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杀人未遂

  • 昼夜无边
  • 老谭
  • 11373字
  • 2021-08-04 15:10:23

有罪是符合人性的,但长期坚持不改就是魔鬼。

——乔叟

都已经下了班,柯建国突然又焦急的把林墨召回所里,但在电话里又不说什么事,还非要见面再聊。

林墨还以为有了欧阳萱的消息,当即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赶回所里。谁知,柯建国一见到他,老远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不由分说就把他骂了一顿。他顶着骂,着急问是不是有欧阳萱的消息。

柯建国给了他否定的答案,继而表情凝重地说道:“刚刚接到局里的电话,龙口市一名叫胡艳梅的姑娘,七天前到清江县走亲戚,两天之后来老街游玩,但之后失去联系。”

林墨本来也没喝多少酒,此时一听这话,脑子全清醒了,急急忙忙地问道:“您的意思是那个叫胡艳梅的人,也失踪啦?”

柯建国缓缓叹息道:“目前龙口市已经把她的失联列入失踪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影子’果然又开始兴风作浪……”

林墨紧咬着牙关,心里凉飕飕的。

“这两起失踪案,跟‘影子’的作案手法极为相似。上面有信心,在本次‘严打’期间把‘影子’给揪出来,也让我们做好一切准备,全力以赴。”柯建国紧握着拳头,“欧阳姑娘失联的这段日子,我知道你不好受,但你要打起精神,越早抓住‘影子’,欧阳姑娘活下来的希望就越大。”

“我一定要亲手找到‘影子’……”

“过去的二十年里,有很多我们的战友,都想亲手抓住‘影子’,但奋战在一线的同志是换了一茬又一茬,至今也没有掌握关于‘影子’的任何线索。”柯建国眼神浑浊,“虽然咱们这是基层派出所,但我们也是人民警察。我穿了一辈子制服,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但是在脱下这身制服之前,我跟很多人的愿望一样,也想亲手抓到‘影子’,亲手把那个混蛋关进大牢,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他停顿了片刻,又幽幽地说道:“两年前,我的一位老战友病重,临走之前,他流着泪跟我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手抓到‘影子’,没能亲眼看到‘影子’伏法。在送他走的时候,我跟他说,在我有生之年,就算舍了这条老命不要,也一定会完成他的遗愿,不然将来没脸去见他。”

林墨很长时间不修边幅,头发和胡须也不知不觉间长了许多。

这些日子,他去局里调阅了二十年来清江县所有失踪人口的档案,发现除了十余起妇女失踪案外,其中还有好几起案子是未破的强奸杀人案,时间跨度都长达二十余年,可所有的案子都没有目击证人,凶手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凶手系单身男性,年龄在五十岁左右,本地人,狡猾、残忍。一九七四年开始作案,系十五起妇女失踪案的嫌疑人。”在档案上,对于凶手的侧写,只留下如此简短的几个字。

“除了十五起妇女失踪案,还有另外四起杀人案,可档案在哪儿呢?”林墨想起在跨省追逃的会议上,龙口市公安局局长林泽明讲话的内容。

“凶手绑架女性,最大可能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但也有一些心理变态者,绑架女性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特殊癖好,至于为什么有些妇女被绑架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有些妇女被强奸后立即被杀害,很有可能是凶手在这二十年里,每个时间段的心理不一样,也可能作案当时所处的环境不一样……”

林墨在笔记本里写下这些话之后,再次接到了欧阳萱父亲打来的电话,依然是询问女儿的消息。

他几乎每隔一天都会接到这位老父亲的电话,可每次都不知该如何回复,只能以沉默作答。

“知道,我知道啦!”老父亲每次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都很轻,可林墨能感受到老人心里的痛苦和凄凉。

“阿姨,她还好吧?”林墨不忍心问,但还是问了。

“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今天就喝了点粥……”

林墨放下电话,从局里出来的时候,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就在这个时候,柯建国打来电话,让他去公安局接个人一起回所里。

林墨想问要接的人是谁时,柯建国说了一句“你应该见过”,然后就挂了电话。

“林警官!”他在公安局大门口,突然有人叫他,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但精神有些恍惚的他,迟疑了一下才想起对方的身份。

“冷美人?”身着便衣的冷彤,配着一头短发,再加上背着个棕色的双肩包,林墨差点没认出来。他愣了一下,强挤出一丝笑容,问:“冷副队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冷彤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怪异地看了一眼他很久没修理的头发,以及扎眼的胡须,冰冷地吐出几个字:“带我去所里吧。”

林墨走到自己的小白摩托车边,拍了拍后座,示意她上车。她却说:“我还是自己走着去所里吧。”

“别呀,所长让我带你回去,你要是自个儿走去所里,算怎么回事?”林墨骑上了车,“这段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要走路过去的话,也还得有几步。”

冷彤抬眼看了看老街的方向,无奈地上了车。

林墨这才知道柯建国让他接的人就是冷彤。俩人在回所里的路上,她始终一言不发。

“你这次过来,是为了胡艳梅的案子?”林墨渐渐猜到她来清江县的原因,打破了这种沉默。

她“嗯”了一声。

林墨觉得无趣,其实自己也没心思跟她讲话,只是出于礼貌,此时便再也不开口,就这样沉默着回到老街派出所,把她带到柯建国面前,简短作了介绍后,就要转身离开。

“去哪儿呀?”柯建国问,“冷副队长是客人,你们之前又见过,算是熟人了。她这次过来,是为了调查胡艳梅的失踪案,你先带她了解了解所里的情况,待会儿咱们开个小会,把情况梳理一下。”

“马上下班,我先出去办点事儿!”林墨不由分说便出了门,柯建国冲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责骂了一声,然后用笑容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说道:“哎呀,一晃就中午了,我都没注意。这样吧,待会儿先吃饭,然后带你去住的地方,下午的时候咱们再碰头开个小会。”

“一剪美”理发店,位于老街转角的位置,店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挑担歇脚的老人,正吧嗒吧嗒、悠哉乐哉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在头顶盘旋,林墨进去时还被呛了几口。

店里就老板一个人,她正在镜子前搔首弄姿地摆弄自己的身体,一边还整理着头发,看到老主顾林墨登门时,兴奋地扭着腰肢,娇滴滴地迎了过来。

“哎哟,这不是林警官吗?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你说咱们是不是有那个叫什么来的?心有灵犀,对,就是心有灵犀。可有好些日子没见你,最近挺忙的吧?”

林墨不喜欢她身上浓浓的香水味道,太冲鼻子。他径直坐下,摸了摸凌乱的头发,说:“老样子!”

于美在他头顶比划起来,头发凌乱地落在周围,随意地问道:“前些日子,你跟我打听的姑娘,有信儿了吗?”

林墨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脸,心神不定。

于美抬头看了他一眼,心痛地叹息道:“唉,这是个什么鬼世道啊,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怎么还能找不着了呢。”

林墨依然没吱声,于美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街坊邻居都传遍了,说那姑娘被‘影子’抓走了。”

心跳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口。

“林警官,我看照片上那姑娘挺好看。唉,真是怪可惜的,要是家人找不到她,不知道该有多着急。”于美的话正好刺中林墨的神经,他闭上了眼睛,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对了,派出所应该立案了吧?知道那姑娘是哪里人吗?那‘影子’也真够可恶的,闹得现在天一黑,我都不敢出门。”于美伶牙俐齿地骂了起来,“要是哪天抓到‘影子’,你得多扇他俩耳光,替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出口恶气。不,扇耳光太便宜他了,该在他身上戳两刀,这样才解恨。”

下午,林墨理完发,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冷彤面前时,她的目光在他头上停留了两秒钟。

“这样才精神嘛。”柯建国进来,看着林墨刚理的头发笑了起来,然后示意二人坐下,让冷彤先介绍胡艳梅的情况。

“胡艳梅,二十四岁,未婚,龙口市张家湾人。”冷彤脑子里像是已经录入胡艳梅的资料,脱口而出,娓娓道来,“据她家人说,七天前,她从家里乘车出门,来清江县走亲戚。在亲戚家玩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说是要来风口老街转转,然后再回家去。也就是在第三天,电话关机,家里跟她失去了联系,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音讯。”

林墨和柯建国对视了一眼,冷彤的话让他想起了与欧阳萱的失联过程,二者近乎相似。

“目前仍然没有关于胡艳梅的任何消息,如果说是手机坏了,也不至于这么久不跟家人联系吧。在她家人报案后,我们经过分析和案件对比,发现跟之前的多起妇女失踪案很相似,很像是‘影子’的作案风格,局领导这次派我过来参与联合调查,一是对接这个案子,看看有没有新的突破口;二是想了解另外一起妇女失踪案,看有没有并案的可能。”

当她提起另外一起妇女失踪案时,林墨的心情坠入了谷底。

柯建国的脸色也无比沉重,喝了口茶,有几片茶叶混进了嘴里。他边咀嚼茶叶,舌头边在嘴里蠕动着说:“林墨,还是你自己跟冷副队长汇报吧。”

但是林墨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的转笔。

冷彤怪异地看着她,感觉眼睛都快被他转花了。

“算啦,还是我亲自向冷副队长汇报吧。”柯建国将残存在嘴里的茶叶咽下肚,“不瞒你说,这个叫欧阳萱的失踪者,是林墨的女朋友。”

冷彤似乎被这话惊到,表情惊讶,张了张嘴,露出不信任的表情。

“林墨在龙口市参加跨省追逃会议的期间,他女友欧阳萱来老街找他,几天以后失去联系,跟胡艳梅的失联过程很相似。”柯建国简明扼要道出了案情,“这些日子,我们都在全力以赴打探欧阳萱的下落,报纸和电视台也登了寻人启事,但……”

冷彤终于明白之前见林墨时,他为什么会那么的沮丧。

“从胡艳梅和欧阳萱的失踪过程来看,很可能是‘影子’再次出来犯案,所以二者是可以并案调查的。”柯建国说,“接下来,我打算上报局里,看看能否成立联合调查专案组。”

冷彤赞许道:“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来之前,已经跟局里汇报过,也跟清江县公安局的领导请示过了,希望能成立联合调查专案组,但是被拒绝了。”

林墨和柯建国疑惑地看着她,她接着解释道:“也不能算是拒绝,因为目前正处于‘严打’的非常时期,需要处理的案子,以及旧案积案太多,目前根本无法再抽出专门的警力来调查这两起失踪案。”

“这不是简单的失踪案。”林墨陡然发声,声音低沉。

“但究竟是不是‘影子’干的,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冷彤也抬高了声音,“这么多年来,为了找到‘影子’,咱们两地警方花费了不少人力和物力,但这个家伙太狡猾了,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痕迹和线索。所以,接下来,我们必须自己先干起来。”

“怎么干?就你,加上我们所里这几个人?”柯建国问。

“我们林局和你们郭局就是这个意思。我,老街派出所的所有民警,就是这个案子的全部调查人员。”冷彤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她,加上风口老街派出所的民警,一起就四个人。

实际上,风口老街派出所除了柯建国和林墨,还有一名内勤女警,所以,这个调查组真正能办案的就三个人。

“我就不信这个‘影子’有三头六臂,要是不把他挖出来,我林墨发誓脱下这身警服。”林墨话音刚落,冷彤却泼了一盆冷水:“林警官,这身警服要是很容易脱下的话,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穿上?尊重一下你的职业吧。有句话我还得先说在前面,如果想破案,希望你以后的一切行动都要听指挥,绝不能因为案件涉及到你女朋友就意气用事,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听你的还是听柯所的?”

“听我和柯所的!”冷彤直言道。

林墨对她的态度有些不爽,但想着为了尽快找到失联的欧阳萱,不得不讪讪地点了点头。

“还有句话你得好好听着,我知道你是警校毕业,比我们这些没上过警校的多喝了点墨水,在你眼里,我们就是土包子,但你记住,要想抓到‘影子’,光靠耍嘴皮子是行不通的。还是那句话,你在警校学的那些,不过是纸上谈兵,要想破案,最后还得靠我们这些在一线的土包子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冷彤的话令现场陷入极度尴尬,柯建国看出了端倪,忙掺和道:“好了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林墨,待会儿下班后你把冷副队长送到住的地方。”

“下班后我得马上回家,还有……”林墨闷闷不乐,想要回绝。

“那不正好顺路吗?冷副队长住的地方也在职工宿舍,就你隔壁,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柯建国说完,把钥匙丢在了桌上。

冷彤却起身说:“还没到下班的时候,我先出去转转!”

“好好,差不多的时候我让林墨给你打电话。”柯建国目送着冷彤出门后,转身就质问林墨到底怎么招惹她了。

林墨哭丧着脸,没好气地说:“您怎么就不问问她怎么招惹我了呢?”

“你们是不是在会议期间结下梁子了?”柯建国果然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到了症结所在。

“要不是因为工作需要,我还真不想跟她一起共事。”其实他想说的是“要不是为了欧阳萱,我才不想跟她共事”。

“行了,我不管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从现在起,你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不对,看我这话说的,太不恰当了,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既然如此,那就必须摒弃前嫌,通力合作,才能到达河对岸。”柯建国最后重重地拍了拍林墨的肩膀,“就算是为了欧阳姑娘,有些事你也该忍!”

“我忍不了。”林墨毕竟年轻气盛,有些话张口就来。

“忍不了也得忍。实话跟你说吧,人家冷副队长是龙口市派来查案的,级别比我们高,名义上是联合调查,其实是我们协助她破案。再说了,按照正常程序,她来之前,是要经过咱们县公安局批准的,孙副局长已经亲自给我做了指示,必须无条件配合冷副队长的工作,明白了吗?”

“我们配合她工作?她了解这边的情况吗?”

“对,必须配合她的工作,这是局长的指示。”柯建国重重地说,“你小子是聪明人,有些事怎么就想不明白?冷副队长虽然是个女人,但也是老公安,屡破大案要案,有着丰富的办案经验,跟她比,咱俩都太嫩了。她来咱们这里查案,也是为了尽早抓到罪犯,就算是为了欧阳萱,你就不能配合配合?”

下班后,林墨按照柯建国的吩咐,领着冷彤回到职工宿舍,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但是很快,他又敲开了冷彤的房门。

冷彤抱着双臂,站在门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忘了跟你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找我就行,我就住在隔壁。”林墨说完这话,又作出要离开的样子,却被冷彤叫住:“刚才有事吗?要是没事的话,带我出去吃点东西吧。”

林墨这才想起自己也未吃过晚饭,虽然肚子里空空的,但他实在没什么胃口,本来下班后不愿出门的,此时想起刚刚说过的话,只好硬着头皮把她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铺,点了两个菜,还说这顿他请客。

“不用,我请!”冷彤说。

林墨却二话不说,直接付了钱。

“好吧,下次我请!”冷彤没跟他争。

这家饭铺农家菜的味道实属一绝,深得林墨喜欢,也很适合欧阳萱的口味,以前欧阳萱每次来老街,总要来这里吃上两次。

可是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不再是欧阳萱。

林墨怅然若失,又开始思念女友,想起她之前坐在自己对面的情景,不禁黯然神伤。

冷彤突然开口道:“说说你跟你女朋友的事情吧。”

林墨从思念中回到现实,面对冷彤的八卦问题,一时语塞。

“别误会,我问这个,只是为了案子需要,要找到她,可能需要了解关于她的一些个人情况。”冷彤解释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久了,她有些什么爱好……”

林墨面对冷彤的连环式提问,摸着脸颊,陷入回忆中。

“三年前,我们认识的时候,是我在警校的最后一年,而她还是美院大二的学生。我在老街派出所实习一年,然后通过考试留了下来,而她继续完成学业。每年寒暑假有空的时候,她都会来老街看我。她是学美术的,天赋很高,也很喜欢老街,所以每次来看我的时候都很开心。我陪着她在老街游玩、画画,憧憬美好生活,规划我们的未来。这一次,她来的时候,我正好在龙口市出差,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要是我一直陪着她……”他说不下去了,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但他刻意扭过脸去,掩饰了内心的痛苦。

服务员把饭菜端上了桌,林墨挤出一丝笑容,讪讪地说道:“萱萱每次过来,都会让我带她来这里吃饭,她特喜欢这里的农家菜。”

冷彤尝了尝,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林墨吃着饭,突然想起一件事,想从冷彤这里得到答案。

“十五起妇女失踪案,四起杀人案。凶手的犯罪手法不一样,所以一直没作简单并案处理。”冷彤告诉他,“至少在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是没办法并案的,我们是办案人员,只能相信证据。”

“你的意思是,可能存在两个,或者多个凶手?”

“很有可能,在这些案子中,共通点实在太多,不排除还有其他凶手模仿作案的可能,加上时间跨度太长,要理清每一个案件,太难了。”

“如果凶手在现场留下了痕迹,哪怕是一根细微的毛发,DNA技术都有可能锁定真凶。”

“可惜凶手并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你所说的新的刑侦技术,也根本派不上用场。”冷彤边吃菜边说,“这次过来,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凶手好像一直在我们身边,而且离我们并不远,他熟悉周边环境,反侦察能力强,所以才能在每次犯案的时候全身而退,并且还能不留下任何线索。这个凶手,是我当警察以来,遇到过的最难缠的对手。”

“‘影子’的档案中,标明了他‘本地人’的身份,可这些年来,他的犯罪范围几乎覆盖了清江县和龙口市……”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规律可循,我有强烈的预感,凶手就在清江县,甚至很可能就在老街。”冷彤打断了他,“先吃饭吧,早点回去休息。关于案情,明天上班再说。”

林墨睡不着,突然起身,在门后站了片刻,猛地打开门,望着漆夜,怅然若失。

林墨随手翻了翻《清江壮歌》,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但是,很快又被一阵轻微的吱呀声惊醒。他敏感地睁开眼,支起耳朵倾听了片刻,这才知道住在隔壁的冷彤推开了窗户。

他看了一眼时间,快午夜了。

她跟我一样也睡不着吗?

他这样想着,索性坐了起来,没想到手头的书掉在木质楼板上,声音尤为刺耳。

冷彤站在窗口,自然也听见了隔壁传来的声音。她一直在操心案子,所以无法入睡,想起林墨身上的压力,不禁幽幽地叹息起来。

在她身后的桌上,摆放着一副地图,地图上有很多标记,红色的、黄色的,密密麻麻,把风口老街围成了一个圈。

第二天,三人在派出所碰了个头,然后分头行动,拿着胡艳梅的照片,满大街打探她的行踪。还别说,她在失踪之前曾经去过的几个地方,都给老板留下了印象。

“我这边查到的是,胡艳梅曾经去一家手工店,给她侄儿买了个拨浪鼓,还买了一把手工梳子。”冷彤汇报时说,“老板对她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她在选商品的时候压价太厉害了,特能说,老板说做她的生意,基本上没赚到钱。”

柯建国忍不住笑了笑,说:“我跟你有相似的情况。胡艳梅下午两点多去了酒铺,买了两瓶本地特产的杨梅酒,也是跟老板磨了半天价。老板说,本来没多少利润,一般是不打折的,但最后还是没能经得起姑娘的软磨硬缠,以九折卖给了她。”

“看来这姑娘挺会讲价的。”冷彤撇了撇嘴。

林墨却好像在发呆,并没有听他们说话,直到柯建国提醒,他才扭过头,说:“我打探到的情况是,胡艳梅跟西兰卡普民宿产品专卖店的老板打听了老街住宿的价格,老板向她推荐了四季旅社,但后来去没去却不清楚。”

“四季旅社?”柯建国脸上写满了惊讶,“就是欧阳萱来老街后住宿的地方?”

“我去四季旅社找过老板,但老板说根本没见过胡艳梅。”林墨满脸愁容,“如果她没去四季旅社住宿,会不会去了别的地方住宿?”

“很有可能又回县城了,因为她回老家乘车,必须去县客运站。”柯建国说,“接下来,我们要查一查县城的旅社,还有客运站,看看能不能找到胡艳梅更多的行踪。”

可是,几天排查下来,胡艳梅没在县城住宿,也没有乘车记录。也就是说,关于她所有的线索,在老街就全部断了。

山里雨多,而且说来就来,很多时候还没有任何征兆。

林墨下午接到通知,去几公里之外的村里处理邻里纠纷,兄弟俩为争地界大打出手,差点酿成血案,他夹在中间,拉扯中额头还挨了一拳。这种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引发的血案,在农村特别多,所以他也渐渐习以为常,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最终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兄弟俩,完美解决了纠纷。回去时,天已经黑尽,而且大雨没有停歇的迹象。

他冒雨开车回家,在坑坑洼洼的泥泞路上颠簸,殊不知没稳住方向盘,一不小心把车开进了沟里,再也没能启动。此地离老街还有两公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下车查看了一番,最后决定把车丢在路上,等明天雨停后再叫师傅来修理。

真是折腾的一天啊!

林墨挨揍的额头还微微有些疼痛。他出门前没料到车会抛锚,所以没带手电,撑着雨伞,高一脚低一脚,独自朝着老街的方向慢行,可雨实在太大,雨伞也不能完全遮挡雨水,前胸后背淋湿了一大片。

十来分钟后,老街的影子已经依稀可见,偶尔透露出来的灯光,这让他的心微微暖了一下。

可是,他从灯火处收回目光时,瞬间感觉像是被黑暗处的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睛。定睛望去,不远处,有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

“我操,什么情况?”林墨睁大眼睛,弯下腰,透过雨水,擦了擦眼睛,才终于看清不远处田坎上有个黑影在缓慢移动,好像在拖拽着什么笨重的东西。

他的思维高速旋转,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猛地一惊,一股热流迅速涌遍全身,然后扔下雨伞,朝着黑影方向飞奔过去。

到处都是泥坑,一不留神就踩空了。

他觉得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实际上每一步都受到了牵绊,加上内心波浪翻滚,当他快要接近黑影时,脚下一滑,匍匐着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幸好,黑影还没发现他。

林墨在地上趴了会儿,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猫腰站了起来,隔着田坎,这一次,非常清楚地看见了身着雨衣、包裹着头的黑影身体下骑着一个女人,双手正掐着她的脖子,嘴里骂骂咧咧。

林墨听不清黑影在说什么,淋湿的脑子出现暂时性短路,让他的行动变得稍稍有些迟缓,站在那儿,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畅了。

被骑在身体下的女人,一开始还挥舞着双手反抗,但是渐渐就没了力气。

“求求你,我什么都没看见,不要杀我,我想活……”女人极力哀求,声音越来越微弱。但黑影阴笑道:“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看看我吧,记住我这张脸,下辈子来找我报仇。”

“不,我不看,我什么都没看到。求求你,大哥,求求你放过我!”女人的哀求苍白无力,闭上眼睛,扭过头。

“大哥?嘿嘿,你是在叫我大哥吗?”黑影狂笑着,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双手上。

女人明白自己在劫难逃,终于睁开了惊恐的双眼,想要最后一次再看着这个世界。

林墨一个箭步冲上前,飞身而起,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黑影踹翻在地,然后抱起女人的身体,拍打着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可就在这时,黑影挣扎了几下,翻身而起,拔出寒光闪闪的匕首,挥舞着刺向林墨。林墨感觉不对劲的时候,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但肩膀还是被刀锋伤到。他滚落到一边,还没站稳脚跟,黑影人又挥舞着匕首逼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林墨闪电般出手,猛地抓住黑影,正要将匕首抢过来,黑影却用膝盖猛烈撞击他腰部。他疼痛难忍,不得不松手,然后试图用手肘去挡开黑影的膝盖。黑影却没给他机会,反手一拳,击中了他下颚。他倒退两步,就在黑影再次挥舞着匕首砍过来时,他装作拔枪的样子,同时嘴里怒吼道:“别动,我是警察!”

兴许是这一声怒吼吓到了黑影,黑影怔在原地,迟疑了一下,突然收住脚步,然后转身便跑。

“站住,别跑!”林墨不由分说追了上去,但黑影身手敏捷,好像雨天对他的行动并没有多大影响。

林墨一直循着黑影追赶,虽然看不清前路,此时也顾不得是刀山还是火海,但在穿过好几片庄稼地之后,突然失去了目标。

他站在大雨滂沱的夜空下,任凭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凝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想起自己差点就要成功抓到行凶者,便再也没忍住,冲着夜色咆哮起来。

此时,差点就丢了性命的女子仍在昏迷中。

林墨气喘嘘嘘的返回现场,抱起女人,大声呼叫着,拍打着她的脸,摇晃着她的身体。

终于,女人轻轻咳嗽了几声,喘息着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夜空,可能是发现自己还活着,憋了一口气,终于没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但哭着哭着,又陷入昏迷中。

林墨这才发现她脖子受了伤,血正混着雨水慢慢渗出。

清江县人民医院,陈佳丽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幸好没伤及要害,身体已无大碍。

此时,是凌晨五点,天还没亮。

病房外,是她焦急等待的父亲陈桂河,还有林墨、冷彤和柯建国。众人都在等她醒来。

陈桂河头发花白,将近七十岁的人了,得知女儿遭遇如此凶险,当时一口气没接上,差点也晕了过去。

林墨并没有因为救了陈佳丽的命而感到高兴,反而在为自己没抓捕凶手懊恼不已。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成功了。可惜,错失了大好的机会。

“你的伤,没事儿吧?”柯建国关切地问道。

林墨看了一眼被血染红的肩膀,摇了摇头。

“既然都到医院了,去找医生给上点药吧。”

林墨摇了摇头,无力地说:“都怪我,第一次离凶手那么近,最后却还是让他给跑了。老天既然给我机会让我撞见他,为什么还要给他机会逃跑?”

“所有的事,老天都已经安排好了。”柯建国说,“放心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冷彤看着病床上的陈佳丽,提出先回所里。

这个点儿,天已经朦朦胧胧地亮了。

回到老街派出所,林墨把当时发生的事详细地说给柯建国和冷彤听,然后他们决定再次返回现场,查看凶手是否留下了线索。

雨后的清晨,野外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梦似幻。

“昨晚的雨太大了,正常情况下,凶手应该会留下脚印,可惜现在全都乱了。”冷彤把现场翻来覆去的查了又查,又沿着林墨追赶凶手的方向重走了一遍,但都没有发现完整的鞋印。

柯建国扫视着四周,说道:“你说你追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嫌疑人突然就消失了。我刚刚查看了一番,发现四周都是庄稼地,除了西南边的小河。”

林墨和冷彤跟着柯建国的指引,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小河沟,浅浅溪水正无声流淌。

“凶手应该就是从这里逃走的。”冷彤说,“从你之前站立的位置,根本看不到河里的情况。”

“如果不是本地人,是不知道这条小河的。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凶手对此处的环境非常熟悉,这也印证了之前的推论。”柯建国又走下河沟到处转了转,可惜白忙活一场。

“对,确实说明之前的推论是准确的,如果凶手真是‘影子’,昨晚的事,正好可以进一步证明他是本地人。”冷彤顺着他们的话说道,然后问林墨对凶手还有没有别的印象。

林墨回忆道:“我赶到的时候,凶手正要动手行凶。他穿着雨衣,半张脸都被挡住,很可惜没能看到长什么样。”

“他脸部的下半部分呢?比如嘴上有没有胡须,或者刀疤之类的特殊标记?”

“没有,这个倒是很肯定。”林墨若有所思地说,冷彤有点失望。

“冷副队长,不是还有受害人吗?等她醒来,我们再去问问,兴许能找到一些线索。”柯建国在一边儿提醒道,冷彤说:“柯所,您的年龄,跟我爸差不多,以后就叫我小冷或者冷彤吧。”

“行、行,那以后就叫你小冷,亲切!”柯建国笑道。

将近中午时,林墨接到陈桂河的电话,得知陈佳丽醒来,三人正在吃饭,丢下碗便急急忙忙赶去医院。

陈佳丽的伤没有大碍,但状态差了些,看来精神上受到的惊吓,远比凶手在她脖子上划的那一刀严重的多。

三人进入病房时,陈桂河正在喂女儿喝汤,一看到林墨,便急着给女儿介绍:“快,佳丽,这位林警官就是昨晚救你的人,是你的救命恩人……”

“谢谢,谢谢林警官!”陈佳丽声音虚弱。

“没什么,恰好被我撞见,你没事就好。”林墨让她把昨晚的遭遇一字不漏地告诉大家。

陈佳丽是县人民医院中医科的医生,昨晚快下班时,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让她下班后去给营上村一位老病号送点药。

“都怪我,昨天有感冒病人去药房输液,我走不开,这才让佳丽去帮我送药。”陈桂河在老街开了家“街坊诊所”,“都怪我,要不是我让她大晚上去送药,她也不会……”

“在回来的路上,有人从背后打我,差点就晕了过去。后来,这人把我从路上拖出去很远,我一直在挣扎、反抗,以为他要对我行不轨,但他没有,只是一个劲地说我这样的女人该死。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呜呜。然后,就在他想要杀我的时候,林警官就来了。”陈佳丽说着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要不,你先休息,等你身体稍微恢复恢复,我们再来!”林墨不忍心再问,他理解那种劫后余生的感受。

“对不起陈小姐,为了尽快抓到凶手,必须再问你两个问题。”冷彤却不依不饶。

陈佳丽抽泣得越发厉害。

“冷副队长,我觉得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受害人过度惊吓……”林墨话未说完,冷彤便打断了他:“就两个问题,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希望你能尽量配合。”

“叫你冷美人还真没错!”林墨在心里嘀咕道。

陈佳丽擦去泪水,脸色平静地说道:“你问吧,我没事儿!”

“你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看到凶手的脸?”

陈佳丽摇头道:“我没敢看,而且他穿着雨衣,脸被遮住了!”

“别的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比如口头禅,或者特别奇怪的方言。”

陈佳丽想了想,又缓缓摇头道:“没有特别的口音,他就是一直打骂我,威胁我别叫,不要反抗。”

“在那种情况下,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害怕,何况一个姑娘,大晚上遇到那种事,害怕也是理所当然……”柯建国帮着解围。

冷彤闷闷地说:“我理解,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生活和工作中,有没有跟什么人有过摩擦,或者结过仇?”

陈佳丽在沉思的时候,陈桂河在一边说:“佳丽是个善良的姑娘,从来没跟人发生过口角,更别提结仇了。”

“最近发生了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陈佳丽指的是科室副主任最近调走,医院要从她和另外一名医生中提拔新的副主任,俩人闹得有点不愉快。

“好的,这件事我们会调查。你先休息吧,以后如果想起什么,要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冷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