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论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咒诅与颂扬,均以后嗣为标准,后嗣地位之重大也如此。虽则儒家哲学之组织,以后嗣衍进为本身不灭之原则,与魂灵哲学分道而行,自然可以养成重视后嗣之观念。但此种观念,受封建制度之影响亦不薄。“无子国除”,封建制度之大法也。一人无子,可使全家男妇于一刹那顷由赫赫王族而降为庶人,同时更令近派宗支由堂堂贵族而变为平民。其重视也亦宜。因一人无子之故,蒙重大之损失者百数十人乃至数百人,焉得不尔?重男与多妻之俗,盖有由矣。

建炎二年十二月,金兵破袭庆府,衍圣公孔端友已避兵南去。军人将启宣圣墓。左副元帅宗翰问其通事曰:“孔子何人也?”通译者答曰:“中国之大圣人也。”宗翰曰:“大圣人墓岂可犯?敢犯者杀无赦!”故阙里得全。以女真民族之蛮横,而竟有此举,金人似犹愈于今人也。袭庆府即今之曲阜。

民族同化力之强弱及抵抗同化力之强弱,实根于天性。以中国历史论,如五胡、契丹、女真等,皆尝侵入主中夏,乃不旋踵即同化于一炉。又如满洲入关时,自定种种制限以拒绝同化。然而不能自持,致政权一坠,种亦沦亡。唯蒙古最奇。统治中国垂九十年,迨见摈出塞,依然能保持其民族固有之特性,至今不灭。但若留心读史,实不待事后即能知之。彼之入主中夏,在元世祖至元十四年。此后仍以至元十五、至元十六,衔接而下。并不因定鼎燕京而更易年号以图耳目之一新。即此一端,已可知其精神仍以和林为根基,掠一新领土,置行宫于燕京,曾不足以介其意也。斯亦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