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来,辛平感觉酒意未消,脑袋昏昏沉沉的,打起精神开着车到了单位。还没走出停车场,听到后面有人喊。回头一看,是七司司长吴言平。
“吴司早!”辛平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是低沉的。
“呵呵,喝大发了吧?”
“可不吗,回家吐了好几回,把老婆的搓衣板都跪坏了。”
“还是年轻人有战斗力,一上来就一大杯。”
“什么战斗力啊。陶部长一句话,说‘你小子还想不想在部里混了’,不喝行吗?”
吴言平不停地点着头:“都说你是陶部长的嫡系,看来真是如此。你看,你们司长没来,你来了;第一杯酒,司长们没上,就先让你上。连部队的那些人都看出来了,你这个副司长可不是个副司长。”
“嫡系?啥嫡系?我怎么不是副司长了?昨晚到那儿我就犯晕,没搞明白怎么回事,然后一上来‘咣咣’几杯,更晕了。这一大早您又灌了这‘迷魂汤’,看来有阴谋啊!”辛平笑着说,“吴司,您刚才说的,什么什么嫡系,这话儿怎么说?”
“等着吧等着吧。”吴言平还是不停地点头。
二人不再说这个话题。已经到大楼了,上班的人多,大家互相打着招呼。
进了办公室,辛平脱下外套,先给文竹浇水。辛平的办公室在六楼,又朝南,阳光充足,经过一个周末,文竹盆里的土基本就干了。
伺候完文竹,辛平拎着水壶到水房,碰见研发处处长石羽生。“你叫上胡维富到我办公室来说说一周工作。”胡维富是规划处处长,规划处和研发处都是辛平分管。
回到办公室,倒了一大杯水凉着。他要猛喝水,才能把酒劲排出去。
石羽生在门外探着头又轻敲了一下门。
“来吧。”辛平说。
“维富还没到。”石羽生仍站在门口。
“这小子!”辛平骂了句,“你来吧,咱们先说说。”
虽然现在才八点,辛平并没有到司长郑一夫那里报到。每周一上午八点半是部务会,部领导和机关各部门一把手研究一周工作。司里的日常工作情况,两位副司长平时都是会跟司长及时沟通汇报的,郑一夫基本上心里有数,因此部务会前多数时候不需要再碰头。部务会后,郑一夫会召开司务会研究司里工作。郑一夫参加部务会这一段时间,辛平一般是与两位处长商量一下本周要考虑的重点工作,以备司长询问。
石羽生说了几件事,都是半大不小的,说是创新也有些新意,说是例行却还是例行公事。司里的事,基本上都是按部就班的,对内对外、对上对下,多少年来的规矩和惯性,推着人往前进。其实,巨大的惯性在那里,不推也能前进,推谁谁也前进。不仅是司里,部里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辛平总觉得,光这样似乎还不够,经常督促着分管的两个处给自己找问题,从反向去看自己,把自己当作第三者,跳出司里的圈子看自己的工作。不过这种做法实际上是给自己找麻烦,因为找出来的问题、提出来的意见建议,往往不在例行的范围内;要解决问题、推进这些意见建议的落实,总需要大家有一些新知识新方法新手段,而学习、学会、用好这些新知识新方法新手段,又要耗费时间精力,且未必都能学好、用好。学不好、用不好,就更不想学。这样,发现的问题有些就无法解决,提出的意见建议多数也落实不了。然后再回头看,发现的、提出的这些东西,多数也变成多余的了。绕了一个圈,需要干的工作主要还是那些例行的事。不过辛平心里也明白,一个圈子绕回来,归根结底是因为底下多数人认为没必要折腾,首先两个处长就没有反向思考的积极性,甚至司长郑一夫有时也认为辛平想得多了些。
石羽生一板一眼地汇报着。石羽生是厚道人,专业出身,领悟能力不是他的长项,他的优势是踏实。你要让他主动思考,他想不出什么东西。但是如果你告诉他要干什么、达到什么目的,他就会锲而不舍地去推进、执行。也许正因为如此,他的长相显得有些沧桑。其实他并不老,与辛平同年,今年都是四十五岁。
开着的门“咚咚”响了两下,紧接着几声轻轻的笑声:“哟,开会呀!”副司长何新燕身着黑色长裙,脚蹬长靴,一如既往地端庄大方,已经走了进来。
石羽生忙站起身:“何司!”
“小燕子好精神啊!”辛平笑着对何新燕说。转头对石羽生道:“先这样吧,赶紧把收尾的事了结了。”
石羽生答应着出去了。“请坐请坐!”都是老同事,辛平没有起身。
何新燕也与辛平同年,不仅如此,还是同一年到部里工作。不过辛平是从地方上调进部里,先是在办公厅工作了几年,从处长岗位提到六司任副司长,何新燕则是从在京的部属学校调入六司,她提副司长的时间比辛平晚了两年。
“哎,你说中组部为什么上周来我们部考察后备干部?我听说其他部委都没有启动这件事。”何新燕还没坐定就问,把头往辛平这边凑了凑。
“是吗?应该是例行公事吧?咱们部好多年没有选拔后备干部了。”辛平放下杯子。一大杯水已经灌进肚子里。
“我觉得不像是例行的。是不是因为今年下半年陈部长要退了?”
“陈部长?今年?”辛平翻着眼想了想,“噢,好像是。那年陪他出国,看他护照,好像是比我们大十四五岁。”
“我们郑司这次也入选后备,会让他接班吗?”
“这个没法猜,但是从道理上讲可能性还是很大吧?”辛平说,“咱们部这些司局,干得好的,咱们司至少可以排前三吧?况且,陈部长又分管咱们,他退了郑司接,是不是更顺畅些?”
“咱们司干得好,还不是靠咱俩顶着,郑司平时也不拿什么主意,苦的累的是咱们,出了事也是咱的责任。”何新燕撇着嘴说道。
“不过郑司也是信任咱们,能放手让咱们干。你看有的司,司长一言堂,副司长就是处长,处长就是科长,那也难受。”
何新燕点了点头:“那倒是。”又把头往辛平这边凑了凑。“哎,他们都说陶部长是你的老熟人?”
辛平不禁大笑,何新燕被他笑得有些错愕。
“一早上班到现在,就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有两个人跟我说类似的话了。”辛平说,“我跟陶部长也算是认识。奥运会那年,部里不是派我参加奥运安保吗,我跟陶部长是一个组,那时他还是副部长。我领几个人负责一摊事儿,大会小会跟他有过几次接触。你看,这已经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而且,咱们部里跟陶部长有类似工作联系的应该有不少人呢。”
何新燕也笑了。
胡维富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何新燕回头看了一眼,起身道:“走了!”跟胡维富也打了个招呼。
胡维富满头是汗地坐下。辛平又喝了一大杯水,然后放下杯子:“你怎么屡教不改!”
胡维富满脸堆笑道:“唉,一早送孩子上学,都走了快一半了,孩子说没带作业本,赶紧又回头取去,就耽误时间了。”
辛平道:“你有事晚来没关系,但是我反复跟你说多少回了,该报告的要报告,该跟处里其他同志交代的要交代,不能一声不吭,领导找你谁也不知道你干吗去了,处里同志还觉得你这个处长没处长样。你有事迟到本来不是散漫,可是你不及时报告不及时交代就是散漫了!”
“是是是!”胡维富满脸愧疚,“一着急就忘了!”
“处长的权威是靠你的言行树立起来的,多用点心吧。”辛平缓了缓说话的口气,“课题报告我改好了,你拿去誊清一下,细细校对一遍,然后打出来给我,准备报给郑司长。”
胡维富答应着,接过稿子。
“辛平,郑司说过十分钟开司务会呢。”何新燕探头说了一声又走了。
“何司一如既往地时尚啊。”胡维富说。
“女同志嘛,当然有时尚之心了。”辛平起身。
“那还是不一样的。何司她爱人据说是专门做北美旅游线路,所以您看她穿的都是国外大牌。”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赶紧通知一下石羽生开会。”
胡维富小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