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山

【原文】

仲叔守瓜州①，余借住于园，无事辄登金山寺。风月清爽，二鼓，犹上妙高台，长江之险，遂同沟浍②。

一日，放舟焦山，山更纡谲可喜③。江曲涡山下④，水望澄明，渊无潜甲。海猪⑤、海马，投饭起食，驯扰若豢鱼。看水晶殿，寻瘗鹤铭⑥，山无人杂，静若太古。回首瓜州烟火城中，真如隔世。

饭饱睡足，新浴而出，走拜焦处士祠⑦。见其轩冕黼黻⑧，夫人列坐，陪臣四，女官四，羽葆云罕⑨，俨然王者。盖土人奉为土谷，以王礼祀之。是犹以杜十姨配伍髭须⑩，千古不能正其非也。处士有灵，不知走向何所？

【注释】

①仲叔：即张联芳，字尔葆，是作者张岱的叔父。②沟浍（kuài）：泛指田间水道。浍，田间水渠。③纡谲（yū jué）：曲折。④曲涡：盘旋，回环。⑤海猪：此指江豚，通常栖于咸淡水交界的近海。⑥瘗（yì）鹤铭：指镇江焦山上的摩崖石刻，后来遭雷击滑坡，碑文下半截落入江中，再后来，上半段也消失了，传世的拓片多为伪作。⑦焦处士：即焦光，相传为东汉时人，隐居山中，皇帝三次诏见皆不出。⑧轩冕：士大夫以上的官员的车乘和冕服。黼黻（fǔ fú）：泛指古代礼服上所绣的精美花纹。⑨羽葆：帝王仪仗中以鸟羽联缀为饰的华盖。云罕：指旌旗。⑩杜十姨：借指杜甫杜拾遗。伍髭（zī）须：这里借指伍子胥。

【译文】

我的叔父驻守瓜州的时候，我借住在于园，闲来没事的时候就登上金山寺游览。风清月朗的夜里，在二更天时，尚且还可以登上妙高台，在此观望长江天险，那时就会觉得长江不过如此，和田间水沟没有什么两样。

一天，我乘坐小船到焦山去，在船上看到焦山的山势更加蜿蜒曲折，令人不胜喜欢。长江之水盘旋回环在焦山脚下，江水看上去清澈透明，就连水底的鱼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投下食物，就会有江豚和海马跃出水面抢食，温驯得就像是家里豢养的鱼。我在山上观赏了定慧寺内的水晶殿，探寻了瘗鹤铭古迹，此时山中没有嘈杂人声，安静得好像是太古时期。回头再看瓜州城，民间烟火在城中袅袅升腾，一派凡尘景象，与这里真是宛如隔着一个世界。

酒足饭饱，重新沐浴更衣之后走出房门，我前往焦处士的祠堂去拜祭。只见他身穿锦绣冕服坐在前面，他夫人的塑像列坐在身旁，还有四个陪侍的官员和四个女官，旁边摆放着用羽毛装饰的华盖和各种颜色的旌旗，俨然一位威仪的王者模样。原来是当地人把他当作土谷神来供奉，所以以王者的仪礼来祭祀。这就好比用杜甫来配伍子胥的土地庙，永远无法纠正过来了。如果焦处士在天有灵的话，不知他将去向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