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俯仰之间
  • 鲍坚
  • 3407字
  • 2021-04-12 11:44:30

长安街上一路畅通。今天是星期天,要在平时辛平一般不走长安街,因为老堵车,虽然单从路程说走长安街是最顺的,出了单位右拐再左拐就上了大道。

自从买了车,辛平才知道自驾车上班跟坐公交车完全不一样。坐公交车不操心,操心的是司机,乘客只能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堵车还是顺畅都由不得自己,操心也没用;自驾车,从上车开始就要琢磨怎么走、遇到车多怎么办、遇到行人怎么办、见缝怎么抢道、红绿灯怎么绕开,同时还要不断地看着时间,估摸着上班会不会迟到。前些年,辛平开车只会走大道,因为走大道简单些,可以少操心。只是天道公平,少操心就得付出代价。走大道,刚出门时都还比较顺畅,可是越走越堵,估计大家都是贪图简单随大流的心理,都往大道上挤,再加上越是着急上班的时间,越有查车、事故等等情理之内或者意料之外的因素添堵。后来他总算明白了,开车不要讲究什么大道小道,不堵车的就是正道,而堵的往往是大道,至少这些年都是如此。

车正经过天安门,等着红绿灯,手机响了。辛平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五叔的电话。正想接,绿灯亮了,于是把手机摁了静音扔在副驾座位上。

天安门广场上游人不少,看左边城楼下和金水桥边也是如此。虽然冬天还没过去,但是气温已经上来,路边的树木花草有的已经开始发芽。辛平想起,好多年没来广场走了。

手机又响起来,还是五叔。辛平仍是把声音摁了,没接。不一会儿,又响,这回干脆不摁了,随它响。可是不行,没完没了地响。辛平叹了一口气,拿起手机,再一看,赶紧接了:“陈部长好!”边说边把车靠边停下。

“你小子大周末的有什么事,忙得不接电话?”陈部长问。陈之岳副部长分管辛平所在的六司。

“抱歉抱歉!刚从部里出来,正在开车,以为是家里的电话,就没接。”

“今天还加班?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还是郑一夫?”

“呵呵,不是不是,是干私活,我自己瞎琢磨,给底下布置了一个课题,他们上周五完成了,我今天改改。有啥指示?”

“你在开车,我不多说了。我没指示,是陶部长有指示。”陈之岳顿了顿,“他让你参加今晚跟部队的活动,回头我让小刘把地址发给你。”说完又补了一句:“在西北五环外,别迟到了!”

回到家,一进门,猛地听见一阵锣鼓喧天大歌唱,马上一跳又变成了“格格”“阿玛”的哭喊声,一定又是岳父拿着遥控器在折磨电视。辛平到厨房探了探头,没人。进了客厅,见宁佳正在阳台晒衣服呢。宁佳回头看见他,“哟”了一声,“回来啦?”辛平冲沙发上的岳父摆摆手,站在边上看了几眼电视。岳父和女婿的交流,与婆婆和儿媳妇的交流方式完全不同,可以十分地简约。岳父又换了一个台,算是安静了些,一个主持人跟嘉宾聊天,嘉宾正说着“2012年是世界的大选年”之类的高见。辛平正想听听,屏幕一闪又转回锣鼓喧天的场面,然后就停在那儿不换了。

“辛平呀,我请教你一个问题。”老爷子说。

“嗬,请教!请什么教呀,爸你有问题就命令他回答。”宁佳在那边调侃。

老爷子没理她:“最近这些事,你是怎么看的?”

“这些事……你说的是那儿的事?”辛平指着电视问道。

“嗯。”老爷子点点头。

“唉……”辛平叹了口气。刚想接着说,兜里手机响了。

“辛平哪,我是五婶啊。”原来前面那些电话都是五婶挂的。

“阿婶好!阿婶身体还好吧?”

“辛平你给公社打个电话吧。”五婶对这个社会的理解,仍然停留在几十年前,比如把乡里还是说成公社,把村说成大队。

“公社?打什么电话?”

“你阿弟晓洪的第二个孩子,现在可以上户口了,可是公社说要交八百块钱。你跟公社说一下,让他们不要收了。”

辛平想笑,没敢笑出来。五婶还没说完,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阿婶,我跟公社不熟啊,再说交这八百块钱也是应该的呀。”

“你就跟他们说你是中央的,他们就不敢收了。”五婶提高了嗓门。辛平把音量又调低了些。

“阿婶啊,我在北京工作,但不是中央啊。再说,谁都说自己是中央,他们相信吗?”

“他们信,他们都知道你在中央工作。你帮不帮五婶?”五婶生气了。

“这样吧阿婶,不就是八百块钱吗,我来出这个钱吧。我跟辛安说一下,让她给你。”

五婶不吭声了。“辛平哪,你给你弟安排一个工作吧。”五婶换了一个话题,一个老话题。

“阿婶,晓洪现在需要的是他自己的改变,他要有些上进心,能吃点苦。以前给他找了那么多工作,他没有一个是好好干的,那怎么行呢?我能帮他找工作,但是不能帮他干工作呀。”

“我命不好啊!”五婶在那头啜泣起来。

“阿婶我记着这件事了,我再想想办法吧。”辛平想尽快结束。

“嗯……嗯……”

“那就这样了。阿婶跟五叔问个好!”

挂断电话,辛平叹了一口气。

“五婶又怎么了?”宁佳从阳台进来,笑着问。

辛平摇摇头,还没等说话,电话又响了。是妹妹辛安。“二哥,五婶给你挂电话了吗?”

“刚挂断。”

“是说孩子上户口的事吗?”

“是的。”

“她先找的我,缠了我老半天,我想我这几天正在公示期,这种事我不好说,她就说要给你挂电话,让你跟乡里说。我放下电话就赶紧找你,可是你那儿就已经占线了。还是她厉害。”辛安哈哈大笑。

“你还笑!这算什么事啊,政府同意你上户口了,就交那么一点钱还舍不得,让我以中央的名义打电话,这不是笑话嘛!”

“唉,五叔五婶也确实命苦,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养儿子一家子,就靠那么一点田。”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个农民家的孩子,从小让五婶宠得倒像个富贵家庭的纨绔子弟。要说可怜,是五叔可怜。”辛平说,“对了,你公示期还没过吗?”

“还有一天。”辛安马上要提副县长了。

“祝贺祝贺!”

“祝贺什么呀,可能让我管农业。这边都是不成文的规矩,新提拔的副县长都是管农业,没人愿意干。”辛安“唉”了一声。

“管农业有什么不好?只要用心干,干什么都能出成绩。”

“哥啊,你在中央工作……你在北京工作,你是不知道地方的情况啊。”辛安拖着声音说。

“辛安,我也是在地方工作过的。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自己要认真做好,这是最重要的。你改变不了别人,但是能改变自己。”

“又来了,你把天又聊死了。”辛安语带不屑地说。辛平可以想象出她的那种表情。

“妈最近怎么样?”辛平问。

“还好吧,有些牢骚,问怎么还不接她去北京。”

辛平朝边上看了看,岳父早已回屋,宁佳也进厨房去了。他站起身走进卧室。“不是说了吗,等我岳父岳母回去后再接她来嘛。”

“是啊,我也反复跟她说,反正牢骚是免不了的。”

“你多安抚安抚她吧,也让大哥多回家看看。”大哥辛宽比辛平大一岁,辛平又比辛安大一岁。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婆不在身边他就是一个男子汉,老婆一在身边,或者一遥控,他就是一个糊涂人。”

兄妹俩又说了几句话,辛平叮嘱辛安垫上八百块钱给五婶,然后把电话挂了。

“干吗躲在这里?辛安跟你说什么了?”宁佳找进卧室来。

“没事啊,怕吵着老岳父。”辛平知道她不相信。

“瞎编,肯定是老太太又闹情绪了。”宁佳一针见血,“是不是吵着来北京了?我爸妈还没来几天,你要让他们开开心心在北京待一阵,等我爸的腰治好了再回去。”

“老太太还好,你不要那么神经兮兮的嘛。”辛平要扭转局面,“你爸你妈在这里高不高兴,不在于我在于你,我可是个好女婿。你看看,他们才来两天你就跟他们着急。”

“不是他们好吗?我冲的是我妈,没冲我爸。”

“你小声点!”辛平回身把门关上,“那也没有那么嚷嚷的嘛,你看老爷子都不吭声。”

“我爸不吭声,是赞同我的话。你说他俩儿子没出息,合着都是我们的错了?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又说我,说我们不帮他们,你说帮他们什么?干脆给他们钱算了!那我们也得有钱啊?”怪不得刚才岳父岳母的卧室门一直关着,敢情老太太还在里面生气呢。

“行了行了,别越说越来气,母女俩有什么好吵的?”辛平其实心里挺高兴。宁佳生着这个老太太的气,就顾不上那个老太太了。“我看看蔻儿去。”

辛平边说边往外走,推开蔻儿的门。

“你好。”蔻儿头也不抬,手也不停,“来得正好,帮我做一件事。”

“嘛事儿?”辛平笑眯眯地问。

“你帮我想想‘严谨’的同义词,要十个。”

“周密、缜密、严密,还有仔细、细致,还有……”

“你出去想吧,想好了告诉我。”

辛平赶紧出来。“这臭丫头怎么了,有些焦虑的样子。”他问宁佳。“作业多啊,从吃完早饭开始就写,一直没停,这才上初二呢!”

“唉!”辛平叹了口气,“喝会儿茶吧,今晚还有饭局。”

宁佳洗茶具去了,辛平在沙发上半靠着。两只麻雀带着喧闹落在窗外,微风吹起的树影在窗上摇晃,为小麻雀增添了喜气。不一会儿,麻雀停止了打闹,一只在梳理羽毛,一只脖子一伸一伸地叫着。

做个麻雀真好,辛平在心里说。工作就是生活,生活也就是工作,没有天敌、无忧无虑,家庭和睦、朋友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