现《古文孝经孔传》,王肃等人以为汉孔安国所作,南朝曾一度立于学官,不久即亡于梁末。隋时,王劭、刘炫等又发现一种《古文孝经孔传》,由于目录文献无录,文字不类西京,“诸儒喧喧,皆云炫自作之,非孔旧本”[70]。至唐玄宗时,产生了今文古文、郑注《孔传》孰优孰劣的剧烈争议;及唐玄宗用作御注,以今文《孝经》18章为本,于是今文盛行而古文转衰,终致失传(清代从日本传来一本《孔传》,显系伪托,兹不赘议)。隋蜀人何妥撰有《孝经义疏》,《隋书·经籍志》不载,而见于本传,此亦今文之注。

在孔传《古文孝经》失传的同时,唐代又出土了一种新的《古文孝经》,此本后来一直由蜀人传承,并影响整个宋代的《孝经》学研究。李士训《记异》云:“大历初(766),予带经锄瓜于灞水之上,得石函,中有绢素《古文孝经》一部,二十二章,一千八百七十二。初传李太白,白授当涂令李阳冰。阳冰尽通其法,上皇太子焉。”[71]这是在“孔壁本”以外的一次新发现。

李士训说他“大历初”在灞上发现一个石函,其中有一部用古文字写在绢素上的《孝经》。他先将这部《古文孝经》传给李白,李白又传给李阳冰,李阳冰将《古文孝经》全部研究清楚了,又献给了皇太子(即后来的唐德宗)。史志所录“李阳冰《古文孝经》”即是此本。

另外,李阳冰又将《古文孝经》传与其子服之。贞元(785—805)中,服之又传给了韩愈等人。韩愈在《科斗书后记》中云:“贞元中,愈事董丞相幕府于汴州,识开封令服之者,阳冰子,授余以其家科斗《孝经》、汉卫宏《官书》,两部合一卷。愈宝畜之,而不暇学。后来京师,为四门博士,识归公(登)。归公好古书,能通之。……因进其所有书属归氏。元和末……因从归公乞观二部书,得之留月余。张籍令进士贺拔恕写以留,愈盖得其十四五,而归其书归氏。”[72]可见,李阳冰又将《古文孝经》作为家传之宝留给了儿子服之,服之传给了韩愈,愈又传给归登;后来又传给了张籍、贺拔恕等人。

五代两宋时期,《古文孝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士人。句中正,华阳(今双流)人,曾为孟蜀宰相毋昭裔的门生,自孟蜀归宋,与徐铉等“重修许慎《说文》”,曾作《三字孝经》,系据22章“旧传《古文孝经》”与其他篆、隶“相配而成”。此本科斗《古文孝经》在五代、北宋有传授,郭忠恕将其字形编入《汗简》,凡7例;蜀人李建中,亦是毋昭裔门生,亦“尝得《古文孝经》,研玩临学,遂尽其势”[73]。北宋夏竦说:“周之宗正丞郭忠恕首编《汗简》,究古文之根本;文馆学士句中正刻《孝经》,字体精博;西台李建中总贯此学,颇为该洽。”[74]

夏竦《古文四声韵》引录《古孝经》字形404字,与桓谭说《古孝经》与《今孝经》异者400余字的说法相符;其叙录《古文孝经》的情形也与李士训所记相仿。仁宗时,司马光从秘府发现科斗文《古文孝经》,并据之作《古文孝经指解》;范祖禹复作《古文孝经说》,并手书其文,至今仍保存在大足北山石刻之中。《崇文总目》著录《古文孝经》曰:“今孔注不存,而隶古文与章数存焉。”[75]朱熹作《孝经刊误》,就是用的这个本子。

这部“灞上本”《古文孝经》,经由李士训发现,初传李白(蜀人),后又经历李阳冰(蜀人)、李服之(蜀人)、韩愈、归公、张籍、贺拔恕、李建中(蜀人)、句中正(蜀人)、郭忠恕、夏竦、司马光、范祖禹(蜀人)等人的先后传承。其文本与西汉“孔壁本”相比,在分章起讫、文字异同等方面,都有一定差别,与隋朝才出现的《孔传》本古文,更是相去甚远。[76]该本对宋代《孝经》学影响很大,整个宋代《古文孝经》研究都是依据此本进行的。不过遗憾的是,宋以后所传《古文孝经》都经过改纂,只有留刻于大足石刻中的范祖禹书《古文孝经》还保留了原貌,弥足珍贵。

至于巴蜀研究《孝经》的文献,据嘉庆《四川通志》及《清代四川经学著述简目》的考录,汉唐有4种,宋有4种,元明各有1种,清代有21种,凡31种。北宋范祖禹据“灞上本”《古文孝经》所作的《古文孝经说》,说理明白,曾经进讲于皇帝之前,其书至今尚存;南宋史绳祖又“集先正名贤《孝经》注解”,以朱熹《孝经刋误》为本,“汇次成编”[77],成一部《孝经》集解著作,惜其不传。

晚清,刘沅有《孝经直解》,姜国伊有《孝经述》。廖平对研究《孝经》更是提出了系统的设想,撰《孝经学凡例》,并在其《群经凡例》中提出编写《孝经丛书》的计划有:《今文孝经注疏》、《古文孝经注疏》、《孝经释文》、《孝经旧传》、《孝经两汉先师佚说考》、《孝经纬注》、《孝经仪节》、《孝经广义》、《孝传》、《问孝》、《曾子十八篇注》、《孝经通礼》、《孝经通论》、《孝经附篇》(《弟子职》、《内仪》并传胎教)《古孝子传》3卷(上卷孝、中卷疑似者、下卷不孝)。这是一个全面整理和研究孝悌文化和《孝经》学史的庞大计划,可惜并未撰成。[78]此外,宋育仁撰《孝经正义》《孝经讲义》二书,以及《周礼孝经演讲义后叙》《说孝经》等文,又主于实用。当然,同时由于思想解放,巴蜀又出现了吴虞等人的“非孝”之说。

中华民国时期,龚道耕辑校《孝经郑注》,在严可均等人辑佚成果的基础上,进行了更为充分的校理,是在敦煌写本《孝经郑注》发现之前,对《郑注孝经》进行的最好辑佚,达到了同时代《孝经郑注》整理的最高水平。

八 巴蜀“四书”学及其文献

宋儒以《论语》与《大学》《中庸》《孟子》配而成“四书”,用以取代汉唐以《论语》《孝经》加“五经”为代表的经典体系。然汉唐而上,唯传《论语》《孝经》,《孟子》虽在汉文帝时置有博士,但时间不长,普及不广,所以研究文献不多。《大学》《中庸》乃《礼记》之篇章,虽有研究,然终究是礼学内容之一。故兹重点叙述《论语》文献源流如下。

《论语》是孔子及其弟子言行资料的精选,成于孔子弟子和再传弟子之手。汉代《论语》与《孝经》是博士弟子必读之书,因此甚为普及。其传授之本,则有《齐论》《鲁论》《古论》及《张侯论》:《齐论》为齐人所传,别有《问王》《知道》二篇;《鲁论》为鲁人所传,《古论》则出于孔宅坏壁,同系一地传本,故内容不异,《古论》唯分两《子张》;《张侯论》即张禹据《鲁论》,兼采齐说,校定而成。及至东汉郑玄,复以《张侯论》为本,校以《古论》,为之注解,于是形成今天传授的文本。

蜀中之传《论语》,其有明文可考者,当始于文翁石室之“七经”教育。前人解“七经”为“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加《论语》,然西汉之时,无论是文帝的“一经”博士,还是武帝的“五经”博士,都没有《乐》经博士,《乐》之为书失传已久,中原尚无《乐》,何得蜀中处僻远之地,而独传《乐》乎?因此,吾意以为,蜀中“七经”乃“五经”(无《乐经》)加《论语》《孝经》,为能合乎实际。无论“七经”作何解释,其中有《论语》盖无疑义,然则《论语》之流传入蜀者亦已久矣!

不过,汉代《论语》的这些版本和师法的区别,对蜀学似乎都没有太大影响。蜀人治经,重大体而略细故,精义理而厌章句,蜀人《论语》之学,亦不斤斤于版本、章句之间,做雕虫篆刻之事,而是措意于整体把握其体系和学习其精神。故首批蜀人《论语》文献,不是《论语》的章句和训诂,而是《论语》的模仿和再造。史称扬雄“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79],《法言》就是蜀人最早的《论语》学文献。《华阳国志》中又说郪(今三台)人王长文“著《无名子》十二篇,依则《论语》;又著《通经》四篇,亦有卦名,拟《易》《玄》”[80],可见王氏也是一拟经高手!斯二人,才是真正地精通《论语》而又善学《论语》的大儒。

谯周有一部真正意义上的《论语注》,原书已佚,佚说在《续汉书·礼仪志》的刘昭注中,陆德明在《经典释文》中尚有引用。《续汉书·礼仪志》有言“先腊一日大傩”,注引谯氏注云:“傩,却之也。”[81]陆氏在《经典释文·论语音义》中说“不亦乐乎”,引谯氏注云“悦深而乐浅”[82],“悦”的程度深一些,“乐”的程度浅一点。这种解释为程、朱所采纳。

此后,据嘉庆《四川通志》和《清代四川经学著述简目》著录,宋代蜀人有《论语》文献21种,元1种,清116种,而以宋代最有特色。苏轼贬官黄州期间,曾撰《论语说》一部,苏辙称此书“时发孔氏之秘”[83],评价可谓不低。苏辙又自述说:“予少年为《论语略解》,子瞻谪居黄州,为《论语说》,尽取以往,今见于其书者十二三也。”[84]可见《论语说》中还容纳了他自己的心得。但他并不以此为满足,后来又撰《论语拾遗》来匡正之,还“恨不得一质之子瞻也”[85]

“二苏”有一位乡亲范祖禹,与“二苏”是好朋友,同为元祐党中人,属于“蜀党”。他也撰《论语说》20卷,其书虽佚,但据《郡斋读书志》著录说,其书未引“二苏”,却“数称引刘敞、程颐之说”[86];此外,又有记载言:“又其所著《论语说》《唐鉴》,议论亦多资于程氏。”[87]

张浚、张栻父子亦皆有《论语说》。魏了翁序张浚书曰:浚为人醇实,“既从北方学者讲诵遗言,又与南渡诸贤更历事变,自事亲而事君,治己而治人,反复参验,无一不合。故其为是书也,非苟知之,凡能精察力践之余,先儒所谓笃其实而艺者书之也”[88]。可见,张浚之书主于实用常行。张栻则曰:“辄因河南(二程)余论,推以己见,辑《论语》说,为同志者切磋之资。”[89]可见他的《论语说》已经不同于乃父之说,而朝着理学化发展了。至于他所称的“与同志切磋”,即指与朱熹商订。以上数例,俱可见蜀学无党,唯善是从!

至于对《孟子》《大学》《中庸》的研究,蜀学亦有其人,然不专门,也不与朱子亦步亦趋。即父子兄弟,乡党门生,亦各抒己见,不为苟同。北宋时期,王安石“尊孟”,立《孟子》入明经考试之典;而司马光、苏轼等人,乃宣言疑孟。苏洵乃以孟子再世自居,而为之评(虽疑伪托,必有依据);苏辙又撰《孟子解》1卷,又倡言尊孟,也与其兄苏轼异。及乎南宋,遂衍为“尊孟”与“疑孟”之争,迄于清末而无已。

范祖禹有《中庸解》1卷,苏轼有《中庸论》1篇,此皆早于程、朱,而上承乎司马光之为。至于南宋,“四书”规模即成,蜀学诸儒作解者渐多,如张浚、张栻、魏文翁、李舜臣等,俱从程朱者也。及乎明世,来知德撰《大学古本释》1卷,清初费密又作《大学中庸古文》1卷;迄于道、咸,刘沅亦著《大学古本质言》1卷,晚清姜国伊并有《大学古本述注》《中庸古本述注》各1卷。所谓“古本”“古文”者,程、朱改定前之文本也——此又不从程、朱改定之本,而从古来相传原本直解其意,与朱子立异,则与王阳明合矣。

非特此也,晚清李滋然又撰《四书朱子集注古义笺》6卷,用汉唐相传“古义”以驳辩朱子之《章句》《集注》,是又明确与朱子为敌矣!

九 巴蜀的“小学”及其文献

文献乃王政之本,文字为文献之始。《易·系辞下》有言:“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90]《易经》曰:“夬,扬于王庭。”[91]意即文字记录乃王者之事,为王政内容之一。儒家者流,乃“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汉书·艺文志》),故征文考献、识字善书,是其本业,因之孔门施教,“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备;向、歆序书,小学亦归“六艺”之略。后世因之,凡文字、音韵、训诂小学之书,皆归于经部。

传说“黄帝之史仓颉始作文字”,周室保氏“掌教六书”,“六书”者,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也。时有古今,地有南北,音有异声,体有异形,士人习文,必兼通“六体”“别字”,“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书、虫书也;“别字”者,方言是也。识文考音,辨形析义,于是而有《史籀》《仓颉》《尔雅》《说文解字》《方言》以及《广韵》等书。《史籀》者,“周时史官教学童书也”[92];《仓颉》者,秦丞相李斯所作(此外,赵高作《爰历》,胡毋敬作《博学》,汉人合为《仓颉》3篇),皆单字组成而有韵语的识字课本。至于《尔雅》《说文》《方言》,皆析文考义,辨方别语之书;《广韵》则释音之书。因此,小学诸书,粗可分成启蒙识字系列、说文解字系列、方言别语系列、音韵训诂系列等。在上述四大系列中,蜀人皆有良好表现。

据班固《汉书·艺文志》所载,西汉时期识字之书有六:一是秦代所传《仓颉》3篇,有文字3300字;二是武帝时司马相如之《凡将》;三是元帝时史游之《急就》;四是成帝时李长之《元尚》,《急就》和《元尚》二书文字不出《仓颉》篇,只有司马相如《凡将》有超过,而且没有重复字;五是扬雄之《训纂》,这是《仓颉》3篇的续篇,其文字来源是:平帝时曾“征天下通小学者以百数,各令记字于庭中”[93],扬雄再从他们所记的文字中“取其有用者”,编录而成;六是扬雄之《仓颉训纂》,系扬雄对原《仓颉》中重复之字进行抽换而编成的,东汉时班固有再续《仓颉训纂》之作。至此,“六经”群书的文字盖无遗漏了。汉代最早的“小学”著作是司马相如《凡将》,收字最多的“小学”著作亦是司马相如之《凡将》,以及扬雄之《训纂》《仓颉训纂》。吴福连赞曰:“《凡将》《训纂》,蜀儒小学,冠冕海内。”[94]

扬雄不仅有识字韵语《仓颉训纂》,还有汇释各地习语的著作——《方言》,而这些又是他从林闾翁孺、严遵两位先辈那里继承来的,渊源有自。扬雄说:“先代轩之使奏籍之书,皆藏于周秦之室。及其破也,遗弃无见之者。独蜀人有严君平、临邛林闾翁孺者,深好训诂,犹见轩之使所奏言。翁孺与雄外家牵连之亲。又君平过误,有以私遇;少而与雄也,君平财有千言耳。”[95]他于是依据严氏、林闾所藏底本,增补而成第一部方言辞典《方言》,开辟了中国区域语言研究之先河。

《尔雅》是汇集“五经”训诂资料的书,在中国训诂学史上影响甚巨,地位比于经典。张揖在《进广雅表》中称:“周公著《尔雅》一篇。今俗所传三篇,或言仲尼所增,或言子夏所益,或言叔孙通所补,或言沛郡梁文所考。”[96]其源起是非常悠远的。《隋书·经籍志》中著录“犍为文学有《尔雅》三卷”[97];陆德明在《经典释文·叙录》中亦著录“犍为文学《注》三卷”,并自注:“一云犍为郡文学卒史臣舍人,汉武帝时待诏。阙中卷。”[98]陆说犍为文学是汉武帝时人,他作的注就是《尔雅》的最早注本。汉代蜀人在识字、方言、训诂三个方面,都有著述,而且都具有开创性。吴福连说:“蜀之小学,最著于汉矣。”[99]实不虚美。

东汉许慎撰《说文解字》,用“六书”原理解析文字,文求本义,字详转注,是东汉古文经学的重大成果。但是接下来魏晋南北朝时期,却是一个文字使用十分混乱的时代,人们对传写“六籍旧文”“多求便俗”,使古书文字“渐失本原”。连《尔雅》中所载“草木鱼鸟之名”,也胆敢“肆意增益”,终致其面目全非。对经书作传释的诸儒,“亦非精究小学之徒”,对这些讹误也“莫能矫正”。《说文解字》在流传过程中也未能“幸免于难”。传写中这种“多求便俗”的做法,造成文字和篆体的极大讹误。这一情形,直到唐代李阳冰校定后,才有所好转。

南唐宋初文字学家徐铉等说:“唐大历中,李阳冰篆迹殊绝,独冠古今,自云:‘斯翁之后,直至小生。’此言为不妄矣。于是刊定《说文》,修正笔法,学者师慕,篆籀中兴。……今之为字学者,亦多从阳冰之新义。”[100]他的侄儿李腾,又取其刊定过的《说文目录》刻石于滑州,“以为世法”[101]。后来,徐锴、徐铉治《说文解字》,就是以阳冰所校为底本的。

五代时,孟蜀王朝聚集了一批精通小学、擅长书法的儒生,毋昭裔主刻石经、雕版印刷古籍文献,颇得力于这些善书人士。《十国春秋》载,《孟蜀石经》乃由张绍文写《毛诗》《仪礼》《礼记》,孙朋古写《周礼》,孙逢吉写《周易》,周德政写《尚书》,张德钊写《尔雅》,“字皆精谨”[102]。毋昭裔“又令门人句中正、孙逢吉书《文选》《初学记》《白氏六帖》,刻板行之”[103],这是中国首批雕版印刷的书籍。北宋初,其子毋守素将这些书写、刻印俱美的书“赍至中朝,诸书遂大彰于世”[104]。毋昭裔撰有“《尔雅音略》三卷”[105],可见他也是一个“小学”家。

此外,句中正、李建中、林罕等人研究古文字,也非常知名。句中正曾据《古文孝经》撰《三字孝经》,献给宋太宗,获嘉奖;又撰《雍熙广韵》100卷、《序例》1卷,“集韵学之大成”[106];又与徐铉、王惟恭等共同校定《说文解字》14篇,并《序目》1篇,改定“凡六百余字”。

李建中亦善古文,后周郭忠恕撰《汗简》而世不知,得李建中写进并题词方始显于世。建中先仕于蜀,后入宋。太宗朝,“苏易简方被恩顾,多得对,尝言蜀中文士,因及建中。太宗亦素知之,命直昭文馆……改集贤院”,由是仕进。“建中善书札,行笔尤工,多构新体,草、隶、篆、籀,八分亦妙,人多摹习,争取以为楷法。尝手写郭忠恕《汗简集》以献,皆科斗文字,有诏嘉奖。好古勤学,多藏古器名画,有集三十卷。”[107]夏竦说他“总贯此学(古文字学),颇为该洽”[108]云云。

《宋史·句中正传》附传云:“蜀人又有……林罕……亦善文字之学,尝著《说文》二十篇,目曰《林氏小说》,刻石蜀中。”[109]《十国春秋》说林罕“博通经史”,初为温江主簿,后迁蜀国太子洗马,“尤善六书之学,尝注《说文》二十篇,目曰《林氏小说》,刻石蜀中”[110]。《宋史·艺文志》著录“林罕《字源偏傍小说》三卷、《金华字苑》二十卷”[111]。《郡斋读书志》亦著录《林氏小说》3卷。为注解《说文》的书。其书久佚,其字形则多为《汗简》和《古文四声韵》所引用。

宋代“小学”之书蜀人所作5种,除上述诸家外,南宋李焘的《说文解字五音韵谱》10卷也颇有特色,他将《说文》“始一终亥”的排列顺序,改为《集韵》的“自东至甲”,颇便检阅,但是破坏了许书原有次第,只具有索引功能,学术价值甚微。至于文谷《备忘小钞》10卷,陈鄂《四库韵对》98卷、《十经韵对》20卷,杨九龄《名苑》50卷,郭微《属文宝海》100卷,苏易简《文选菁华》24卷、《文选钞》12卷、《文选双字类要》3卷,范镇《国史对韵》12卷,邓至《群书故事》15卷、《故事类要》30卷等,或是类聚掌故,或是精选文章,以供博闻习词者所用,盖亦类书、语料之流。

明代蜀人小学之书特盛,共36种,其中又以杨慎为多,一人撰有32种。杨慎之书,著录于《四库全书》者有:《奇字韵》5卷(异体字典:标字体之稍异者,类以四声)、《古音骈字》1卷(通假字典:取古字通用者,以韵分之)、《古音丛目》5卷、《古音猎要》5卷、《古音余》5卷、《古音附录》1卷(古今音对照字典:皆仿吴棫《韵补》之例,以全韵分部,而以古音之相协者分隶之)、《古音略例》1卷(上古音字典:取《易》《诗》《礼记》《楚辞》《老》《庄》《荀》《管》诸子有韵之词,标为《略例》)、《转注古音略》5卷(叶韵字典:前有《自序》,大旨谓《毛诗》《楚辞》有叶韵,其实不越保氏转注之义)、《墨池琐录》4卷(书法札记:中间或采旧文,或抒己意,往往皆心得之言)。此外,还有《韵藻》4卷、《古文韵语》2卷、《六书索隐》5卷、《六书练证》5卷、《韵林原训》5卷、《古音复字》5卷,及《韵藻述》5卷、《杂字韵宝》5卷、《古音余录》5卷、《古音拾遗》5卷等。吴福连说:“杨慎最精小学,其《音略》诸书,尤为近世言音韵者所本。”[112]另李实撰《蜀语》《吴语》各1卷,重续扬雄《方言》之绪。

入清,巴蜀有小学著作114种。李调元撰《童山诗音说》4卷、《奇字名》10卷、《古音合》3卷、《六书分毫》1卷、《方言藻》2卷、《通诂》2卷,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方言研究的余脉。晚清,张之洞创建尊经书院,革“八股”之陋习,倡“实学”之伟论,以“两文达”之学相号召,“两文达”者,纪文达昀,主目录之学;阮文达元,主考据之学。自是蜀中仓雅、许郑之学复起,而文字、音韵、训诂之学再兴。中华民国时,经林思进提议,龚道耕、向楚编校,严式诲刊刻了《音韵学丛书》,辑有宋以来中国音韵之作,并详加校定,汇于一编,起宋司马光《切韵指掌图》2卷、吴棫《韵补》5卷,迄清陈澧《切韵考内篇》6卷、《外篇》3卷,凡32种、123卷,其收罗之富、校刻之精,实为音韵文献出版之大观。入中华民国,张慎仪长于“小学”,著《广释亲》《续方言新校补》《蜀方言》《方言别录》等书,尤为讲语言学所不可少之作。

至于近时《汉语大字典》《汉藏大辞典》《彝汉词典》等编撰,则又极古今辞书之冠矣!其规模和价值已见各条,兹不复赘。

十 “蜀石经”与群经文献

石经即刻在石头上的经书。作为一种刊刻经典的方式,在雕版印刷术发明以前,曾对经书的传播及其文字的统一化和标准化,产生过重要影响。石经之刻始于东汉灵帝熹平时期。《后汉书·蔡邕传》载:“(蔡)邕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多谬,俗儒穿凿,疑误后学。熹平四年(175)……邕乃自书册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113]字体是当时最典雅的篆隶合体“八分书”,经数凡七:《周易》《尚书》《毛诗》《仪礼》《左传》《公羊传》《论语》,史称《熹平石经》或《一字石经》。

后世继刻者,首先有《正始石经》,刻于三国曹魏齐王芳正始(240—249)年间,由虞松等考正“五经”,邯郸淳、钟会等以古文、小篆、八分三体书之,刻石于鸿都学宫,共成《尚书》《春秋》二种,又称《三体石经》。

其次是唐代的《开成石经》,文宗太和七年(833)诏郑覃等“于国子监讲堂两廊创立《石壁九经》,并《孝经》《论语》《尔雅》”[114],历时四年,至开成二年(837)竣工,称《开成石经》或《石壁九经》,凡刻《周易》《尚书》《毛诗》《周礼》《仪礼》《礼记》《左传》《公羊》《穀梁》《孝经》《论语》《尔雅》“十二经”。

其三即刻于成都的“蜀石经”。创于孟蜀广政初年,由蜀相毋昭裔创议并主持。他以唐《开成石经》为蓝本,在对经文加以精心订正后,聘请著名书法家刊刻。计有《孝经》《论语》《尔雅》《毛诗》《礼记》《仪礼》《周易》《尚书》《周礼》及《左传》十经。赵宋又继“蜀石经”后补刻有三经:北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蜀帅田况将《左传》续刻完毕,又增刻《公羊》《穀梁》二传;南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蜀守席贡又补刻《孟子》。至此,儒家“十三经”刻竣,后世称“石室十三经”。以后大规模刊刻石经还有三次,一为北宋嘉祐年间刻于开封的《嘉祐石经》,篆、楷二体,凡《易》《书》《诗》《周礼》《礼记》《春秋》《论语》《孝经》八种;二为南宋高宗御书《石经》刻于杭州,其中《周易》《诗经》《尚书》《春秋左氏传》《礼记》为真书,《孝经》《论语》《孟子》为行书;三为清乾隆刻“十三经”,由蒋衡手书,立于北京国子监。历代大规模的石经刊刻凡七,然总体而言,宋以下石经都是在雕版印刷术之后进行的,故意义和作用都不及前四次刊刻重要。在前四刻中,就体制和规模而言,又以“蜀石经”为最。一则儒家“十三经”首次结集于此,奠定了儒家经典体系的范式;二则“蜀石经”有经有注,石逾千数,是历朝石经中规模最大的。

群经总义文献是综合论说或解释诸经的文献,相对于专经文献而言,群经总义文献往往在同一书中涉及两经以上直至“十三经”的内容,其论说方式包括通论、通释、通考,或杂论、杂考、札记等。大致而言,先秦时期仅有片段语言论及“六经”,至西汉始有专篇文章讨论“六经”,迄乎东汉乃有专著评说“六经”。六朝以下,群经总义文献在形式和内容上都逐渐增多,两宋时期群经总义文献的各种形式基本定型,至于明清,群经总义文献乃达于极盛。巴蜀之群经总义文献,据嘉庆《四川通志》和《清代四川经学著述简目》载,分别有39种和72种之多。

其中如三国蜀谯周的《五经然否论》,主于驳正诸儒,杜佑的《通典》和朱彝尊的《经义考》均载有其就事论辩之词,兹不备举。至宋,巴蜀群经总义文献甚为发达。如其新释经义者,则有杨绘《群经索蕴》33卷、范祖禹《三经要语》、唐彦通《四经彻旨》30卷、李舜臣《群经义》7卷、毛璞《六经解》、高定子《经说》5卷、黄敏求《九经余义》100卷;其授课讲义者,则有高定子《绍熙讲义》、史尧辅《诸经讲义》50卷、吴之巽《诸经讲义》5卷、程公许《金华讲义》、牟子才《经筵讲义》5卷;其讲明音义者,则有许奕《九经直音》9卷、《九经正讹》1卷、《诸经正典》10卷及牟巘《六经音考》。

此外,蜀人受以图解经方法的启发,也编撰了一些群经图解类著述。如李焘《五经传授图》1卷、杨甲《六经图》6卷,多已亡佚,今幸存蜀人杨甲《六经图》。

金元时期,群经总义文献沿袭宋人体例,继续有所创获。如张之《经说》《四经归极》,黄泽之《六经补注》《翼经罪言》《经旨举要》《稽古管见》等,皆能发明经旨,表一家之言。明清时期,巴蜀群经总义文献数量最多,种类最繁。如明有周洪谟《群经辨疑录》3卷、郑明郁《五经注》、赵贞吉《经义进讲录》2卷、马升阶《经旨举要》1卷、刘启周《五经蠡测》、余玮《五经实解》、刘文琦《五经讲义》及杨慎《经说丛钞》6卷、《升庵经说》8卷、《经书指要》1卷等,其中杨慎之作或专门讨论经书“本义”,或侧重经典考据之学,江瀚谓“其说正大”,“好诋朱子”,“为明人经说之翘楚”。[115]

晚清经学大师廖平为区别汉代今文、古文经典和学派而作《今古学考》,则发前人所未发,为经学史中的今、古文学之争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解决方案,被俞樾推许为“不刊之作”。至于总结群经条例和治学方法者,如廖平的《群经凡例》16卷、李滋然的《群经纲纪考》16卷,也为学人治经指出了门径。

经学丛书文献,明清正史艺文志多列入“群经类”,巴蜀经学丛书,导源甚早,如南宋魏了翁之《九经要义》,对唐修《周易》《尚书》《诗经》《仪礼》《礼记》《周礼》《春秋》诸经的“正义”及宋修《论语》《孟子》的“注疏”进行了整理和摘录,这是以宋代理学的观点来重新审视汉学,使经传注疏中所蕴含的义理资料得到了进一步的阐发和突出。全书采掇谨严,别裁精审,精华毕撷,实为读注疏者之津梁,于学者最为有功。明万历年间,焦竑又千方百计地收集苏轼、苏辙二兄弟的著述,得苏轼《东坡先生易传》9卷、《东坡先生书传》20卷,苏辙《颍滨先生诗集传》19卷、《颍滨先生春秋集解》12卷、《论语拾遗》1卷、《孟子解》1卷、《颍滨先生道德经解》2卷,汇刻为《两苏经解》。

至清,又有何志高《西夏经义》、杨国桢《十一经音训》(26卷)、冯世瀛《雪樵经解》(30卷)、李滋然《群经纲纪考》(16卷)、廖平《四益馆经学丛书》、吴之英《寿栎庐丛书》、宋育仁《问琴阁丛书》、严式晦辑刻《音韵学丛书》(32种、123卷)等,多有重要的经学著作,兹不赘述。

结语

归纳起来,巴蜀经学的成就和特点,大致有五个方面。其一是起源很早,流衍很久,真可谓源远流长。早自“兴于西羌”的大禹,其所造《连山》居于“三易”首,其治水所得《洪范》,治平之后所著《禹贡》,都是儒家经籍的元典。江阳人尹吉甫所作《崧高》《韩奕》《江汉》《烝民》4篇,亦是构建“诗三百”的原始名篇。

其二,巴蜀经学连续不断,每进益上。自从汉文翁建石室传授“七经”以来,不仅开启了地方政府以官方力量推行儒家教化的先河,也使经学地域化、蜀学化了。自兹以后,巴蜀人士爱好文雅,名家辈出,至宋而达于高峰,时有“蜀儒文章冠天下”(席益《府学石经堂图籍记》)之称;巴蜀民俗亦有“贵经术而重氏族”(苏轼《眉州远景楼记》)的传统。于是“汉征八士,蜀得其四”(《华阳国志》);“汉表四义,蜀有其二”(《华阳国志》);“汉赋四家”,蜀有其三;“唐宋八大家”,蜀居其三;“嘉靖八才子”,蜀有其二等业绩。及至晚清,蜀学与湘学遂成为当时全国学术的重心之一[116]

其三是巴蜀经学成果丰富,文献厚重。巴蜀经部文献有1146种,即使亡佚不少,也完全可以构建起一部大型“蜀经解”丛书。其中名著较多,进入《四库全书》者30种,收入《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者160余种,内中如扬雄《太玄》(《四库全书》入术数)、李鼎祚《周易集解》、苏轼《易传》《书传》、苏辙《诗集传》《春秋集解》、杨慎《升庵经说》及诸音韵学著作、来知德《周易集注》、刘沅诸经之《恒解》、廖平之《春秋》学著作等,都是各个经学时代的代表性成果,在经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其四是巴蜀地区兼容并包,诸经并进。历代共有易学文献215种,《尚书》文献67种,《诗经》文献83种,“三礼”文献134种,“《春秋》三传”文献149种,《孝经》文献31种,“四书”文献182种,“小学”文献163种,群经总义文献111种。其中又以易学、诗学、《春秋》学、“小学”文献较有特色,内容也较丰富。故史有“易学在蜀”“麟经在蜀”“诗学在蜀”“小学在蜀”等称说。

其五是创新性强,自成体系。如汉廷传“五经”时,蜀学已经传授“七经”;唐宋科举考试重视“九经”,蜀学则刊刻成“石室十三经”,从而最后奠定儒经范式;及至晚清,廖平又欲超越《十三经注疏》,按今、古文学的思路,别撰《十八经注疏》,对儒家经典新体系的构建进行了新的尝试。

所有这些,都从一个侧面表明,巴蜀地区自古具有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化,作为中国经学重要组成部分的巴蜀经学及其文献,在中国经学史上是具有一定地位的,讲中国经学史自然不宜将其遗忘。


[1] 作者简介:舒大刚,生于1959年,重庆秀山人,四川大学中华文化研究院、国际儒学研究院、古籍整理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历史文献、儒学文献、巴蜀文化研究。幸韵,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历史文献学硕士研究生。

[2] (汉)班固《汉书》卷89《循吏传》,中华书局1962年校点本,第3626页。

[3] 参见(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新校注》卷3《蜀志》,四川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403页。

[4] (明)杨慎撰,刘琳、王晓波点校:《全蜀艺文志》,线装书局2003年版,第12页。

[5] (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新校注》卷3《蜀志》,四川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18页。

[6] 按:《三国志》卷38《蜀书八·许麋孙简伊秦传》云:“仲舒之徒,不达封禅,相如制其礼。”(中华书局1964年标点本,第973页)

[7] (清)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清)王闿运辑《尊经书院初集》卷9,载《中国历代书院志》,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年影印本,第16册,第311页。

[8] 参见《后汉书》卷81《独行列传》,中华书局1965年标点本。

[9] 参见《后汉书》卷30《苏竟杨厚列传》,中华书局1965年标点本。

[10] 《后汉书》卷48《杨李翟应霍爰徐列传》,第1606页。

[11] 参见程元敏《三国蜀经学》,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7年版。

[12] (元)方回:《瀛奎律髓》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3页。

[13] (唐)陈子昂:《陈拾遗集》附录《陈氏别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29—130页。

[14] (唐)杜甫,高仁标点:《杜甫全集》卷10《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54页。

[15] (唐)李白撰,鲍方校点:《李白全集》卷26《上安州裴长史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241页。

[16] (唐)李白撰,鲍方校点:《李白全集》卷2《古风五十九首》,第12页。

[17] (宋)吕陶:《府学经史阁落成记》,载袁说友等《成都文类》卷30,赵晓兰整理,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578页。

[18] (宋)席益:《府学石经堂图籍记》,载袁说友等《成都文类》卷30,第583页。

[19] (宋)李石:《左右生图记》,载袁说友等《成都文类》卷45,第872页。

[20] (宋)释道璨:《柳塘外集》卷3《送源虚叟归蜀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集部,第1186册,第819页。

[21] 范希曾:《书目答问补正》附二《姓名略》,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221页。

[22] 参见舒大刚、李冬梅《巴蜀易学源流考》,《周易研究》2011年第4期国;金生杨《汉唐巴蜀易学研究》,巴蜀书社2007年版。

[23] 参见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13所引《益部耆旧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史部,第591册。

[24] (汉)班固:《汉书》卷88《儒林列传》,第3599页。

[25] (汉)班固:《汉书》卷72《王贡两龚鲍传》,第3056页。

[26] (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新校注》卷10上《蜀郡士女》,第398页。

[27] 刘咸炘:《蜀学论》,《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第2册,第493页。

[28] 按:程伊川与其兄在成都看到一箍桶匠读《周易》,并为二程讲“既济”“未济”二卦;程颐在洛阳,向来请教易学的福建人袁滋说:“《易》学在蜀尔,盍往求之?”袁滋入蜀,果然在眉、邛之间见到深通易学的“卖酱薛翁”,可见四川晓《易》之人很多。伊川写《易传》在四川,现在重庆涪陵仍留有程子“点易洞”,他讲卦变与《东坡易传》又完全相同(参见金景芳讲述,吕绍纲整理《周易讲座》“贲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可见程氏《易》也可能受巴蜀易学的影响。由于上述因缘,程子乃有“易学在蜀”之说。

[29] 刘咸炘:《蜀学论》,《推十书》(增补全本)戊辑,第2册,第494页。

[30] (汉)司马相如:《封禅文》,载清吴汝纶评选《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选》,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年影印本,第2册,第16页a。

[31] (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新校注》卷11《后贤志》,第492页。

[32] (清)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清)王闿运辑《尊经书院初集》卷9,载《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6册,第302页。

[33] 《宋史》卷202《艺文志》,中华书局1985年标点本,第5042页。

[34] (宋)王尧臣等:《崇文总目》卷1,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6页。

[35] (宋)王应麟著,(清)翁元圻辑注,孙通海点校:《困学纪闻注》卷2,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175页。

[36] (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91《著作记第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史部,第592册,第490页。

[37] (汉)司马相如:《美人赋》,载章樵注、钱熙祚校《古文苑·上》卷3,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86页。

[38] (清)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清)王闿运辑《尊经书院初集》卷9,载《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6册,第302—303页。

[39] 《后汉书》卷79下《儒林列传下》,第2572页。

[40] 《后汉书》卷79下《儒林列传下》,第2573页。

[41] 《三国志》卷42《蜀书·杜周杜许孟来尹李谯郤传》,中华书局1964年标点本,第1021页。

[42] 《三国志》卷42《蜀书·杜周杜许孟来尹李谯郤传》,第1026页。

[43] (宋)苏颂:《苏魏公文集》卷22《赐尚书吏部侍郎范百禄进撰成诗传补注二十卷奖谕诏勅》,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293页。

[44] (宋)苏辙撰,李文泽校点:《诗集传》,载舒大刚、李文泽主编《三苏经解集校》,四川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下册,第429页。

[45]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15《诗集传》提要,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册,第121页。

[46] (宋)王应麟:《诗考》,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6—21页。

[47] (清)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清)王闿运辑《尊经书院初集》卷9,载《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6册,第304页。

[48] 按:此书当是《仪礼》与《礼记》合抄,亦犹朱子之为。

[49] 按:此书系苏洵与欧阳修、姚辟合作。

[50] 按:据宋高斯得之《耻堂存稿》,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耻堂存稿》卷5《跋李秀岩先生学易编诵诗训》云:“又其天质强敏绝人,《三礼辩》二十余万言,二百日而成。”

[51] (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105,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3216页。

[52] (元)赵汸:《春秋师说》附录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经部,第164册,第317页。

[53] 转引自蒙文通《井研廖季平师与近代今文学》,载赵沛《廖平春秋学研究》,巴蜀书社2007年版,第2页。

[54] 谢兴尧:《周政三图》,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整理《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稿本),齐鲁书社1996年版,第32册,第128页。

[55] (清)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清)王闿运辑《尊经书院初集》卷9,载《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6册,第304页。

[56] (唐)李隆基注,(宋)邢昺疏:《孝经注疏》卷首《孝经序》,邓洪波整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10页。

[57] (汉)班固:《汉书》卷57下《司马相如传下》,第2609页。

[58] (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新校注》卷10下《先贤士女总赞》,第480页。

[59] 《后汉书》卷36《郑范陈贾张列传》,第2573页。

[60] (清)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清)王闿运辑《尊经书院初集》卷9,载《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6册,第311页。

[61] (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91《著作记第一》“春秋名号归一图”条引李焘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史部,第592册,第492页。

[62]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27《春秋经解》提要,第1册,第217页。

[63] (宋)陈振孙撰,徐小蛮、顾美华点校:《直斋书录解题》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62页。

[64] (元)青阳梦炎:《春秋经筌序》,载宋赵鹏飞《木讷先生春秋经筌》卷首,《通志堂经解》,文物出版社2016年版,第1页a。

[65]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27《春秋详说》提要,第1册,第224页。

[66] (元)青阳梦炎:《春秋经筌序》,载宋赵鹏飞《木讷先生春秋经筌》卷首,《通志堂经解》,第1页a。

[67]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28《春秋明志录》提要,第1册,第221页。

[68] 蒙文通:《廖季平先生传》,载黄开国《廖平评传》,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31页。

[69] (汉)郑玄撰,陈鳣辑:《六艺论》,中华书局1865年版,第5页。

[70] 《隋书》卷32《经籍志》,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935页。

[71] (宋)郭忠恕撰,郑珍笺正:《汗简笺正》卷7《略叙目录》,上海书店1994年版,第146页。

[72] (宋)韩愈著,马其昶校注:《韩昌黎文集校注》卷2《科斗书后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95页。

[73] (宋)苏轼撰,(清)王文诰辑注:《苏轼诗集》卷28《古今体诗四十五首·金门寺中见李西台与二钱唱和四绝句,戏用其韵跋之》其三,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511页。

[74] (宋)夏竦:《古文四声韵》卷首《古文四声韵序》,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页。

[75] (宋)王尧臣等:《崇文总目》卷2,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0页。

[76] 参见舒大刚《今传〈古文孝经指解〉并非司马光原本考》(《中华文化论坛》2002年第2期)、《司马光指解本〈古文孝经〉的源流与演变》[《烟台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1期]、《试论大足石刻范祖禹书〈古文孝经〉的重要价值》[《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1期]。

[77] (宋)魏了翁:《鹤山集》卷65《题史绳祖孝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集部,第1173册,第63页。

[78] 按:据廖宗泽在《六译先生年谱》卷4中云:廖平“又命侄师政为《孝经广义》二卷、门人曾上游为《孝经一贯解》一卷、《孝经决事》、《孝经大义》四卷、《孝经传记解》四卷。除以上数种外,均未成,并不详其目。其既成者,今惟任峄《孝子传》一册”。(舒大刚、梁国典主编:《儒藏》,史部,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99册)

[79] (汉)班固:《汉书》卷87下《扬雄传下》,第3583页。

[80] (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新校注》卷11《后贤志》,第500页。

[81] (南朝·宋)范晔撰,(唐)李贤注:《后汉书·礼仪志》,第1500页。

[82] (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24《论语音义》,中华书局1983年影印本,第345页。

[83] (宋)苏辙撰,曾枣庄、马德富点校:《栾城后集》卷22《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410页。

[84] (宋)苏辙撰,曾枣庄、马德富点校:《栾城第三集》卷7《论语拾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539页。

[85] (宋)苏辙撰,曾枣庄、马德富点校:《栾城第三集》卷7《论语拾遗序》,第1535页。

[86] (宋)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37页。

[87] (宋)朱熹:《伊洛渊源录》卷7,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013页。

[88] (宋)魏了翁:《鹤山集》卷54《张魏公紫岩论语说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集部,第1172册,第605页。

[89] (宋)张栻撰,杨世文点校:《南轩先生论语解·序》,《张栻集》,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册,第94页。

[90] (清)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卷9,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632页。

[91] (清)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卷6,第393页。

[92] (汉)班固:《汉书》卷30《艺文志》,第1721页。

[93] (汉)班固:《汉书》卷30《艺文志》,第1721页。

[94] (清)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清)王闿运辑《尊经书院初集》卷9,载《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6册,第315页。

[95] (汉)扬雄撰,(清)钱绎撰集,李发舜、黄建中点校:《方言笺疏》卷13《扬雄答刘歆书》,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520—521页。

[96]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40《尔雅注疏》提要,第1册,第217页。

[97] 《隋书》卷32《经籍志》,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937页。

[98] (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卷1《注解传述人》,中华书局1983年影印本,第17页。

[99] (清)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清)王闿运辑《尊经书院初集》卷9,载《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6册,第315页。

[100] (南唐)徐铉著,李振中校注:《徐铉集校注》卷23《重修说文序》,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688页。

[101] (宋)王尧臣等:《崇文总目》卷2,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6页。

[102] (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49,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721页。

[103] (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52,第769页。

[104] (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52,第769页。

[105] (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52,第769页。

[106] (清)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清)王闿运辑《尊经书院初集》卷9,载《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6册,第315页。

[107] 《宋史》卷441《文苑传》,第13056页。

[108] (宋)夏竦:《古文四声韵》卷首《古文四声韵序》,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页。

[109] 《宋史》卷441《文苑传》,第13049页。

[110] (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43,第637页。

[111] 《宋史》卷202《艺文志》,第5074页。

[112] (清)吴福连:《拟四川艺文志》,(清)王闿运辑《尊经书院初集》卷9,载《中国历代书院志》,第16册,第315页。

[113] 《后汉书》卷60下《蔡邕列传下》,第2573页。

[114] (宋)王溥撰:《唐会要》卷66,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1162页。

[115] 江瀚:《升庵经说》提要,载《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稿本),齐鲁书社1996年版,第1册,第500页。

[116] 参见李学勤《清代学术的几个问题》,《中国学术》2001年第2期;李学勤《弘扬国学的标志性事业》,《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