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论同情者

朋友们，从你们朋友处传来一种讽刺说法：“瞧查拉图斯特拉！他在我们中间漫步是否如同在兽类中？”

最好这么说：“求知者在人群中漫步就是在兽类中漫步。”

求知者认为，人本身就是会脸红的动物。

怎么会脸红呢？是否因为他经常害羞？

噢，朋友们！求知者说：羞耻、羞耻、羞耻——此即人的历史！

所以高贵者强求自己不羞愧：他只在一切受苦者面前感到羞愧。

说实话，我不喜欢他们，这些悲天悯人之徒，他们因为同情而乐不可支：真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

我如果不得已而同情，也不愿叫自己是同情者；如果我是，我就宁肯远离。

我宁肯在别人认出我之前蒙面而遁：我劝你们也这样，朋友们！

但愿我的命运引导像你们一样的无痛苦者上路，也引导那些我可以与其共享希望、饮食和蜂蜜的人！

真的，我为受苦者做这做那；但我一直以为更好的作为是学会让自己更加快乐。

自从有人类，人的欢乐一直太少：弟兄们，单单这就是我们承传的罪过！

如果我们快乐，我们就会全然忘却给他人制造痛苦，忘却挖空心思地制造痛苦。

所以，帮助受苦者的事，我就洗手不干了；我也洗涤我的灵魂。我看见受苦者的苦难，他的羞愧也使我羞愧，而我帮助他则严重伤害他的自尊。

伟大的义务非但不会使人感谢，反倒使人产生报复心理。倘若小的施恩没有被人遗忘，便会从中生出蛀虫。

“你们在接受时务必冷淡！以此表彰你们的接受。”——我如是劝说那些无物可赠的人。

可我是个馈赠者：我乐于馈赠，作为朋友馈赠朋友。但陌生人和穷人可到我的树上自采果子，这样不致使人感到过于窘迫。

应该完全取缔乞丐！真的，对乞丐无论给予或不给予，他都会生气的。

罪人和坏良心也应铲除！相信我吧，朋友们，良心的谴责会教唆人去撕咬。

最糟糕的莫过于小气的念头，是啊，恶行比小气的念头还要好一些呢！

尽管你们说：“喜欢干小恶行的兴趣为我们免除了大恶行。”可人们并不想免除大恶行。

恶行宛如疮疖：它发痒、骚痛、溃裂——它说实话。

“你们瞧呀，我是疾病。”——恶行如是说；这是它的诚实处。

可是，小气的念头就像霉菌：它爬行、隐蔽、不想在任何地方存在——最后，整个身躯被这小小的霉菌弄得腐烂、死亡了。

对于着了魔的人，我要在他耳畔说一声：“你最好把你的魔鬼拉扯大！对于你，也存在一条通向伟大的路呢！”——

唉，弟兄们！你们了解别人太多！有些人对于我们是透明的，但正因为如此，我们老是不能穿过他的内心。

与人一道生活是很难的，因为人实在难于沉默。

我们不是对自己讨厌的人，而是对与己无关的人最不公正。

倘若你有一个受苦的朋友，你就做他痛苦的憩床吧，但又要做他痛苦的硬床、行军床，这样，你对朋友就有助益了。

倘若朋友对你做了坏事，那你就说：“我宽恕你对我所为；假如你对自己也这样做——我该如何宽恕呢！”

一切伟大的爱如是说：它还要克服宽恕和同情。

人应该紧紧抓住自己的心；因为一旦让心走了，人就立即失去对思想的控制！

哎呀，世间还有什么愚蠢比同情者的愚蠢更愚呢？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比同情者的愚蠢更能招致痛苦呢？

让那些博爱者吃苦头吧，他们的高度尚未超出他们的同情呢！

魔鬼曾对我说：“上帝也有自己的地狱，那便是他对人的爱。”

而最近我听见魔鬼说：“上帝死了；其死因就是他对人的同情和怜悯。”

所以我要警告你们，别同情！一片浓云向人飘过来了！说实话，我喜欢天气征候！

请你们牢记：所有伟大的爱高于爱的同情，因为爱要创造被爱的！

“我把自己呈献给我的爱，呈献给像我一样的邻人。”——所有创造者无不这么说。

但，创造者无不具有铁石心肠！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