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片痴心断

第七日了,什么都好,唯独心情不好。

林艳躺在床上,面无表情。

右腿被风铃刀割开了很长的一道口子,如今已敷满了草药,缠着一圈又一圈的裹布。

——那天苏言一刀砍向她,阁主却连看也未曾看她一眼。

——那天血流不止,阁主在关心苏言的风铃刀被人拿走,却不关心她的血流不止。

——假如那天苏言下手杀了她,他是不是也是无动于衷的。那天苏言可以杀了她的,她毫无还手之力,而阁主根本连看也未曾看她,看也未曾看,如何救?

——他看也不曾看一眼。

看也不曾看一眼。

认命。何苦。

大夫刚给她换过药,走了。

林艳试着动了一下腿,慢慢直起身,想起这七日里阁主只来看过她一次。

一次。仅一次,把青春都耗在他身上,换来这个下场。换来他要娶别人。换来他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

屋里没有别人,婢女去给她煎药了。林艳试着下床,一点一点,可能腿上会留下疤,可能吧,可是那又如何呢?那又如何。没人会在乎的,他不会在乎的。算是试出来了,他是真的不在乎的,真的不在乎的。

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违心的事,都是为了他,换来这个下场。

她扶着墙,一瘸一拐走向门口,才几步,已疼得大汗淋漓。但是她会走下去的。会的。去做一回她想做的事情。

这一次,不想再让他左右她的行动了。不想再让他左右她的心思了。

地道被填了,他们并不惊讶。

可云辰与何郁惊讶地看着林艳走了进来。走了过来。

两人本是紧靠在一起的,见她一进来,何郁连忙向旁挪开,微有些窘迫道:“林姑娘,怎么了?”

林艳抬头茫然地看着他们,神色纯良道:“我来放你们走。”

何郁张了张嘴道:“为什么?”

林艳没有说话,不想说话。

何郁追问道:“那你怎么办?”

“不必管我,你们想不想走?”

“当然,可你怎么办?”

林艳冷冷道:“你管得未免太多。你要真想走,就听我说。”

“当然。”

“我去代你嫁给他,婚礼进行时你们俩就逃走,水和食物我都会准备好,你们只需要……”

林艳离开后,径直朝着阁主书房走去,阁主正埋首案前,翻阅着信件,见她无故进来,有些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林艳状若气得脸色发白道:“苏言在哪?”

“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找她做什么?”

“我只问你苏言在哪?怎么没跟他们在一起?”

“她走了。”

“什么!你把她给放了?你明知道是她毁了我的腿!做什么要放她走!你!你!你——”林艳气急了,赌着一口气快步向他走去,却不防重重摔在了地上。

阁主站起身,抱起她,朝着她卧房走去,道:“你就不能安分点么?”

一路相对无言。阁主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刚欲离开,却被林艳伸手拉住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看是你到底想怎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过是想坐上盟主的位置。”

林艳加重声音道:“你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来吗?”

阁主重重甩开她的手道:“这世道光明正大能成什么事!”

林艳赶忙又拉住他,从一只手变成了两只手,哀求道:“别走,别走,再等一会儿,一会儿。”

阁主停下动作,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林艳把他拉近身畔道:“你到底爱谁?”

“你说呢?”

“为什么要娶她?”

“她才配得上我。”

“可是你不爱她,你根本不爱她。你爱的明明是我,明明是我。”

阁主试图分开她的手,道:“随你怎么想。”

林艳突然落泪,拉得更紧道:“她不过是符合了你心中的一个幻影,你根本不爱她!”

阁主一用力挣脱开她的手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这样自欺欺人,自作多情,叫人看了只觉恶心!”他说完便往外走去,林艳心口一阵发凉,如针扎一般声嘶力竭大喊道:“哪天我死了,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他毫不留情仍往前走,到了远处,突然站住,仿佛她的话仍在耳边回响,摇了摇头,心想,“好端端的怎么会死,真是胡说八道”,收回了心神,便不再作理会。

林艳无声地流着泪,神情漠然地看着腿上又裂开了的伤口,血渗过纱布淌了出来,越来越多,她忽然昏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已是第九天,婢女在旁直说把她吓坏了,腿上的伤口已被大夫重新处理了,下午时分,待婢女又去煎药,林艳披上头巾,戴上面纱,艰难地撑起身,去后厨叮嘱了厨娘几句,朝着关了云、何二人的那间屋子走去。林艳打开牢门,云辰背过身去,何郁与她互换了衣服。林艳轻声嘱咐道:“我已叫人给你们备好了骆驼和食粮,到时你们一路往北走,千万莫要往南,往南是条死路。”她开始解开腿上的纱布,何郁轻声道:“这样会不会被人发现?”

林艳抬头看了她一眼,把布往她腿上绑道:“只要小心行事,一般不会有问题。婚前新郎不能见新娘,而且侍女也都不会为难我。”血又开始从她腿上流出来。

何郁道:“你腿上伤口那么深,要不要紧?”

“你不必担心这个,只管离开便是,只是要防着我那个婢女。”

当夜便由何郁睡在林艳房里,林艳则和云辰待在一处。

何郁临走前瞪了云辰一眼,云辰无辜极了,万分委屈。何郁一瘸一拐走出铁门,生怕被两个守卫看出端倪,过了守卫这一关又提心吊胆顺着林艳所说的方位走去,生怕进错了屋子。

何郁一进了屋,赶快掩上门,躺到了床上,放下纱帘,婢女给她端来药时,何郁大发脾气,抓起一个枕头,朝外丢去,砸掉了整碗药。那婢女早已对阁主暗生情愫,见她不肯喝药,嘴上不说,心里却想:“你不喝更好。”便退了出去。

大夫来换药时,何郁闷着头一声不响,大夫不敢擅自掀开帘子,怕阁主怪罪下来,只好作罢,以为是明天的大婚犯着她了,心中满是同情的意思。

宫殿各处已被装饰得十分喜庆。

夜深,那男人在林艳屋门外独自静立了许久,最终悄然离开。何郁丝毫不知,暗自庆幸阁主没来,又不禁替林艳感到心冷。第二天一早,林艳披头散发盖住整张脸,被人拖出去梳妆打扮,给她上妆的大娘梳开她的头发之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何郁焦急地压着时间。

大娘给林艳盖上了红盖头。林艳握着同心结的一端,步入了礼堂,另一端在阁主手里,她知道。

腿上疼得厉害,满头大汗,手心里却全是冷汗。

守卫打开门。何郁扮作林艳一瘸一拐走了进去,用林艳给的钥匙开了牢门,云辰早已恭候多时,她一到,两人便往外走,门口的守卫拦下两人道:”林姑娘,阁主有令不能让他出去。”

何郁沙哑起嗓子怒斥道:“你就说是我要带他走!”

那两个守卫忽然脸现狐疑之色,相互对视了一眼,何郁知道他们起了疑心,突然出手点了两人穴道。

一路上无人敢拦,到了院子里,果见两匹骆驼,装满了一袋袋水和食物,两人刚欲翻身坐上去,却听一个声音得意地带着笑道:“老夫还真纳闷呢,是谁闲得往这里放了两匹骆驼,原来是林姑娘要背着阁主跟人私奔了!哼!女人就是女人。”

白墨龙!

何郁不敢转过脸去,背对着他放粗了声音,模仿着林艳的口气,恨恨道:“阁主跟人情投意合,快活着呢!你不在礼堂,跑这来做什么?”

白墨龙捋了一把胡须,忽然冷笑一下道:“情投意合!这可不像林姑娘说得出口的话!莫非姑娘当真看上这孽种了?”

云辰骑在骆驼背上,微皱了下眉。

白墨龙又道:“老夫在不在礼堂还轮不到你来管,你要是肯乖乖待在房里,老夫也不必在这等你!”

何郁心念一动道:“是阁主让你看着我的?”

“林姑娘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你便是死了,阁主也不会皱下眉头,阁主是怕你生起气来做出些有伤风化的事,败坏了他的面子,所以叫我在这儿守着你!要不然就凭你,能那么轻易走到这儿来?你不过是个自己送上门的贱人而已!”

何郁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气,急促道:“你敢再说一句,我杀了你!”

白墨龙不屑地冷哼一声:“就凭你这贱人?”他慢慢走上前来,伸手要去抓何郁的肩头,“你还是快跟我回去!”

不打倒白墨龙,反正也走不了,何郁抬头和云辰对视了一眼。

他的手即将碰上她的肩——

何郁突然转身,身形一矮,一招横扫千军,出其不意,直击白墨龙下盘,这一击用了十成的功力。

时间紧迫,这一击不成,恐怕脱不了身。

白墨龙措手不及,毫无防备,这一下直打得他腿骨折裂,声嘶力竭大叫一声,当下便昏了过去。

何郁没料到他竟叫得如此大声,提心吊胆地四下里一望,所幸无人。她坐上骆驼背,道了一身“走”,两人出了院子。北面有口湖,何郁想起林艳所说一路往北走,千万别往南,往南是死路。她正要往北骑去,云辰突然拦住她道:“别往那边去。”

何郁扯去面纱和头巾道:“怎么?”

“她说的话你信了?”

“信啊,怎么不信?”

云辰瞪了她一下,何郁无辜道:“怎么?”

“我看北面是死路一条!”

何郁哈哈笑道:“三国有曹操,以多疑闻名,可是我看你应该比他更闻名才对。”

云辰拉着张脸道:“你倒是比张飞耿直!”

何郁笑道:“过奖过奖。不过我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林姑娘是个好人。”她笑到一半,一看云辰仍旧拉着一张脸,一时间笑不出来了,尴尬道:“那你说往哪走?”

云辰这才开口:“往南,她说南边是死路,我们就偏要往南走。”

何郁忍不住又笑道:“云兄好胆量,真乃当世奇才,只可惜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什么事?”

“我们既然要去送死,为什么还要逃出来?”

云辰铁青着脸道:“往北才是死路一条!”

“怎么说?”

“等阁主发现跟他成了婚的人是林艳后,他定会回头找你,你要活着,林艳怎么能安心?”

何郁摇了摇头,眨了眨眼,觉得他说的话再有道理没有,却偏偏隐约觉得难以置信,迟疑道:“北边有湖,南边没有。”

云辰见她竟不相信自己,有些不悦道:“不过是口湖而已,就把你给骗倒了,要是这一路往北都有湖,她又何必给我们那么多水!”

何郁迟疑道:“那她要是真想害我们,不给我们水,我们岂不是死得更快?”

云辰见她蠢到这个地步,有些嫌弃道:“她给我们水,是好让我们走远点,别太早就被抓回来了!我看北边就是片大沙漠,追的人急促,没带够水,不敢追进去,我们却仗着有水,越走越深,最后渴死在里头。”

何郁听他说得对极了,但一想到林艳的神情,总难相信,可云辰说的话从来没错过,便犹犹豫豫道:“那,那成吧。”她和云辰把一只水袋拖在地上,以此来掩盖蹄印。

司仪在高声叫喊:一拜天地——

林艳紧紧握着红绸,弯下身子,她感到伤口在破裂,鲜血往外涌。幸好喜服是大红的,幸好,幸好——

司仪在高喊:二拜高堂——

椅子是空的,桌上供着他父母的灵位。林艳低头时看到喜服被染红了一块,心里越发紧张,再撑过一拜就好了——

可千万别被他看见,千万别,只要嫁给他了,今生便无憾了。

司仪在高喊:夫妻对拜——

阁主心中虽有疑惑,不知何郁何故如此顺从,但也不及多想,只做她忽然想通了,毕竟嫁给他没什么不好的。他转过身,面对着林艳,拜了下去,却突然瞥见林艳喜服上的一片血迹,大吃一惊。

司仪毫无所觉,继续高喊:送入洞房——

阁主直起身,大喝一声:“闭嘴!”上前一步,一把掀开了林艳的红盖头——

司仪上一刻还被吓得心脏扑通乱跳,这一刻却连跳都不敢跳了,举座皆惊——

林艳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但是毕竟没什么好怕的了,毕竟他们已经完了婚。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阁主怒不可遏道:“好啊!翅膀长硬了是不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她在哪?”

林艳毫无畏惧,直望着他的眼睛道:“你娶了她,会后悔的!”

阁主一把抓住她的前襟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你是我什么人?什么都会知道?告诉我!她在哪!”

林艳转过脸去,默不作声,阁主对边上一人挥了挥手道:“去把何郁找来!”

那人弯了下腰,道了声“是”,退了出去。

阁主紧紧盯着林艳道:“你最好自己说出来,你把她怎么样了?可别让我先找到了,不然,有你受的!”

林艳眼前一片水雾,强忍住泪道:“我能把她怎么样?我连武功都不会!”

阁主伸手把她往后一推,林艳踉跄了几步,低头忍着泪,轻轻道:“我算什么?”

阁主不耐道:“你说不说!”

林艳突然抬头,泪水大滴大滴往下落,大声道:“你凭什么拆散他们?”

阁主怒气冲冲道:“我凭什么?我凭什么不能?就凭云辰?他有什么?他能给得了她什么!他又凭什么!”

林艳怒从心起,一边落泪,一边大声道:“可他今天这局面也是你造成的!要不是你,他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她越说越大声,震得眼泪不断往下掉。

“没有我,他们根本不会相识!我凭什么给他人做嫁衣!哪日我君临天下,她便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本还想娶了你,想不到你这贱人见了他几面就替他说话,当真恶心!”

林艳听他说出“贱人”两字,心里一阵发凉,呵呵干笑了两声:“原来你竟还想当皇帝,当真是白日做梦!你当了皇帝又怎样,她就会喜欢你么?你硬把他们拆开,他们看起来不怎么样,可云辰活不了,何郁也迟早随他去!”

阁主冷冷地看着她道:“你自己得不到,也不许别人得到,是吗?”

林艳呵地一声冷笑,不想他竟如此不了解自己,心里想着:“我得不到的,不愿别人也得不到”,口上道:“可你根本不爱她!你若是真心的,又怎么舍得这几日让她和云辰单独待在一起!”

“我这是宽容!”

“宽容!你根本就不嫉妒,根本就不知道嫉妒得发疯发狂的滋味!”

“妇人之见!”

“你这是在拆散他们!”

“拆散!她跟着我比跟着他好!”

林艳声嘶力竭道:“可他们是相爱的!他们愿意在一起!他们喜欢在一起!他们爱在一起!”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阁主恼羞成怒打了她一巴掌。

火辣辣地疼,牙齿磨破了脸颊内部的肉,血涌了出来,眼泪像断线珍珠似地往下掉,映得分外凄美。

阁主转身正要往外走,那受命出去的人刚好走了进来,躬身道:“阁主,底下人说看见林姑娘带着云辰往柴房大院走了!”

阁主回转身看着林艳,冷眼带怒道:“你把他们给放了!”

林艳手脚并用爬过去抱住他的脚,声泪俱下道:“别追,别追,放他们走吧,放他们走吧,别去拆散他们——”

阁主突然抬脚,一脚踢到了她的心窝上,林艳飞撞在墙上,腿上又涌出一大片血,朦胧中只听阁主在说:“别再让我见到你!”然后四下里便只记得他的背影。她轻自呢喃:“我得不到的,不想别人也得不到”便昏了过去。

白墨龙仍昏迷在那里,阁主一挥手,两个手下把他抬了回去,另有两个手下牵来了几匹快马。

快马,比骆驼快得多——

一个头戴黑巾的人躬身一拱手道:“阁主,往哪边追?”

阁主冷笑一声道:“往南,林艳是什么人?会让他们活下去吗?何郁不死,对她可是大为不利。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在南边坐以待毙,也省得我们费心去找。”

云、何二人行了许多路,没见到一口湖,却只见太阳越来越红火,两人倒也自得其乐,毫不在乎,只加紧赶路,又行了许多里,突见远处有块木牌插在地上,两人骑近了一看,只见上面醒目地写着十四个黑漆大字:巴丹吉林沙漠,莫入此境,入无生还。

两人吃了一惊,云辰吃惊更甚,只觉心里羞愧难当。何郁怕他心里难受,故意装作毫无所觉,哈哈笑道:“想不到诸葛云兄也有说错的时候,你要是当时听了我的就不会错了。依我之见,南北皆死路,只有往东方可活命,跟着太阳走总是没错的。”

云辰拉着张脸道:“当时也没听你说过。”

“我不是怕你又笑我愚笨不敢说吗?”

“说不定往北是活路。”

何郁笑道:“说不定。依我之见,林姑娘才是当世活诸葛,她只见过你几面,便已看出你是曹操转世,所以故意说真话,好让你反着走。”

“我看你倒是个诸葛亮,每次事后都聪明过人。”

何郁哈哈笑着:“我还有个说不定。”

“什么?”

“说不定这块牌是假的,专门用来吓唬吓唬人而已,但像我这种举世无双的天才,自然不会被它吓倒。”

“我看出来了,你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哈哈哈哈!”

两人既断了去路,便下意识地往来路望去,却见远处漫天尘土飞扬,二人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追兵将至。

何郁笑得有点勉强道:“看来我们只能乖乖回去了。”她看了眼那块木牌,又道:“这块牌牌吓起人来还是挺吓人的。”

云辰忽然跳下骆驼,把拖在地上的水袋收了上来。

何郁惊疑道:“你做什么?都要回去了,还要整点整点行装么?”

云辰不答,一挥竹竿往何郁坐下骆驼上打了一下,骆驼带着何郁冲进了绝命之境,云辰跳上骆驼紧跟了进去。

那坐骑速度快极了,何郁吓了一跳,回头道:“喂,你做什么?”

云辰追上前,又朝着何郁的坐骑挥动了一下竹竿道:“你猜?”

阁主带人追到时,两人已入境甚远,众人马停在木牌前,再不敢往前一步。

阁主语中带怒道:“守在这儿,他们不过是仗着我们不敢进去,等我们一走就会出来,到时候就看他们没了水,自投罗网。哼!”

那头戴黑巾的人领命,带了一半人马留在原地守株待兔。阁主自带另一半人马返回宫殿。

侍女们把林艳抬到床上,大夫给她重新包扎了伤口,开了新的药。

林艳醒来时已是深夜,三日之后的深夜。

可笑,真可笑。她勉强坐起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从前的坚持真是可笑得要命。

现在她觉得这一脚踢在她胸口,真是踢得好极了,把她踢得聪明起来了。

离开,她现在想离开,必须离开,这地方太压抑了,一刻也不想再做停留。她凭着一口劲,把能带走的饰品和银子都包了起来,想了想,把包裹藏在被子底下,唤醒了隔屋的侍女,只说饿了,要她把厨房里能吃的都拿来,她要挑着吃。等到侍女把东西都拿来后,林艳就打发她去睡觉,人一走,她便包裹起干粮,用被子裹着自己,遮住包裹,轻车熟路朝外走去。

守卫见惯了她一个人走来走去,加之阁主也没吩咐要看着她,再见她裹着被子,便任由她去。

她牵出一匹骆驼,连夜向北离去。

到了第二日一早,一干人等才发现林艳不见了,一时间宫中大乱,忙去禀告阁主,不想阁主一听说事关林艳,不由分说便不让他说,这事就给耽搁了下来。

众侍女把被子折得整整齐齐,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从此便成个空空荡荡的地方了。

到了第七日深夜,阁主一阵心血来潮,再也忍不住要去看看她。他推开门,门没有上拴,他暗暗埋怨她睡觉竟然不锁门,门内一片漆黑,他悄悄关上门,轻轻走到床边,心脏猛跳了一下,床上竟空无一人!他下意识地往桌边看去,心里升起一股被看破心事的怒意,以为她正坐在那里,冷嘲热讽地看着他。

可是没有,她没有在那里,突然之间怒意全消,只觉得一股恐慌感窜向了全身。

耳边仿佛回响起林艳说过的话:“我若死了,我若死了,我若死了——”

枕头下有个东西在发出轻微的绿光,他急切地翻开,拿起一根通体碧绿的发簪。

“难道那天他们想跟我说,她撑不过去病死了吗?”

他再顾不得颜面,急忙唤来了侍女,才知道是走了,打发走侍女,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如同遭到最信任的人背叛一般愤怒。

他静静站在黑暗中,等着心情开始一点一点平复下来,他指腹轻轻摩挲着碧玉。想起她似乎最喜欢各种精美的玉饰,但这个发簪似乎并不是他送的,是哪个男人?心里突然窜起一股怒气,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这发簪精贵得很,这男人一定有权有势。

她身边从来不缺男人,只要她想。可她从来不想,从来不想。她从来只想着自己。说不定是自己买的?上哪买得到这么好的?说不定是自己送的,忘了而已。说不定是她祖传的。

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他把玉簪轻轻放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