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白水湖,就象走近一位故人。总想去见见,毕竟已经很久没见过了。故而,当我在客车上向邻座的一位老人说“20年前来过”的话时,他莫免惊诧地问,你外省的?我便淡然一笑说,就在市区。这时,旁边那个靠窗而早先抱着手机打瞌睡的戴白框眼镱的少女,也扬起她那白晰而清秀的脸庞望着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一马平川的平原,万亩粮食基地,挟裹着“5.12”大地震后重建的新时代的单层瓦顶民居,飞也似地倒退,总不见头。显然,已到达安县的腹地,我望着这极为少见的广阔出了神,不免唤醒少时初见成都平原时的惊奇,不过终是记不得在铁轨上的哪一段了,想是太过久远,记忆如同一层薄暮的雾。
我是新历年的第一天,元旦节的上午,出发的。从拥挤而浮华的城市的烟尘里拔出身来,直奔西端尚不曾迁出城市中心地带的客运总站,按家住白水湖爱好文学的无花果事先的交待,买了去秀水镇的票,12元,买不着保险。售票窗口里一团忙,她懒得说,我也懒得问。然后过候车室进站台,出行的旅客其是密集,簇拥无语,诸多青春的面容一看就知道是回家过节的学生。
“到后面去排队!”一个中年汉子朝我扬扬手。我便循着身旁的一条长龙向尾部寻去,居然回到了候车室内。一会儿功夫,身后便又是长长地一截,越过候车室的中心,直逼近入口的过道。我没有耐心去继续关注那些比我还不幸的人,便回过头来定定地望着门外站台上的客车,匆匆忙忙地装载,匆匆忙忙地驶离,让我的等待不时闪烁出新的希望和新的欣喜。
就这样默默地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上了直达秀水的车,坐了最后一排倒数第二个尚还空着的座位。好险!差点又被轮去下一班。
据说也有直达白水湖的客车,但是班次极少,到时候坐不坐得上很难说。对此,我也没有认真地去问,好歹有朋友相信总胜过一个人孤独地打拚。老人的话很可信,因为40分钟后车的确就到了秀水镇,我们是近几排唯一有过简短交谈的人。想必这个喧嚣的世界,谁都活得好累,不是谁都打得起说话的精神,包括身边那个不知是高三还是大一的学生。
我按事先的约定,给无花果发了手机短信,不到十分钟他就到了,然后带着我复入汽车站买了去雎水镇的票,半小时就到。他说,来了就要去雎水古镇看看,那里有“万人踩桥”的太平桥呢!我便点点头。
显然已是午后,他便先带我去到街边的一处院子里。一间旧教室一样的店堂,六张大圆桌,各围一圈小凳,甚是一番淳朴的风范。要不是瞧见两面墙上都贴有竖写的“扯哥饭店”的宣传画,我还真不知道它的名字。仔细一想,“饭店”就是可供旅者吃饭打尖的地方,故而这才是真正的饭店,而非城里那些花花绿绿挂羊头卖狗肉的所在,说是“饭店”结果却是吃喝玩乐一条龙,不知让多少人声色犬马心智迷失。去厨房点了一份腊肉香肠,一份排骨汤,一份回锅肉,一份炒油菜尖,然后叫了一斤粮食酒就开喝。无论聊他所工作的濒临倒闭的厂子,还是聊他热心参加的公益组织麦田计划走访贫困学生,话一投机,两个人一不小心就喝光了这一瓶。吃完一算帐,60元,好在他终没抢赢我,总算让我兑现了说请他喝酒的诺言。
出得门来,走不多远,就是一座高拱的古石桥。这正是传说中的太平桥,建于清嘉庆年间,已有200余年历史,每年逢戊春社都会有从四面八方拥来的乡民或是游客争相踩桥纳福,有时多达二三十万人。我早在互联网上就知道了这一壮观,故而今日得见却光溜溜并无一人,莫免心里掠过一阵清凉。
桥头有座寺院,叫“卧佛寺”。他带我进去,找到住持说要捐佛书的事,我也就和那位叫照修的法师聊开了。我说,虽然我不信仰宗教,但宗教文化对我的影响却不小。不知是捐了功德,还是递了名片,或者询问可否小住一类,反正这位当初因病出家的矮胖法师对我饶有兴趣,还领着我们去寺院里到处走,一一地介绍,包括寺后绝壁耸立的虎头岩,远山层叠而成的卧佛像。我也在达摩的神像前作了参拜,一表俗子的敬仰之心。法师的性格很豁达,言语也多有风趣,随时都乐呵呵的,故而我也会问他是不是要用手机微信,怎么佛书里也写有“美女”的字样,林地经幡怎么都是藏文一类的疯话,他都一一作答,交谈很是愉快。参观完了,他就领我去禅房二楼的办公室,请我帮忙看下电脑怎么上不了网,我认真地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便让他拨打“10000”号上门维修。他给我们每人赠了两册佛书,各捧一捧花生塞在手里笑咪咪地说,花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长生果,阿弥陀佛!我也说他是一位穿越于尘世与梵界的人。临走之际,在院子里见到庙门内墙两侧挂了一副红底黄字的对联,说是当地的散文作家唐国春送的,我便禁不住拨通了唐国春的电话,大笑着说我在雎水,他不信,于是我就朗声念起了对联,于是他就信了。一席责怪我到雎水都不跟他说一声,我说此行就是要偷偷摸摸的,不然一闹热就写不成东西了,于是约定后日离开时再联系。
无花果约了相熟的电瓶车载着我们前往十来里地的白水湖。这是一种全封闭的铁壳三轮车,我说一直管它叫“火三轮”,他们则异口同声地纠正说,这是烧电的,那是烧油的。闲话之间,一小会儿就到了白水湖的大坝上。
眼前的白水湖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湖面虽然开阔,但不及印象中的深远。无花果说,从左边的湖面进去,里面还远着呢,有23个岛屿。于是我便释然了,结果没赶上最后一班船,便只好依他的安排,在大坝旁草木丛生的龟山上的宾馆里住了一宿,也去餐厅用过了饭。他在安顿下我之后就离开了,说就住在坝下的山脚,还得赶回去给行动不便的老娘做饭,我便想起先前在卧佛寺对照修法师讲他是一位孝子的话来。
是夜,由于中午饮酒不少的缘故,七点过睡十点过醒,剩下的大半夜除了偶尔的浅睡便是清晰而飞扬的思绪绵源不绝地涌来,直让我真切地看见:自己根本就是从一种寂静走进另一种寂静,许是一生。
窗外,透过林梢的白水湖,与夜空交相辉映的浅淡而朦胧的白,伴我一夜,如同一位相见不相识的故人。几多感慨,几多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