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没有休学,也没有退学,曼曼延毕一次、两次,直到最后一年。导师对她的耐心与日俱增,许是怕她在毕业前情绪不稳定,或是被清退前。
这年冬天撞上了漫长的雪期。春节回家,曼曼本打算应个卯就撤,不料被突然蔓延开的传染性病毒肺炎困在千里之外。
今年,妹妹考上了T大的研究生,循着姐姐的成功轨迹一路走去。两个女儿双双上了名校,何淑芬喜形于色,颇为自得,成天煲电话粥给各亲朋好友传授育儿绝学。小女儿从小跟姥姥姥爷生活在大兴安岭,快中考了才被接回城里,跟家里不大亲近。当年的高考志愿,她偷摸报考了林业大学,生生把何淑芬气得头疼了三天。这不,她也交了个男朋友,早出晚归和新欢约会忙的不亦乐乎。何淑芬对小女儿7岁的男人丝毫没有好感,可惜小女儿从来不听她的耳边风,便只能念叨给大女儿听。
得知无法正常返校的消息时,曼曼在为毕业论文最后一组对照实验愁眉不展——实验室里的微生物培养箱最多能坚持十五天。
为了宽慰她,何淑芬行动了起来。
“曼曼,咱家今晚有客人,你捯饬捯饬自己。”
“谁呀?”
“徐晓阳。”当初推荐曼曼申p大博士的学长。
“不去。”曼曼二话不说拒绝了。
妹妹已窜过去搂着何淑芬撒娇:“妈妈,你偏心,光想着姐,都不顾着我。”
何淑芬虎着脸:“你不是很有主意,不听我的话吗?”
“哪有?人家追我,处处看嘛!你老早帮我介绍徐博士,有他什么事儿?”
母女俩的亲密状碍眼得很,曼曼头也不回钻进了卧室:“妹妹要见,就妹妹吧。我跟T大的老师说好了,借他们的实验室几天,做我的实验,没空相亲。”
夫妻对第一个孩子怀抱着的复杂感情、不切实际的期望,为人父母第一次时处理不好的种种到了后面的孩子顺利得多。与沉闷寡言的姐姐截然不同,小女儿从小跟着老人亲近大自然,性情直率、天真烂漫,曼曼为期望而生、为期望而苦,被期望绑架的生活一点也不值得分享。她不羡慕妹妹,只是,什么时候妈妈和妹妹这么好了?
真是不公平,这种念头在曼曼偶然看到房产证上的名字是胡曼方达到了顶峰。
方方?怎么会是方方的名字呢?
何淑芬走进卧室:“呆着干什么呢,户口本没找到吗?”
曼曼扬了扬手上的东西:“什么时候给方方买了房子?”
“噢,你不知道,方方快结婚了,准备了新房。”
“这不是当时我陪你一起看中的那套吗?竟然没有我的份吗?”
何淑芬奇怪地看着她:“我记得,你说新工作给安排房子来着,怎么跟妹妹争呢?”
曼曼面无表情地说:“学位拿不到,哪来的工作单位?”
“没拿到?”
“T大实验室精度太差,数据没有参考价值。回P大再做来不及了。”
“方案可行,把实验做完就行了吧。”
“你看看我站在哪里?你忘了?我听你的话,回家来过年,已经没有机会了。妈妈,今年是最后期限了。”
“疫情是特殊情况,学校这么不通情达理吗?我去说。”
曼曼手里的房产证掉在地上,气得抖起来:“够了!导师说,因为你不停地打电话,他勉强承诺实验过了就放我走。大伯知道,全组人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
“吼什么?吼什么?有本事,拿到学位!随便你吼!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好吃好喝供着,快三十岁的人了,给父母孝敬过一分钱吗?这么多年了,学位拿不到,婚没结,整个医院谁不知道,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还不如你妹妹,好歹被那个徐晓阳副教授看上了!”
老房子隔音效果差点,这会儿楼上楼下该听见了。
曼曼不可置信,踉跄着出了何淑芬的卧室。喝完水,她觉得没什么意思。
书房里摆着年初T大拿来的仪器和体温计。曼曼动手架起蒸馏装置,可是房间里没有火,怎么办呢?于是,她换到厨房,关上门窗——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加上暖气提供的热度,应该很快吧。
忽然,何淑芬大力拍着厨房门:“躲在里面干什么,你爸快回来了,我要做饭。快开门。”
曼曼惊醒过来,准备开窗熄火。
不料何淑芬又开口了。
“我倒数三声。”
“三。”
“二。”
“好了好了,你进去吧。”
水银,毒性高,无色无味,沸点低,大剂量汞蒸汽吸入及发生急性汞中毒。曾经是护士的妈妈应该很熟悉吧,她什么时候会发现呢?一次吸入2.5g会使人致死,一根温度计中的汞含量是700mg,也不知道妈妈死不死。算了,让她在蒸汽里多呆一会儿吧。
现在,我要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