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湖

在云开灵力的相助下,童战果然好了许多,自那日在玉虚峰顶见过云开后,直至近日才重见他,终于有机会亲自道谢赠莲之事,并为当初曾怀疑他而致歉,云开说既是好友,便勿须介怀。他生平最敬重重情之人,柳生、尹天奇和童战皆是如此,那时他想自己既已与明水音无缘,不如成全了他们,也算是好事一桩。

这日离了长安城,向东而行。尹天雪告诉尹天奇二叔可能会救回尹凤,尹天奇想起那时尹凤扮作天雪,虽和他数次冲突,但都是为了他们兄妹二人好,心中也颇为感激。他是在剑秋死后才知道尹凤的身份,之后虽然没怎么来往过,但前些日子在御剑山庄与童战一番长聊,也知她的日子并不好过,现在能重新为人,过上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他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数日后来到星月谷外的绝崖之上,童战本欲用明水音留给他的响箭为号通知谷中人来接他们,却见云开神色焦虑,只说预感谷中出了事,匆忙唤出云桥,众人进入谷内。

通向谷底的那条路和上次来时一样,毫无异样。刚出了树林,只见天湖畔聚了许多人,童心和明天也在其中。童心见二哥前来,忙上前说话,看他已无大碍,心下高兴,这才见过云开和尹天奇,问他们如何一同来到这里。云开顾不得回答,急问谷中出了何事,童心将别后情况一一道来。

自分道后,童心、明水音和明沁日夜兼程赶回星月谷,路上遇到一件不得不管的事情,耽搁了几日,于三天前才回到谷中。谷里众人确是状况危急,明墨带着五大长老全力抑制玥珠,却仍不能完全控制,而明氏族人中有法力之人都被玥珠吸去灵力,性命垂危。

明水音进入天塔内协助压制,直至昨日才使玥珠稍稍安定下来。如今明沁带着谷中医师正在照料那些失去灵力之人,而他和明天在此处等候消息,不知他们在塔内情况如何。

从湖边望去,天岛之上毫无动静,密树丛林的掩映下石塔高耸,隐隐透出使人不安的气息。四周看过并无道路可通,云开问一旁的明天如何才能过去,明天道:“天岛向来只有族长和长老们才能出入,我们从未去过。不过我曾见爹爹和水音姐姐都是从湖面上直接走过去的,以前我还悄悄跟过一次,结果掉入湖中,被爹爹训了一顿。”

听明天所言,云开拾起一片落叶放在湖面上,只见那叶子连停也不停便沉入水中,想来这湖面上曾施了法,等闲之人就算乘船也无法渡过。自得了云恒之力后,云开的灵力已比先前提升了许多,这时凝力于身,抬足踏上湖面,竟然不沉下去,连鞋子也未湿一点。

他转身对童战等人道:“你们先去帮忙照顾众人,我过去看看。”童战自忖无法过去,还是随明沁照料病人的好,于是嘱咐他一切小心,和童心、尹天雪、尹天奇跟着明天去明沁那里了。

过了天湖,踏上天岛,顺着蜿蜒的小路来至天塔下,但见塔身的石块年深日久,古朴拙雅,若这里面没有玥珠,则是一处绝好的风景,可惜此刻阴邪之气充溢,越接近便越感到心神动摇,难以克制。塔下之门并没有任何阻拦,云开推门进去,一瞬间心脏跳动得厉害,仿佛要脱体而出,忙凝神定气,缓缓吐纳才平静下来。

眼前明墨、明水音和五大长老围坐在一个祭台的四周,台正中放着一颗通体血红的珠子,红光隐隐流动,散发着逼人的气息。原来这玥珠自吸收了星月谷千人的怨气后,只能放置于祭台上,若离了祭台则会血流成河,不可收拾。

见他们七人有些吃力,云开伸指散出灵力相助,不料玥珠竟将他发出的灵力尽数吸去,珠体红得更加鲜艳,光泽流转了几下却沉寂下来,收敛了四散的气息。云开只觉身体一阵虚脱,连站着都有些困难。明水音收了法力,起身见是他来了,略感吃惊,伸手扶住他,问他觉得怎样,云开摇了摇头,幸好慢慢调息之下灵力又恢复了些。

明水音回来后已向明墨禀明云开的身份,并将云恒之事也一并相告。明墨曾一路追查明月的下落至长乐城,也曾怀疑过云开,到这时才得到证实。

云开上前行礼拜见舅舅,明墨想起自己曾那样疼爱唯一的妹妹,她却一意孤行,不惜违背祖训放了云恒,如今她的儿子已这般大了,却再也见不到那个活泼调皮的妹妹,心下一阵伤感,又有些欣慰。

他见水音对云开仍像往昔一样关心,这时既知他是明氏之后,又可长生,也不须再顾虑玥珠的诅咒,正好是水音的佳偶,已有相许之意。

众长老查看过玥珠的状况,见暂时无大碍,禀过明墨便垂手在侧,静候指示。明墨略一沉思,知是云恒传与云开的源自玥珠的魔力暂时稳住了玥珠,至于什么时候再复发却是无可预料,现下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吩咐水长老和土长老留下继续看守,其余各人先退出天岛,再商议对策。

到得湖对面,众族人见族长安然无恙,以为劫难已过,都欢呼起来。明墨让大伙儿散了,安心度日,并令人安排好云开等人的住处,让水音招待众位客人,便带着长老们去了议事厅。

明水音陪着云开在湖畔散步,将别后之事一一说来。云开瞧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关切地问道:“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歇息,没事么?”明水音道:“还好你来了,不然真不知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呢?”

她在信中曾依云恒的意思写明,最近一直在担心他知晓爹爹的死讯后会受不了,这时才问起来,有些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只听云开道:“爹爹和烟儿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有生必有死,聚散之间岂可强求。水音,我不会因此而难过,你也要这样,好不好?”

明水音听他言语间并无伤感之意,放下心来,劝道:“我听爹爹的意思,许是不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我会伴你左右,再也不分开了。”云开微微一笑,将她拥入怀中。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湖面上波光闪闪,夕阳笼罩下万物皆镀上一层淡淡的辉光,煞是美丽。

谷中的病人在众人悉心照料下,几日后便完全复原,童战的箭伤没了玥珠的影响,也渐渐痊愈。明水音告诉童战等人,尹仲已来过星月谷,明墨用五色土捏造泥人,并施法成功,尹仲现已带着尹凤的身躯赶往水月洞天,估计这时候早到了,待玥珠再稳定些她便可前往移魂,使尹凤重生。童战和尹天雪听了颇为高兴,终于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安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明墨和明水音等人日日为净化玥珠之事而忙碌,木长老的占卜虽有显示,却是谁也不明白到底是何意。童战忽然想起灵山上的祭台,那里的布置和水月洞天里的一样,或许在上面占卜会得出什么启示也说不定,于是叫上童心和尹天雪前往,恰好云开见了,也跟了去。自那次灵山上得了青阳的记忆后,明墨已解除明氏族人不得入灵山的禁令,不过所在偏僻,平日也无人前去。

到了山顶,祭台上一如当初,无任何变化。童战立于台前,诚心向上天祷告后,将手中的蓍草一分为二,左手交右手、右手交左手地卜了许久,又重新打乱了再卜一次。见他收了蓍草皱眉不语,尹天雪问他可有结果,童战道:“我卜了两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只说此事在于云兄和明沁姑娘二人身上,具体如何不得而知。”云开听了此话心中一惊,伸手按了按怀中之物,面色惨白。

下了灵山,一路上云开并不言语,童战知他为此事忧心,劝慰了几句,云开勉强应答,却是魂不守舍。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我已有办法净化玥珠,但如被他人知晓便不灵了,今日占卜之事且不要告诉别人。”众人听说他有法子,皆十分欢喜,见他无意透露,也不便相询。

这日晚饭后,明水音正在屋里翻看典籍,听到一缕箫声幽幽传来,放下竹简,起身顺着声音寻去,果然见云开在湖畔等她。这些日子跟着爹爹忙碌,竟没有时间与他单独相处,她歉然一笑,坐到他的身边,轻声道:“今晚月色好美,已经有许久没和你一起赏月了。”

抚弄着手中的玉箫,云开叹道:“月色夜夜都这样美,不过人们往往只顾忙自己的事情,看不到而已。”明水音以为他在说自己,道:“自从见了百姓们因玥珠而为病痛所苦,我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先祖遗愿,净化这困扰着我族多年的玥珠,不让它再危害世间。”

云开道:“我明白你的感受,就像我爹爹这一生都在为族人的宿命而烦恼,甚至违心地犯下重罪,遭受天谴,也要为族人尽心尽力。有时候我也恨自己的无能,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想完成爹爹的心愿,使族人不再受苦。”

明水音忙伸手掩住他口,嗔道:“胡说什么呢?一切都会好的,我会陪你一起想办法。”云开微微一笑,道:“好好好,不说了。我也会帮你的,放心吧,我相信终有一日你能达成所愿,了却这段延续五百多年的宿债。”明水音点点头,有了他这番话,心中踏实了许多。

望着湖中倒映的明月,云开若有所思,忽然道:“还记得上次西泠湖畔的相遇么?那时你竟把玉箫掉在湖畔而不自知,亏得我路过时捡到。”明水音道:“那是我到了爹和娘初遇之地,心中有事才没发现。对了,你是不是因为听我说过爹娘的事才去的那里?”

云开笑道:“自然是如此,不然我怎知西泠湖在何方?再次见你可吓了我一跳,你真的变了许多,害我差点以为只是相貌相似之人呢。”明水音幽幽地道:“现在我还能想起以前我的样子,可再也回不去了,你喜欢哪个我呢?”

云开笑了笑,并不回答,明水音扯了扯他的衣袖,定要他说,他郑重答道:“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你还是明水音,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差别。”明水音松了手,低头微笑,心头甜滋滋的。

云开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与明水音,道:“西泠湖畔我收了你的玉箫,一直想着要送什么给你才好,这也是娘留给我的,上次放在家里没有带出来,这次出门时特意拿了,你收着吧。”

明水音接过来一看,是个绣着一轮明月和云状花纹的护身符,做工精细,想是姑姑亲手所绣,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太花了,不然怎么不随身带着?”云开道:“爹爹说娘留下这个的时候曾嘱咐过,要小心保管,我怕路上颠簸给弄丢了才没带,现下交由你保管了。”

把护身符收入怀中,明水音将胳膊支起托住侧脸,笑吟吟地看着云开,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样才公平嘛。”云开知道下句便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心下温暖,却又一阵酸楚,望着她的眼睛道:“水音,你说这世上真的有轮回么?今生走完,来世你能找到我么?”

明水音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已得了云恒的长生之力,这事却也不能和他说,只好答道:“你放心,无论多少年,我都会等到你的转世,到时候我们再去长安,将今生走过的路重走一遍,好不好?”心下却暗笑他的傻,如今两人已都可长生,今后的日子长着呢,何必管什么来世。只听云开低声重复道:“无论多少年,你都会等到我的转世,那我就放心了,我也会等你的,等你从人海中认出我来。”

夜已深了,明月中天,四下里静悄悄的。明水音有些困了,倚在云开肩头闭着眼睛,云开轻轻晃了晃她,道:“我感觉得到,玥珠的怨气快要压不住了,怕就在明日。”明水音吃了一惊,她知云开此时所拥有的魔力源自玥珠,他的预感应该很准的,于是抬起头来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云开笑道:“别担心,我有法子,不过需要你妹妹所戴的那颗珠子才行。”明水音道:“明日我向她要来便是,只需要那个么?”云开点点头,道:“那珠子有着非凡的灵力,可以净化玥珠。”

明水音心想当日听童战所言,明沁的珠子是她母亲青阳所留,而青阳是星月谷的巫女,看来必是此事的关键,倒也信了,又道:“原来青阳早就留下解决之法,你是如何得知的?”云开只说他此次在冰宫发现了娘的手札,记载了此法。

明水音听爹爹提过,明月姑姑天资聪颖,无论武功还是法力都高出爹一筹,想来这法子定能奏效,笑道:“想不到沁儿整日迷迷糊糊,这回可是立了一功。咱们出去这一趟,她是越来越喜欢童心了,童心却一直没什么表示,如他俩能早日走到一起,我这个做姐姐的便放心了。”

云开心中盘算了一下,已有计较,说道:“明日你不必向她要珠子,按我说的做吧,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姻缘,如何?”明水音听他说完,笑道:“如此当然好了,不过爹听了肯定会说你胡闹,难得你想得出来。”她素来信任云开,相信他能解决所有的事情,安心之下倦意袭来,靠在云开怀中睡着了。

看着明水音的睡颜,云开禁不住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如今触手可及的幸福便在眼前,可人生无常,世事变幻,这一切又能留得了几时?他喃喃地道:“水音,对不起,纵有千般万般的舍不得,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得不做,不仅仅是为你,还为了星月谷中你的族人,还有谷外众多无辜的百姓。我相信,换了是你,也会作出和我一样的决定。就让我自私一回吧,狠心留下你一个人等我,等我再回来。”

想到今后她要孤独地面对漫长的岁月,他的心如刀绞一般疼痛。这晚他未曾合眼,一直瞧着怀里的水音,虽然她的模样早已刻在心上,可还是想多看一会儿。他在心中默默祈盼太阳永远不要升起,但是天依然像往常一样一点点亮了起来,终于,一轮红日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越过深谷周围的青山,将温暖的阳光洒在湖畔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