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媱嫦面前的男子正值弱冠之年,健壮爽朗,剑眉浓密,星目炯炯。
他身上还穿着左武卫中郎将的铠甲,簇新的甲胄迎着冬日暖阳熠熠生辉,正是章台走马著金鞭的得意少年郎。
“回京了也不知先回家瞧瞧,父亲必要罚你。”他抬手拍了下媱嫦的头,嘴上说着责备的话,却笑着,露出一对虎牙。
顿了顿,他收敛了笑,看着媱嫦唏嘘感叹道:“阿媱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媱嫦咽下口中的果子,笑呵呵的看着他:“哥哥怎么穿着这身?你今日当值?”
宁昌是左武卫大将军宁浮的长子,亦是将门才俊。宁浮幼年遭难,被顾家老太爷收养抚育。
论起来,宁昌也算是媱嫦的堂兄。
“嗯,今晨圣人出城,卫队禁严。”宁昌笑着看她,回道,“方才听说你回京了,散值了便来瞧瞧你。”
他打量着媱嫦,四年未见,记忆中娇娇小小的妹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媱嫦笑问他:“听闻哥哥半年前娶了镇国公的幺女,可还有喜事要告知我?”
宁昌嘴角含笑点着头:“有!”
媱嫦的眼眸微亮,正想问嫂嫂是什么时候的身孕,便听得宁昌道:
“打从圣人下诏召你回京起,母亲便寻了官媒回来,整日商讨,怕是要把京安城里的青年才俊都翻看了一遍了。”
媱嫦的脸顿时便红透了。
她瞪了宁昌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抹不开脸面,啐了一声后便别过头去,忿忿的咬着手里的冰糖葫芦。
战场之上屠神弑佛的将军,此刻在兄长跟前儿,不经意间也露出了几分女儿娇态。
宁昌爽朗的笑出声来,他一指媱嫦身后,岔开话头问道:“你这边如何了?听闻绣止府接了桩紧要的难案,可有头绪?”
媱嫦见他不再提婚事,便也转回头来,答道:“是有些麻烦,不过也不算毫无头绪。”
说着,她把手里的丝帕递给宁昌:“哥哥替我瞧瞧这个。”
“啧。”宁昌轻轻咂舌,接过丝帕一面看一面埋怨,“自小你与卿落便不习女红,这些事物一应推到我的头上来,我只当你们大了便也无事了,怎得还有?”
他抱怨着,嘴角仍挂着笑。
说起幼年趣事,媱嫦也不禁笑了起来。
小时候的他们当真无忧无虑,恐怕这恼人的女红活计便是最使人厌烦的了。
不过那时,使人厌烦的事情都有哥哥们帮着做,阿姊与她被护得好好的。
这样的舒心日子一直持续到……
“大人,我自……”宋秋走出门来,正要与媱嫦回禀事项,却意外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宁昌。
她赶忙低头行礼:“卑职拜见小宁大人。”
宁昌含笑颔首:“嗯,无需多礼。”
他握着那方绣帕,瞧了瞧媱嫦,又看向宋秋,浅笑道:“舍妹初回京安城,又是骄纵性子,日常还需宋大人多加提点,宁府上下感激不尽。”
宋秋被他这话唬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宁府威名,而是因为宁昌此人。
素闻他最不喜应酬交际,又有宁家长公子的身份摆在那儿,等闲也没有什么人需得他来讨好逢迎。
原来他不是不喜交际,只是没有一个需得他放低身段护着的人在京安城里。
宋秋愣了片刻,赶忙道:“小宁大人言重,辅佐媱嫦大人本就是卑职分内之事,必当鞠躬尽瘁。”
媱嫦的面颊微微泛红,她轻扯了一下宁昌的衣角:“哥哥,莫再嘱托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宁昌笑着看她,眼底还藏着一丝宠溺意味。
他复又瞧了瞧那方丝帕,对媱嫦道:“针脚细密精湛,花样也别致,该是出自老道绣娘之手。”
说罢,他把绣帕还给了媱嫦,说:“你且忙着公差,我回府去告知父亲母亲,散值后快些回家,今晚家宴,可不许迟了。”
“你嫂子最会做甜食,今日让她下厨,你也尝尝。”
“好。”媱嫦点头应下。
宁昌又揉了下她的头,转而对宋秋道:“宋大人若是无事,今晚也一起来吧?”
宋秋赶忙摇头:“多谢小宁大人抬爱,不过今晚卑职已应了宴请,不敢失信于人。”
“也罢,来日方长,日后我再请你。”
“多谢大人。”
宁昌朝她们挥挥手,转身离去。
瞧着宁昌步入人群,媱嫦又咬了颗冰糖葫芦,转而问宋秋:“里边发现什么了?”
宋秋收起眼底的艳羡,定了定心神道:“东西倒没什么,不过陈掌柜忽然忆起,昨日脱里入城时比平素晚了许多,说是西门那边有些呱噪事情耽搁了。”
媱嫦眸光微亮,道:“我去瞧瞧,你先押送……”
她这话音还未落下,一个武吏急匆匆的自北边跑来,瞧见她二人,立即像寻得了主心骨一般,扑跪在地:
“大人!明池里捞出具女尸,背后也有猫尾!”
媱嫦的话立时便顿住了,她看向宋秋,已然没了方才娇笑模样:“让旁人把尸首送回去便是,你先去瞧瞧,我去过西门便来。”
“喏。”宋秋的脸色也差到了极致,有这么一桩事还不够,竟然又添了一桩命案。
媱嫦与宋秋各自上马,一西一北,疾驰而去。
留下驻守陈记酒肆的武吏瞧着她们的背影,不禁暗自吞咽唾沫。
其中一个扯了扯自己队长的衣角,轻声问道:“头儿,这女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使得宋大人言听计从也就罢了,怎得宁府长公子也对她如此和善?”
队长瞥了他一眼,眉眼间尽是嫌弃:“你们这些小兵蛋子就是没见识——这位是刚从元州回来的,懂了吗?”
“元州?女子?”年轻武吏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是那位顾家的养女,击退仰西蛮子百里的媱嫦将军?”
队长满意的点着头,瞧着媱嫦的背影,眼中尽是钦佩。
另一人也凑过来,眸子亮得惊人:“听闻这位杀过的人比咱见过的还多,仰西蛮子听到她的名字便不敢再战!”
“这个缘故我晓得!说是她曾连战仰西八位将领,尚有余勇可贾,但仰西却无一人再敢应战!平西上将一战成名!”
“听闻她还生擒了那号称仰西第一猛将的都图?”
“可不就是?那人至今还关在绣止府里呢!什么第一猛将,连咱大昭的姑娘家都比不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似都亲眼见过那些年间的烽火战况,又好似给媱嫦的身上镀上了一层熠熠金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