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的天堂

去九皇山那天,是跟平日里不常见的雪亲密接触。无论从山脚还是山顶,随处都是它的影踵。或淅沥或飘洒,或稀拉或密布,都不失一副恬恬静静的样子。让人虽游走其间,却恍然不觉其冷。以致于令我写下“走出雪的世界,便又回到人间”的字句。

上午十时许,当旅行车花了一个小时将我们一行十八人送到九皇山脚下,走下车,便是淅淅沥沥的雪粒纷然而至。我问,这是雨夹雪还是雪呢?立时便有人从旁边认真地回答说,是雪,绝不是雨。于是我就伸起羽绒服的衣袖,见那些芝麻粒掉在上面,一滑就不见了,并未留下湿痕,便不免点了点头,果然是雪。

虽是下雪,在兴致昂扬的游人中却并不见撑伞者,也没有刻意扯起衣帽遮头的。大家一面轻声说笑,一面沿着山道向上攀登。我由于上洗手间耽搁了而落在最后,为了赶上大部队,就和两位没爬多远就退回来的姑娘一起去旁边坐高空滑道上山。顺着轨道前行个两三公里,便汇合了已登得发喘的前行者们。于是,我们就以极其轻松的姿态,在狭窄的山间公路上前进,任他们从身边慢慢地落后。向上不到二百米,便是一处山腰的驿站,道路也由此分岔。鉴于事前那位年轻的姜姓导游问过了有没恐高者,我也很肯定地举过了手,于是自左崖而下的小道又分为左右两支。一伙小年轻蹦蹦跳跳地沿右去过绝壁,中年一伙便向左沿阶而下。虽然梯道建得牢固,但山势之陡峭以及一眼望不见底的山谷还是令人尽生怯意,以致于尽可能走慢一些,一步一个台阶地踩踏实。台阶,和起初的山道一样,都是落地的雪融化后的湿漉,就像刚经历过一场小雨。

朝山下望去,便见到深远的谷底淡漫而生的雾霭,薄薄的纱暗暗地郁结。待下得两公里远的样子,便到了情人桥。于是小道又茬为里外两支。靠外的去过情人桥,靠里的便去猿王洞。我依旧和三四人一起选择了平稳,靠里往下再走个200来米远,便到了猿王洞大门。站在宽松的房廊下,遥遥地观望前面绝壁之外悬空而吊的情人桥上,有没有我们先前和随后分散的同行者。

在这等候的当儿,谷底的雾早就升腾浓郁了起来,并且弥漫了整个山谷,自桥面以下便是雾霭的海洋,原本还依稀可辨的树木与崖岩,早被淹得无了踪影。原来此山之雾,此谷之雾,居然如此生生不息源源不断地强劲。就像人刚打了个哈欠,便迅速奔涌而来,张着欲望的血盆大口,尽情地倾吞着眼前的一切。但你怎么也不见其快其猛,似乎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自然而缓慢。只有心知道,这完全是错觉。虽如此,但雾并不只是雾,雪也并不只是雪,而雾之迅速膨胀壮大,只是雪不断增大增密的产物与见证。好在半小时后,汇齐了人马,便由那个自称是纯正羌族的少女一路导游着,解说着,开始蛇一般地向洞里走。

刚要进洞,便见洞门口那些小块的平地上摆满了瓦罐红封的酒坛子,行军步阵一般。大家不免一番猜测,却又寻不见说明。想都还没想明白,便相继尾随进了洞。这是一眼千年的溶洞,虽然一路并不开阔,却依是曲的路流的水,一滩一潭冰透肌骨的积水。你不知道那些顺坡而下哗哗流淌的雪水,还未至脚就不见了,到底是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那些如镜般安静的潭水,是新积的,还是千百年前的陈淤。一切,都在层出不穷而又千姿百态的溶石的世界里,借着黯淡而七彩的灯光,让人直是走向网络盗墓小说《鬼吹灯》中那些神秘的深处。好在,或许有灯光,或许人多,虽是觉得奇异但还不至于起怕心。

在洞道里迂回蜿蜒了约莫四五公里,人们便又随着引领走出了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洞口。满眼满地尽是酒坛子。禁不住回望,这才发现原来两个洞口相互依偎,一副不舍不弃的样子。回到房廊,浓雾早已漫栏而入。除了廊道中还看得见人看得见路,护拦以外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情人桥在哪里,还在不在,谁也说不清。走出廊道,迎头便是密集的雪像雨一般直落下来,来不及细看,便觉有碗豆大小了。到底是不是往日传统中的六棱或是八角的雪花,谁都没顾及,只管扯起衣帽把头罩进去,然后按来时的路往陡峭的山上走。上去个三四十米,除却身后那谷浓雾,前面便又清晰可见了。不过,路依然陡着湿着,雨依然下着飘着,人依然爬着喘着。约莫20来分钟,便回到了山半腰最初下谷的山门。这时的仰望,怎么看都像神话传说中的“南天门”。好不容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上去,便是驿所之内的平地。这时也就正午了,大家便去餐厅中打尖。好歹喂饱了肠胃,休息一小会儿,便又觉得体力得以大量的恢复。于是,便又接着上山。

此时上山,连乘两道缆车,每程都有七八公里的样子,而且地势越来越陡,雪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白也越来越像花了。下了缆车,再乘上八面来风的观光车沿着积雪密布的盘山公路往上跑个约莫十公里,便到了山顶的滑雪场。到了这时,便完全置身于一个铺天盖地的雪的世界里了。大雪如絮般纷飞,沧茫的天空织成了雾蒙蒙的一片,而且越下越大越来越浓。可谁都知道,这是真的雪,而不是真的雾。于是,有了先前观光车上一程飞雪扑面的冰冷刺激的预热,这时的人们便彻底兴奋了,沸腾了,手舞足蹈地坐上游泳圈一般的“飞碟”滑雪,你追我赶地打雪仗,嘻哈洒笑响成一片。

玩雪之初,我在接连去拖别人刚滑下坡来的“飞碟”上的短绳恶作剧时摔了一大跤后,爬将起来便走去一旁的滑雪场,不声不响地握上两把雪团藏在身后,慢慢往上走。没走几步,便不失机警地发现有人偷袭,刚一扭头瞥见来人,手里的两团雪便直奔面门而去。那个河南女孩猝不及防,兴许是缺乏战斗经验,便一下子跌坐在雪地里,一边呵呵直笑,一边揉眼睛。这可把我给吓坏了,生怕伤着了她,便从衣袋里扯出一片纸巾递过去,她擦了几擦眨巴了几眨巴,便又爬起来跑着跳着顽皮了。而我,又如法炮制地与其他人上演了几番突袭追击的游戏,跑得累得喘了老半天气。没有人玩滑雪板,为了不影响别人继续做生意,大家便陆续回到停车场。不知谁从包里掏出几根厚实而宽大的黑色塑料袋,大家便在一旁的天然雪场上,或套上腰身,或垫坐身下,或单独或结伴地有一趟没一趟地顺着斜坡溜起雪来。每每看见有人溜到半道上由于坡势的影响而四仰八叉或是摔得七荤八素满身满脸都是雪的狼狈样,众人便禁不住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虽如此,却也不乏争先恐后鱼贯而上之壮观!待得一席人等玩得筋疲力尽,笑得声嘶力竭了,这才草草收兵,整理好衣服,拂尽腰腿上的淤雪,这才慢腾腾地带齐了背包物件,意犹未尽地去停车场候车。按既去的路线,一路返回。一边走,一边互相翻看数码相机里刚拍的照片,并为其中的某点某态而打趣不止。

每次上车,无论是旅行车、缆车还是观光车,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清人。数来数去,点去点来,往往最后上车而没了座位。有一次坐大缆车时,我终于忍不住了,便强行扒开人缝给自己硬捞了一个座位,把大家逗得直乐。

到了山下,才下午三点过,下了老半天的雪也差不多止了。疲倦的人们便缩在宽松的座位里,或低声小语或闭目小憩,任旅行车载着绵远地返回。一边半梦半醒地迷乎着先前闹雪的情景,一边嘴角溢出笑靥来。

“走出雪的世界,便又回到人间。”九皇山的那场雪,成就了人们心头永开不败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