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五大三粗护士的陪伴下,穿过悠长而安静的长廊,来到尽头处,独自推开会谈室门,赵冬雷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这已经是十二年中第十二次进入这里了。这个阴暗、潮湿、狭小的房间,弥漫着浓烈香烟味道,在他眼中却宛如圣地一般。
像往常一样,正前方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一台手提式摄像机,机头的红光一闪一闪显示正在工作。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被保留下来。
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胖得像头猪,但是西装革履、头发锃亮,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无精打采地望着自己。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位应该是卫生部派来的官员。另外一个要年轻一些,穿得很随意,像个花花公子,奇怪地戴着一副深绿色的墨镜左顾右盼,正不自然地摸着鼻子,也许是负责照顾病人出院后生活的义工。
赵冬雷瞥了一眼,赶紧将头垂下来,轻轻地关上门,然后转过身来,端端正正坐在了位于长桌前的圆凳上。
卫生部官员——那个胖子低下头,慢慢地翻着桌上的卷宗,久久都没有说话,另外一个人则无聊地打起了哈欠。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赵冬雷心中一紧,沮丧的情绪油然而生,看来今年又没有希望了,他眼一花,似乎看到了自己那永无止尽的灰色未来……
“说说你的情况吧。”胖子是似乎看文字看得有些不耐烦了,猛地合上卷宗,丢在一旁。
“我的情况?”赵冬雷精神恍惚地重复了一遍,突然要笑出声来,能说什么呢?难道还说真话,告诉他们自己是时空穿越者,还是史上最倒霉的那个?
“嗯,抓紧时间,简单点说。”没有注意到赵冬雷的异样,胖子看了看手表。
赵冬雷顿时清醒过来,他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说道:“我是二十年前进来的,经过院方的精心治疗,很快从重症治疗部转移到了现在的轻症观察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病情早就得到有效控制,没有复发,情绪也很稳定……”
“你是什么原因进入重症治疗室的?”胖子打断了赵冬雷的话。
“是因为,”赵冬雷回答道,“我受到了严重刺激,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误伤了医院的工作人员。”
“什么刺激?”
“我曾经因为车祸而成为植物人,”赵冬雷说道,“几年后才慢慢清醒过来,据说在治疗恢复的过程中出了事,我也没有了当时的记忆。”
“他们是怎么跟你治疗的?”
一提到这个,赵冬雷就忍不住地浑身颤栗着,尽管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还是怕得要命。
“是什么?”胖子皱起了眉头,提高了声调。
“过电。”赵冬雷强忍着恐惧回答道。
“哦。”胖子理解地点点头,他显然也知道“过电”是怎么回事,那是精神病院的一种物理治疗手段,通过短暂电流作用于大脑,将情绪瞬间控制下来。
“那么,”胖子换了个话题,“你已经提过十几次出院申请了。”
“十二次,”赵冬雷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每年一次,我已经提过整整十二年了。”
“现在你怎么看待你的病情?”
赵冬雷不由自主地看了胖子一眼,后者眯起了眼睛,双手撑住桌子,将身体向前倾,显得十分关注这个问题。
这是个陷阱!赵冬雷心下雪亮。
这些卫生部的家伙,每次都会问这个问题。让病人回答自己病情的问题,就像年轻时候看过的《第二十二条军规》那么荒谬——如果他们确认自己没病,显而易见他们还没有康复,相反,如果他们确认自己有病,那就理所当然地要继续治疗。总之,无论怎么回答,他们都不可能证明自己。
“我年纪大了,”赵冬雷对此早有准备,缓缓说道,“也没用了,只想出去,安静地活一天算一天了。”
说着说着,赵冬雷有些伤感了。虽然是这是应付那些家伙的话,但自己确实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其中还有二十多年住在了精神病院,对于未来的唯一要求,不过就是简简单单过完下半辈子了。
听了这番话,胖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假如你的申请得到了批准,你打算怎么生活呢?”
“我,”赵冬雷一怔,这个问题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他犹豫了一下,以最快地速度回答道:“还有个孩子。”
“哦,你还有个儿子,已经工作了。”胖子翻开桌上的卷宗。
“是。”赵冬雷恭恭敬敬回答道。
“好吧,就这样了,你回去吧,”胖子的声音有些疲惫,“有结果的话我们会通知你的。”
“就这样了?”赵冬雷瞪大了眼睛,“这一次的面谈,时间上比往常短了很多啊。”但他还是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惊讶和失落,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鞠了个躬,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