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暗以后记起你

——冀佑

我家有一盏六角形的玻璃灯,玻璃上还贴着“福”字。

父亲总是提着这盏灯串门,每到一家都将灯吹灭,听人家夸上几句这灯看起来有多好,然后再心满意足的擦根火柴点燃灯中的蜡烛到另一家去,每每转回家里时,蜡烛都烧得只剩下蜡油了。

父亲笑吟吟地说:“看,把那些光全折腾没了吧?全给丢在路上了。”

我说:“剩下最亮的光赶紧提回家来,还真顾家啊!”

父亲打趣着要我去看那盏灯,那蜡烛油上斜着一束蓬勃生机的光,的确是亮丽之极,将灭的光芒总是灿烂夺目。看着父亲提着这盏灯那副风光模样,仿佛年轻了十岁。

“你爷爷当年做一盏灯总要花上些工夫,就说这盏灯吧,他都不知花了多少心血。那是二十年代末期,你爷爷从门外的雪地上捡回一大堆罐头瓶,将一个罐头瓶倒一瓢滚热的开水。啪地一声,瓶底均匀地落下,灯罩便诞生了,再赶紧用废棉花将灯罩擦得晶亮,亮是到能看清瓶中央飞旋的灰尘为止。

“灯的底座是圆形木制的,雕有飞禽的图案,面积比灯罩要大上一圈,沿边缘对称地钻开两眼,将铜丝从一只眼穿过去,然后沿着底座的直径扎入另一只眼中。铜丝在手的牵引下像眼镜蛇一样摇摆着身子朝上伸展,铜丝两端一旦汇合扭结在一起,灯座便大功告成了。”父亲生动地描述着爷爷当年做玻璃灯的过程。

“灯芯拿什么做的?”

“你爷爷从底座中心再钉透一根钉子,把半截红蜡烛固定在钉子上。通常要捡回五、六个瓶子才能做成一个,不是把瓶子全炸碎,就是瓶子安然无恙地保持原状,再不就是炸成功了,一看却是一只猪肉罐头瓶子,怎么擦都浑浊,也只好放弃了。

除夕夜,父亲提着一盏称心如意的灯,在没有星亮的除夕夜里,这盏灯就是月亮,父亲总是带着一盒火柴,提着灯到处串门。

因为有了年,就觉得日子有了期盼;因为有了父亲,年也就显得有声有色;而且有了父亲那盏灯,年则更迷人了。年一过去,新衣服就得脱下来,灯也收了,院子里黑漆漆的,那时候我就会望着窗外的雪花发怔。心想,原来一年之中只有几天好日子过啊,人为了那几天充满光明的日子,就要整整辛苦一年。

我长大后,父亲随大哥一起去了国外,将爷爷传下来的那盏灯留给了我。我把父亲留下来的那盏灯,挂在家里的正中央,人们一进屋就能看到那盏六角形玻璃灯。

过年要让家里里外外都充满光明是我们这里的风俗。所以不仅我手中有灯,院子里也得有灯的,院子中的灯有高有低,无论是高出屋梁的红灯,还是安闲地坐在低处的冰灯,都让人觉得温馨宜人,但不管它们多么动人,也不如父亲送给我的灯美丽。

我已为人父,小孩也逐渐长大了,此时,我的家从三合院搬进公寓,爷爷传给父亲的那盏灯再也没有挂出来。老婆、小孩一致反对我把那盏灯挂出来,家人嫌它土里土气,更嫌它陈旧老套。

照老婆、小孩的讲法:“这老古董,还拿出来干什么,现在是九十年代了。”家里人反对,我只得服从民主,将那盏六角玻璃灯收藏在红漆柜子里。

某天晚上,我们的社区突然停电了,四周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仿佛一下子将人带入十八层地狱,心里一阵毛骨悚然,一家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忽然想起父亲给我的那盏玻璃灯。

我打开柜门锁从里头拿出灯来,抹去灯罩上的灰尘,用打火机点燃灯芯。顿时,屋内重现光明,仿佛一群受到特赦的犯人,从牢房里走出来,终于重返人间,那种幸福的感觉无法形容。

从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将那盏六角玻璃灯收藏在柜子里,而是将它高高挂在最显眼的大厅中央,启示着我每天的生活。

那里泥泥泞泞的,那棵无情的大树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她紧紧地握着一个有食杂店标志的胶袋,里面盛着一盒退烧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