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喇叭上响起歌声,是卓依婷甜美的声音唱着《橄榄树》歌词大概是: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听着三毛作词柔美却荒凉萧瑟的句子,林躺在床铺上,伸展一下自己酸痛的肌肉。虽然已经醒来,却不想立即爬起床,就听着窗外嘈杂的声音。舍友胡政光着脚从上铺下来,穿着拖鞋去厕所,顺便说了一句:“今天是你的比赛,我们都去给你助威。”林才想到今天是警体运动会散打比赛日,前天其他选手已经打了三场,分别是五十五公斤级、六十五公斤级、七十五公斤级。昨天自己轮空,今天是自己第一场比赛,对手也是第一次开打,看名单,是九区队的张阳。
胡政已经托自己九区队的老乡打探清楚,这个张阳就是个爱出风头的瘦子,身高能比林高出半个头,体重却跟林是一个重量级,在六十五公斤级别之内。据打探,张阳没多少真正的实力,除过出拳速度快,臂长、腿长的优势,拳法腿法都没什么特别的优点,力量不是很足,耐力有限。因此,胡政胸有成竹地说道:“第一场,你捡了一个便宜,会赢。”
“没到真正接触对手的那一刻,谁都不敢下了结论。”林还是很谨慎。爬起床来,让胡政帮自己缠小腿上的绷带,给自己小腿长缠上绷带,可以缓解小腿肌肉疲劳,提高进攻效率。因为还没吃早餐,手上的绷带暂时没有缠。给手上缠绷带,是怕比赛时手上出汗,防止手跟拳套之间产生松弛打滑,减弱打击对手的力度。因为拳套是学校提供,不需要自己准备,所以难免不合自己手的大小。宁可让拳套紧一些,也不能因为松动崴手腕。
刘思思来了电话,叫林跟她一起吃早餐。林便同宿舍的其他五个同学一起去饭厅,他们吃完饭都要给去林呐喊,也是林的后勤保障。胡政左手提一大杯脉动饮料,右手拿着一条毛巾,这是准备在回合间隙给林补充体液跟擦汗。几个人在饭厅点了早餐,就坐在那里嘀嘀咕咕研究战术,刘思思从迷彩服掏出来一盒葡萄糖口服液,笑眯眯说:“这个最能补充体能,给你。”
“你哪里弄来这个?现在疫情学校对外封闭,可不好搞哦!”胡政一脸惊奇。
“嘻嘻,我找校医务室了,软磨硬泡,才给了我一盒,还嘱咐我不能告诉别人。”思思神秘地说。
“你真有本事,现在学校内正在开运动会,又跟外界隔离,大家都想搞这个,需求量太大喽!不好弄。”胡政佩服刘思思的聪慧。他昨天去帮林找葡萄糖,最后遗憾而归,最终买了一瓶“脉动”运动饮料,做为支持林比赛的心意。胡政帮林接过葡萄糖,总共装八瓶,每场比赛间隙喝下一小瓶,足可以应付剩下的全部比赛了。另外的舍友也吃完饭,有帮着提凳子的、有带着洗脸盆的,怕万一被打出了血,洗脸用,也有准备扇子的,利用休息给林降温,甚至另外一个奇葩舍友准备了创可贴和纱布,为林的失败做准备,好像林这场就要败了似的。大家都觉得纱布晦气,不屑一顾,他却沉稳地说:“防患于未然嘛!”惹得大家一顿嘲笑。
一行人说笑着,就来到学校警体中心。只见警体中心的玻璃门上方挂着大大的横幅:“预祝甘警院第三届警体运动会圆满成功”,横幅的落款是“西北政法大学”。林瞬间自豪起来,仿佛这条横幅就是为自己单独准备的一样,浑身充满了能量,立刻需要去擂台上释放自己压抑很久的狂野。林开始向往擂台,开始有了渴望呐喊和征服的欲望。林被大家拥簇着走进警体馆,就看到已经来了很多学生,都坐在看台上等待着比赛开始。
林已经提前换好了蓝色拳击短裤,上身暂时套一件迷彩短袖,被工作人员指引到准备区域。比赛要求只能有三名后勤人员跟随。因此,刘思思、胡政还有宿舍另外一名舍友成林的亲友团加后勤保障,几个人提着后勤保障用品,跟林坐在擂台下方的长椅上。
五个裁判组的人开始入场,有三个是学校的警体老师,一个公安厅政治部干部,一个省武术协会的副会长。这个武术协会的副会长鹤发童颜,白须飘逸,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穿一件黑色麻布练功服,脚蹬平底敞口布鞋,走路步履稳健大方,果真是一个高人。林看了一眼他,觉得自己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心中莫名生出一些惶恐。还是小心应战,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马虎不得,他这样告诫着自己。之前的战前分析,让他有点轻敌,而此时,他冷静下来。
一个学校的领导上台致辞,并一一介绍裁判情况,紧接着宣布比赛开始。一个身材魁梧的警体老师穿一件白色短袖T恤跳上擂台,他肌肉结实明显,短袖T恤几乎是紧身衣一般,后背印着三个黑色字母缩写:“TBM”,同学们都不知道是具体什么意思,都小声戏说道:“是特别猛的意思吧!”。只见“特别猛”裁判双臂举过胸前,向来宾作揖,正气凛然的双臂展开,示意选手登场。
林已经没有什么复杂的思考,随着观众的鼓掌声跳上台去。林已经脱了自己的迷彩短袖,赤裸着自己精瘦却有着八块腹肌的上体,外套一件蓝色马甲护具,腰部带着护裆,头戴泡沫软体护具,这是学校再三要求的,因为保证学生的人身安全是首要,比赛的残酷程度却是次要的。
裁判将二人叫到擂台中央,强调比赛规则,示意严禁用肘关节、膝盖击打对手,不允许击打对手后脑勺及裆部。这时,林才看清楚自己真正的对手,竟然足足比自己身高冒出一截,手臂细长,腿部肌肉明显,不停的挪动着小步子,一副蔑视的眼神看着林。林心中一紧,预感对手不是想象的那样弱,只听刘思思大喊道:“林枫加油!打倒他!打到他!”观众们也听到刘思思的呐喊,都传来嬉笑声。因为在警校,女孩子属于“稀有物种”,一个区队五六十人,女生只有七到十二三人的比例,能替林这样喊的女孩子,肯定是他的女朋友了。大家羡慕的同时,也有些嫉妒,顷刻间都希望赢的人是张阳,而不是这个身高不占优势的林枫。他凭什么先有了女朋友,好萝卜让猪吃了的挫败感油然而生。瞬间给张阳加油的学生们呐喊起来:“张阳加油!张阳加油!打倒他,打倒他!”林的区队也来了不少人,自然不甘示弱,即使他先有了女朋友,也毕竟是自己的兄弟,观众席的啦啦队们开始更为激烈气势上的对抗,气氛瞬间达到高潮。
第一回合开始。双方互相碰了碰双拳做为礼仪,接着各自摆出格斗姿势,试探性的挪着碎步,双方都很谨慎,又因为都是第一场比赛而格外紧张。双方在擂台旋转了几圈,都没有出拳出脚,台下传来嘲笑声,裁判叫回二人给予口头警告。台下开始有人起哄嚷道:“张阳,你到底行不行?”
张阳是个爱面子的性格,那里经得住这样的羞辱。就在林向左挪动时,他飞起一脚,右边腿就踢了上来,林急忙后撤步下蹲躲闪,张阳的边腿就擦着林的头顶划了过去。林心中一紧,因为张阳身高优势,臂长腿长,林就想着钻到对方身前近战。只见张阳轮空了边腿,左侧支撑腿露了出来,林猛地向前一个左弹踢腿,正中张阳左小腿关节处,张阳竟然摔倒了。台下一阵呐喊,男生们的狂野本能都被激活。林碎步上前要补几脚,被裁判拉开,张阳恼羞成怒,没有等到裁判叫数,自己迅速站了起来。张阳没等林做好防护架势,冲上前一顿雨点般的左右摆拳,林半缩身体,举起左右小臂防护自己的头部,气势上虽然张阳占优,但没有击打到林的有效部位,不会增加计分点数,而张阳的一次倒地,却让林处于得分优势。林谨慎做好防护,张阳几乎几十拳轮过,也没有击打到林的头部,又一次被裁判拉开。还没再怎么互相击打,第一回合的钟声响起来,裁判示意双方休息。防护也是要付出体能,汗液已经渗透了林的防护马甲,林坐在提前放好的塑料靠背凳子上气喘吁吁。胡政打开饮料,放在林的嘴上,刘思思则拿着扇子替林降温,另外一个舍友帮林检查腿上的绷带,大家都很专业的样子。胡政紧张兴奋地说:“我已经看到你的胜利了,做好防护,钻到他身前攻击,防止他的上勾拳,而他的腿是弱点,再踢倒他几次就赢了!你能行!”林没有回答,保存体能是关键,只是用眼神肯定了胡政的战术。
第二回合开始。林紧盯着张阳挪动的步伐,只要张阳一露出破绽,林就用低边腿去踢张阳的小腿关节。几次击打都没有落空,张阳开始躲闪,而双腿已经开始颤抖起来。张阳的几次雨点般的组合拳都被林化解,张阳开始体能出现问题,步子明显移动缓慢下来。林想,自己的机会来了,林在张阳一个正蹬腿起来之后,双手抓住张阳的脚踝顺势一拉,一扭,张阳又一次摔倒,而在张阳倒地的半空中,林狠狠一脚踢在张阳的前额头部。张阳几乎失去了意识,重重栽倒在乳胶地板上,成一个“大”字形。裁判看到是对方未倒地之前受到击打,也没办法判定林违规,就上前拉开了林。裁判数到十,张阳还是未能起来,只见张阳的后勤组扔上台来一条毛巾,他们弃权了!台下一片喝彩声,裁判示意林站在擂台中间,抓起林的右手举起来,林几乎被“TBM”裁判提起了整个身体,半惦着脚,胜利来得如此突然。林走过去礼貌问候张阳的伤情,张阳还是有点不服气,迷糊着半睁的眼睛,没有理会林。林被胡政几个人拉走,他们都太兴奋了,自己宿舍的哥们直接KO了对手!他们太有面子。
刘思思凑到林胸前,碍于公众场合,不好再怎么亲密,就红着脸说道:“我说怎么着,你肯定行。”
“嘿嘿,我接受你的赞美。”毕竟是一场警校特殊环境里男生之间身体的较量,林也有些兴奋。
林被众人拥簇着下台,观众席传来掌声,他们还是佩服刚才林的比赛技能,正义感又一次占据了他们之前狭隘的从众心理。
林的脸部还是挨了张阳几拳,有点疼痛,左眼眶有些微肿。刘思思吝惜地看着林说道:“对不起了,这是我的小阴谋,但我认为值得,你现在需要一场胜利。”心思缜密的刘思思,还是感觉得出林的心底难以忘怀那个一个女孩子。她只是回避着这样的话题,留给他更多的时间去自愈伤口。
他们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刘思思是喜欢林的,忧郁的眼神中又透露着光芒,偶尔沉默的他又时时挑起自己的欢喜。警校九月的风吹在林肿起来的眼眶上,刘思思跟着林回“警苑”公寓。舍友们已经四散而去,两人走在彼此青春正好的午后,阳光倾斜下来一束光芒,将二人的影子拉的细长。喇叭上继续播报着今日的运动会比赛赛程跟比赛结果,刘思思听到林枫这个名字,这个只属于自己的名字,此刻就走在校园的水泥路上。她想去抓住他的手,但因学校纪律要求,又不能。她想去抓住他的迷彩短袖,又怕惹来同学们的瞩目,就这样若隐若离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你看,你踩到我的影子了呢!”刘思思娇嫩地说道。
“这不正好你的心意吗?”林坏笑。
“别太自以为是,林先生。”刘思思嘲讽林一下。
“林先生?”林第一次被别人这样称呼,有些似曾相识的错觉。
“以后,我就叫你林先生,好不好?呵呵。”刘思思笑出声音,仿佛午后的鸟儿。
“随便啦,只要你喜欢就行。”林不置可否,随着她开心。
“叫您先生,可要付出代价,不能轻易将吾遗弃,吾便以身相许。”刘思思咬文嚼字,有些调皮。
“这个先生的代价有些大哦。”林虽然开着玩笑,心中却生出悲伤。他又一次想到远,远此时,又以身相许了何人?
“你不要自不量力,有我陪伴,知足吧你!”刘思思追上来,一季穿心拳,林后背一麻,急忙跑开。
此时,林的电话响起来,拿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便接起来。
“林枫,我田霜,最近好吗?”是田霜。
“还好,刚参加完比赛,一身汗,正要去洗漱。”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但还是说出正要去洗漱的谎言。
“哦,那我挂了,回头聊。”田霜没有任何附加的言语。
挂掉电话再看刘思思,她瞪大了怀疑的眼睛正嘟着嘴,等待林的解释。林只说了一句:“走吧。”便继续走路。
“你不解释一下她是谁嘛?”刘思思追问。
“实习时,一个同事而已。”林轻描淡写。
“同事?怎么不是男同事给你打电话呢?”刘思思穷追不舍,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是不是你的初恋,远?”刘思思审视着林的表情问道。
“我倒希望是她呢!可惜你猜错了。”林有些嘲讽的口气。
“你竟然说希望是她!哼!”刘思思一扭头,气红了脸。撇下林径直向女生宿舍楼走去。林没有去追上拦她,也没有再叫她。
“远,她会给自己来电话吗?”林问了自己这样一句,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看刘思思已经拐进楼梯口不见了踪迹,便拖着因为散打比赛而劳累的双腿向公寓楼走去。同学们已经三三两两开始去食堂打饭,而自己却感觉不到饿。他觉得在人流中有一丝孤独,这是刘思思解决不了的孤独感,仿佛与生俱来,又仿佛跟远分手后的一夜之间。这份孤独便根深蒂固地根植于他内心深处,并时时来侵扰他以后在很多欢快过后的沉默之中。
青春正好的年纪,却有不为人知的忧伤,等忧伤褪去,或许青春又早已渐行渐远。如此矛盾的人生,又如此不得已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