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明水音找到爹爹,依着云开所言说了一遍,明墨考虑再三终于同意了,和明水音一起来到天湖畔。见了云开,明墨果然先是怪责他胡闹,又摇头说怎么他的儿女们都不让他省心呢,先是明水音三年前出走,再是明天整天折腾着不想学习,现在又是明沁这丫头,简直弄得他焦头烂额。
明水音笑道:“爹爹,现在不是在帮你解决难题么?方法或许不合适,只要有效就行啊。”明墨叹了口气,向云开道:“开儿,以前是舅舅不好,害你们分开那么久,不过今后有你照顾水音,我也可以省省心了。”言下之意显是将明水音许给他了,云开心中难过,面上却不能露出一丝来,正色道:“舅舅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她,即使舍了性命也要护着她。”明墨听他说得这般严重,虽觉有些不妥,却也十分欣慰。
午后时分,土长老从天岛赶过来,告知明墨玥珠有些异动,怕是要控制不住了。众人听了忙来到天湖畔,见天塔上方隐隐透出黑气,竟比前些日子更严重了。
童战想起云开曾说他有法子,于是看向他,却见他向明墨道:“我有办法可解此难,但爹爹去世前曾留下遗嘱,要我娶族长的女儿为妻,还请明族长答应。”明墨道:“如你能解此次危难,我自会将水音许配于你,又何须急在一时?”云开摇头道:“爹的遗言是让我娶明沁。”
明沁、童心、童战、尹天雪皆吃了一惊,只听他又道:“当年明族长曾说过,我和水音在一起会连累她,其实是怕玥珠的诅咒应在我身上吧。爹爹如此吩咐,定有他的道理,云开不敢违背。”明墨道:“你和水音商量过了么?”众人看向明水音,见她神色凄然,轻声道:“女儿不想害了他,已决定放手。”
云开道:“事已至此,我便明言了,爹爹是想借星月谷之力来打破我族的宿命,但又怕我遭受诅咒难以完成使命,所以有此遗言。玥珠怨气一旦再次外泄,后果难以料想,如我能净化玥珠,除此后患,还望明族长答应联姻,助我一臂之力。”
先前云开得长生之力以及与明水音表兄妹相认之事,明沁、童心等人均不知晓,但却知三年前云开与明水音分离确是因玥珠诅咒而起,此刻听来还以为云开已知明沁非明氏中人,但却是族长之女,正好不必遭受诅咒而成为明墨的女婿,再加上他身为一族之长,有责任改变族人的宿命,平日里又对爹爹十分顺从,竟都相信了他的话。
只见明墨似有应允之意,明沁急道:“爹爹,我不嫁。”明墨劝道:“沁儿,你也经历了前些日子的事情,那玥珠的可怕是见识过的,咱们多少族人差点丧命,爹不能不顾族人和谷外百姓的死活啊。”明沁见事情快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童心这会儿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也说不出为什么,见她哭泣便慌了神,也想不起云开与明水音感情如此好,怎会另娶她人,只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竟脱口而出道:“我与明沁私下里已有婚约,她是不会嫁给别人的,你们休想把她当做联姻的工具。”
听了这话,云开、明水音和明墨松了口气,终于逼他说了出来。明墨板着脸道:“儿女的婚事向来是父母做主,哪由得了你们?”童心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父亲,逼迫答应的婚姻岂会幸福?”
明墨跟着问道:“那你想娶她,是心甘情愿么?你能给她幸福么?”童心无暇多想便答道:“当然是心甘情愿,她会幸福的。”明墨哈哈大笑,道:“如此我便将沁儿许配给你,你可要记得今天的话,将来她若受了委屈,唯你是问。”
童心这才醒悟过来,知是中计了,看向明沁,却见她羞红了脸,别过头不敢看他。童战笑道:“我以他二哥兼族长的身份答应了这门亲事,择日便送来聘礼。明族长好妙的计谋,童战佩服。”童心如娶了明沁,明墨自然高他一辈,他也不敢再像先前那般以“明兄”相称了。
明墨摇头叹道:“都是孩子们顽皮,连累我也和他们合演这出,希望各位不要见怪。”童心经此一事,终于明白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明沁,虽被人诓出真话来,心里却毫不气恼,听二哥答应了亲事,也不出一言反对,等于默认了。
众人都为他们二人高兴,云开走到明沁跟前,笑道:“这些可都是我的主意,现在向你讨一样东西,就当是答谢我这个媒人的,好不好?”明沁刚由伤心转为开心,听说是他的计谋,心里感激,自然是要她拿出什么东西都行,忙道:“你要什么呢?”云开指向她颈间的那颗珠子,道:“就是这个。”
明沁笑着摘下来递给他,问他要这珠子做什么,云开并不答话,左手托着珠子,右手结印,暗运灵力,竟用归魂术将她的魂魄吸出,缠绕于珠子之上。
变故瞬间而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明沁已倒在地上失去知觉。云开凝力将明沁魂魄在珠子上转了几转,见那珠子已沾染了她的气息,便又将魂魄送入她体内,转身走上天湖湖面,向天岛而去。
童心扶起明沁,颤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已是没有呼吸了。他轻轻放下她,站起身来,心内悲愤至极,顺手抽出身畔的长剑,气道:“他杀了沁儿,我,我一定要为她报仇。”说着便欲向湖中奔去。明水音赶上前伸手拦住,接过他手中的剑,冷声道:“我去问个明白。”
踏过湖面,登上天岛,明水音一路奔向天塔,见门户大开,忙进入塔内,眼前水长老躺在地下一动不动,而云开站在祭台边,正对着玥珠想要施法。明水音脑中忽然闪过昨晚他的话,说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他爹爹的遗愿,现在又眼见他害了明沁和水长老,以为他要利用玥珠成魔,心中着急,举起手中的剑向他刺去,急道:“闪开,不要碰它。”
云开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迎上几步,见她挺剑刺过,竟毫不躲闪。明水音不料他避也不避,匆忙中收不住手,那剑直入他胸口数分。她惊叫一声,拔出剑来,剑尖滴下殷红的鲜血,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悲伤和绝望,又混着眷恋和不忍,一时间忘了所有的事情,关切地问道:“你没事么?”云开轻轻摇头,只说了“珍重”二字,依依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又转身走向祭台。
听到他的话,明水音心中一凉,想起当年他也是留下这两个字便离开了,这次难道又是如此。想到这里,她忙走上前伸手想拉住他,却发现他四周似有一堵气墙包围着,这才注意到祭台上的玥珠竟红得如鲜血般,三尺之内张开结界。现下他已在里面,而自己根本无法靠近,于是运起灵气相抗,试图能够穿过。
她尽力试了数次都未成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手托明沁的那颗珠子,因剑伤甚重而费力地念动咒语,手掌握紧后碎成粉屑,自空中落下,被玥珠吸得一干二净,而珠体的红色逐渐黯淡下去;看着他散去全身的魔力,皆归于玥珠,而没了魔力的守护,他伤口中的血不断流下,滴在玥珠上,也被尽数吸收;看着他流尽最后一滴血,缓缓倒在地上,而玥珠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晶莹剔透,散出柔和的光芒,四周的结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无力阻止,大惊之下已耗尽全力,只靠双手撑在结界外壁支撑身体,结界消失后向前摔倒,怀中的玉坠掉在一边也浑然不觉。再过去一点便能够到云开了,可她竟连站起来走过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手支着移过身子,抱起他来,痴痴地瞧着他。他的面色是那样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可又是那样的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一次次告诉自己,他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会醒来,依然会带着温和得好似春风般的笑容看着自己,可是为什么,她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滴在他的脸上。天地一瞬间都在她眼前消失,剩下的只有这个躺在她怀中、再也无法和她说上一句话的青年。她觉得所有的思绪都停止在这一刻,心里好空好空,这种感觉当年也有过,可那时还有希望,现今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也不知有多久,她心里忽然存了一丝指望,或许爹爹能救他,于是怜惜地帮他整理已被鲜血染红的衣襟,想扶他起来,忽然间发现他怀里露出一样物事,抽出后见是一条薄如蝉翼的丝帕,上面有着姑姑的笔迹。当年姑姑曾留下书画,爹爹一直留着,她一见便知。看过上面的内容,她愣住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早就安排好了,而自己还以为已瞒过了他。
姑姑在留书中说明,玥珠的怨气只能用造成当年惨案的元凶,即黑祭司云恒和大司马童重一脉的性命来平息,血债血还。还说她当年为赎云恒之过,好容易找出这方法,却不忍讲出,害他丧命,也不忍放手不管,任由玥珠危害人间,只好将此法写下,封在留给云开的护身符中,一切交由上天决定。如他们没有发现,便当做从来都不知道,如被发现了,自是天意如此,她也无可奈何。
当日云开醒来后看了明水音的留书,知道爹爹已逝,他对身上那源自玥珠的气息是何等熟悉,略略思索后便得知事情的真相,也明白了爹爹的苦心。伤心之下他整理父母的遗物,翻出娘留下的护身符,却在无意中发现其中的留书,本来还半信半疑,可童战占卜的结果也不谋而合,都说只有他和明沁的性命才能净化玥珠,换回世间的平静。
他虽自知此时已可长生,能与水音长相厮守,可不得不放弃这样的幸福,想出用归魂术将明沁的气息融合到青阳遗珠里来作为明沁替身的法子,并在临死前仍撮合她和童心,为水音做了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这些明水音虽未完全知晓,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时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子,只想就这样静静地待下去,直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