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泉

【原文】

禊泉出城中，水递者日至①。臧获到庵借炊②，索薪、索菜、索米，后索酒、索肉；无酒肉，辄挥老拳。僧苦之，无计脱此苦，乃罪泉，投之刍秽③。不已，乃决沟水败泉，泉大坏。张子知之，至禊井④，命长年浚之⑤。及半，见竹管积其下，皆黧胀作气⑥；竹尽，见刍秽，又作奇臭。张子淘洗数次，俟泉至⑦，泉实不坏，又甘冽。张子去，僧又坏之。不旋踵，至再、至三，卒不能救，禊泉竟坏矣。是时，食之而知其坏者半，食之不知其坏而仍食之者半，食之知其坏而无泉可食、不得已而仍食之者半。

壬申，有称阳和岭玉带泉者，张子试之，空灵不及禊而清冽过之。特以玉带名不雅驯。张子谓：阳和岭实为余家祖墓，诞生我文恭，遗风余烈，与山水俱长。昔孤山泉出，东坡名之“六一”，今此泉名之“阳和”，至当不易。盖生岭、生泉，俱在生文恭之前，不待文恭而天固已阳和之矣，夫复何疑！土人有好事者，恐玉带失其姓，遂勒石署之。且曰：“自张志‘禊泉’而‘禊泉’为张氏有，今琶山是其祖垄，擅之益易。立石署之，惧其夺也。”时有传其语者，阳和泉之名益著。铭曰：“有山如砺，有泉如砥；太史遗烈，落落磊磊。孤屿溢流，六一擅之。千年巴蜀，实繁其齿；但言眉山，自属苏氏。”

【注释】

①水递者：指取水送水的人。②臧（zāng）获：古代对奴婢的贱称。③刍（chú）秽：杂乱的干草。④禊（xì）：古代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清除不祥的祭祀。⑤浚（jùn）：疏通、挖深。⑥黧（lí）胀：颜色发黑，东西腐烂。⑦俟（sì）：等待。

【译文】

禊泉出自城中，每天都会有到此挑水运走的人。那些挑水的仆人饿了时就到庵中借粮食做饭，一开始的时候索要柴火、要菜、要米，后来甚至索要酒和肉；如果没有酒肉，就挥起重拳殴打僧人。庵中的僧人对此十分痛苦，却又没有办法可以脱离这种苦难，于是只能怪罪这泉水带来了邪恶，便把杂乱的干草投进泉水进行污染。不止于此，接着又挖开沟渠对泉水大肆破坏，泉水果然全被破坏。我知道这件事后，来到禊井，命人长年疏通禊泉。当疏浚到一半的时候，就看见竹管淤积在泉眼下面，都已经颜色发黑腐烂了；把竹子全部挖出来以后，发现腐烂的干草，而且还发出恶臭。我派人淘洗数次，等到泉水涌出来后，发现泉水其实并没有坏掉，泉水依然甘甜。可是等我离开后，僧人又开始破坏禊泉。不久后我又来淘洗，然而禊井接二连三的被破坏，而我又不断前来修复，最后禊泉实在不能拯救了，禊泉的水竟真的坏了。这时，知道泉水已经坏掉和不知道泉水已经坏掉而仍在喝禊泉水的人各占一半，其中知道泉水已经坏掉的人之中，没有其他泉水可喝而不得已仍在喝禊泉水的人也都各占一半。

崇祯五年，有人称阳和岭玉带有泉水，我去尝了尝，泉水虽然不及禊泉水空灵，但是比禊泉清冽。只是觉得用玉带作为泉水的名字不够文雅。我说阳和岭实际上是我家的祖墓，诞生了我文恭曾祖这样的著名人物，先辈遗留下来的风尚和功业与山泉水一样绵长久远。当年孤山有泉水流出，东坡将其命名为“六一”，如今这泉水就命名为“阳和”吧，我感觉非常恰当就不必更改了。阳和岭、阳和泉本来是在文恭曾祖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看来没等文恭曾祖出生老天爷就已经赐予阳和之名了，那么这样命名还有什么可值得疑惑的地方呢！然而当地有好事的人，害怕玉带泉水失掉他们的姓，于是就立碑刻字以示署名。并且写道：“自从张家命名‘禊泉’而后‘禊泉’就归张家所有了，如今这琶山是他张家祖坟之地，他们擅自把‘阳和泉’据为己有就更容易了。现在特立此碑明示，是害怕张家来争夺这泉水啊。”顿时有人谣传这石碑上的话语，没想到阳和泉反而因此名声更大了。后来我为阳和泉作了篇铭文说：“有山如砺，有泉如砥；太史遗烈，落落磊磊。孤屿溢流，六一擅之。千年巴蜀，实繁其齿。但言眉山，自属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