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谁说服了谁

“小云,如果我说可以治好你的手,你愿意吗?”

江怜月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江惜云,虽然是假设的句式,但他的语气和表情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江惜云很吃惊,她知道哥哥这么问,一定另有深意,因为自她出事之后,哥哥从来不会就这件事和她开玩笑,于是便问道:“你当贪官了?”

江惜云的伤事出有因,都是国家出钱治疗的,但消除疤痕属于后续美容的性质,也就没有相关补助了。

很早以前江怜月就打听过祛疤的事情,如果是单一的祛疤手术,难度并不大,费用也不高。

可像江惜云这个面积的,光是手术费用就要二三十万了,这还不包括术前术后的各种其他费用。

光凭江怜月的那点工资,他就是攒到退休都不一定能凑齐,这些他也早和江惜云支会过,所以江惜云才会那么问他。

江怜月并没有被她的玩笑提问影响,还是严肃的盯着江惜云,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为难。

“妈妈想把你接到美国去治疗,让我问问你的意思。”江怜月也不想再绕弯子,干脆开门见山了。

江惜云听完,脸色瞬间转变,暴怒道:“那是你妈妈!不是我的!”

江怜月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一点也没有吓到,但是一直看着江惜云的眼睛却悄悄垂了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怨恨妈妈,妈妈也的确对不起你,所以才想补偿你……”

说到这儿,江怜月再次看向了江惜云,但和刚才的表情已经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恳求,然后接着说道:“你就当是你应得的,接受下来不好吗?”

“我说了那是你妈妈,不是我的!更谈不上什么补偿不补偿的!”江惜云的反应仍旧激烈。

江怜月也开始有了脾气,不自觉加大了音量:“小云!你能不能不置气!先不管妈妈的事,你不是一直想做回正常人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再过几年就错过最佳恢复时间了。”

江惜云轻蔑一笑,撇着嘴问江怜月:“哼,那我问你,要完全治好这些疤,需要多久?”

江怜月以为她动摇了,便详细的给她介绍情况:“妈妈咨询过了,如果恢复的好,一年就够了,要是排斥反应强烈,最多三五年也能痊愈,如果是这种情况,你可以在那边一边治疗,一边上学,对你而言都是很好的选择!。”

说完,江怜月就意识到他理解错了,因为他并没有看到江惜云脸上,露出和自己听到这些后一样的欣喜表情,反而嘲讽的意味更浓。

“怎么?嫌我给你丢人了?还是嫌我累赘了?三五年?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一辈子都不回来缠着你才好?”

虽然江怜月知道妹妹说的是气话,但难免还是觉得心寒,他没再就这个话题争吵,只辩解了一句:“我只是想让你活得更开心。”然后就低下了头。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惜云明显看到哥哥的眼底有些泛红,声音也略带哭腔,这才冷静了下来,察觉到自己话说的过分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架势一下就消失了,愧疚地坐到了江怜月的旁边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江怜月抬起头,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看着江惜云,轻轻地握住她的右手,把袖子再次撸了上去,看着那些疤问道:“他没有嫌弃你吧?”

江惜云知道哥哥是在说朱明煦,就摇头道:“没有,他才不会!”

江怜月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转头又说道:“他不会,可总有人会,那些人的眼光会让你在意,会让你难受,会让你不开心。”

江惜云不置可否,但内心还是认同的。

江怜月继续道:“世界上有很多比你情况更严重的人,也有很多克服了心理困难,乐观生活的人。我曾经也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但你的变化告诉我你不是。四年了,你依旧活在阴影里,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你该背负的,咱们只要花几年时间去治疗,治好了你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不好吗?。”

江惜云还是没表态,江怜月明白,如果是普通的治疗,那他根本不用劝,江惜云也会非常配合,关键还是在于出国去妈妈那里治疗的问题上,这才是江惜云的心结所在。

江怜月想了想,决定换个方法来劝说,便又对江惜云说道:“小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江惜云这才提起了兴趣,从小到大,哥哥和她说的最多的都是道理,很少听他讲故事,不过她也能猜到哥哥讲故事的目的,至于到底是因为兴趣,还是因为自己已经没那么坚持了,她也说不清楚。

“从前,有一个刚毕业工作的女大学生,遇到了一个外地来公干的人民警察,他们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很快就确定了关系并私定了终生。”

“在当时的年代,大学生还是非常稀有的存在,那个女人不顾家里和组织上的反对,放弃了工作和前途,毅然决然地跟着警察回到了他所在的城市,并和他结了婚。”

“两个城市的生活习惯截然不同,女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但她丝毫没感到畏惧,因为她觉得自己所爱上的男人就是她的天,能为她撑起一切。”

“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足,但有爱情的滋润,女人还是觉得甜蜜,很快,她就怀孕了,男人对她更加疼爱照顾,十个月后,她生了下了一个男孩,为这个小家增添了一个新成员,一家三口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一晃十年过去了,男人因为工作调整,被调到了外地,不仅身份要保密,一年里都和家人团聚不了几次,连电话联系都要通过组织请求批准。”

“家里少了顶梁柱,柴米油盐占据了女人生活的全部,偶尔她也会觉得苦,也会幻想如果自己当年走的是另一条路,现在会是什么模样,但一看到儿子那张可爱的脸,又会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男人消失后一个月,女人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她想告诉男人这个惊喜,可向组织申请了好几次都背驳回了,她有些心灰意冷,开始怀疑这个孩子来得到底对不对,还是因为儿子的那句:妈妈,给我生个妹妹吧!才坚定了她养下这个孩子的决心。”

“怀孕后期,她不知多少次动了放弃的念头,挺着大肚子又要带孩子的生活太难了,她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幸亏儿子懂事,承担了许多家务,这才让她撑了过来。”

“又坚持了几个月,她终于生下了这个孩子,儿子一语成谶,确实是个妹妹。儿子抱着女儿站在床头的场景,让女人时隔多年再一次感受到了幸福,她头一次不争气的留下了眼泪。”

“也许是产后抑郁,也许是积怨太深,男人常年不归家,使得女人的情绪逐渐暴躁,她经常会发了疯的大哭大闹,把家里折腾的乌烟瘴气,偶尔也会动手打孩子,但每次都只打女儿,回回都要儿子用身体阻拦,才能止住她的过激行为。”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五年,那一天男人终于结束了任务回到家,迎接他的却是妻子麻木的脸,和一份冰冷的离婚协议书。”

“男人自知有愧,没有出言相劝,也没有过多挽留,大笔一挥给了女人想要的自由,十五年的夫妻,她什么都没带走,连那一双与她相依为命的儿女都狠心丢了下来,她的心凉透了,就如她放弃一切来到男人身边时一样,这一次是放弃一切离开了他。”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兄妹俩坐在沙发上都一言不发。

江惜云从开头就知道哥哥在说什么,爸妈的事她知道的不多,此时听哥哥说出来,多少还是吃惊的。

江怜月作为纵观整件事的目击者,即使时隔多年,再复述一遍自己的亲身经历,也还是难免失落,缓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回落。

“后面的事你应该都有记忆了,我说这些也不是希望你能原谅妈妈,作为母亲来说,她确实没有对你尽到义务,但你现在长大了,也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同为女人,换个角度我觉得你是可以理解她的。”

江怜月说得并不算公正,毕竟他和妈妈相处的更多,肯定还是有点袒护妈妈,说不希望妹妹原谅妈妈,也不过是以退为进,多少有点苦肉计的意思。

倒不是说江怜月心机多深,他完全是为了妹妹好,做什么也都无可厚非,即便是和妈妈比,也不会有他这个从小带大的妹妹亲。

妹妹的嘴硬心软江怜月是再清楚不过的,见江惜云有些松动,他便继续游说道:“其实妈妈也不是不关心你,只是碍于现在的身份,再加上你的态度,她不敢表达的太明显罢了,她知道你和爸出事以后,哭得比谁都厉害。”

说着,他突然指向那些摄像头。

“那些监控,不光是我的意思,也是妈妈的意思,安装费用全部都是她出的,每周我都会把备份发给她,这几年她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你。”

这话要是放在平时,江惜云估计都会觉得慎得慌,但被现在的气氛一烘托,她还真有点小感动了,对于出国治疗的事,似乎也没那么抵触,只是还有一件事,让她放心不下。

“可是,我舍不得哥哥,就不能让妈妈把钱打过来,在这边治疗吗?”

江怜月摸了摸她的头,解释说:“我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后来和妈妈商量了,那边的医疗水平还是好一些的,而且术后复查也很频繁,我没时间陪着你,既然治,那咱们就争取治到看不出痕迹,你说对不对?”

见江惜云不说话,江怜月才意识到妹妹真正的顾虑是什么,不禁让他感叹妹大不中留。

“你是舍不得那个小胖子吧!”

江惜云一听脸就红了,又有点不乐意,反驳道:“你别叫人家胖子,他都瘦下来了。”

江怜月的心拔凉拔凉的,直摇头道:“唉,都开始为了别的男人和哥哥顶嘴了,家门不幸啊!”

两句玩笑话,让气氛缓和了不少,江怜月又恢复了正经,问江惜云:“你是对他没信心,还是对自己不自信?”

江惜云摇了摇头:“都不是,我是怕他接受不了。”

“那就是对他没信心了,这其实也算是个考验,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三年五载算不上什么,而且还有我帮你盯着他,他要是敢对不起你,我不打断他的腿。”

江惜云一想到朱明煦害怕她哥哥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还是隐隐感到担忧。

虽然哥哥对自己很了解,但并没有说到她心里的顾虑,其实她担心的,是朱明煦知道这件事后,会做什么傻事。

以江惜云对他的了解,朱明煦是个非常感情用事的人,而且做事极端,不计后果,从他之前的种种就可见一斑。

想到这儿,她便对江怜月说道:“再给我一个月吧,等暑假过完,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一下这件事。”

这么说只是借口,她做决定一向果断,根本不需要时间消化,提出这个要求,更多的是想最后和朱明煦好好相处一个月,通过潜移默化来让他接受这件事,等自己走后,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能让江惜云点头,本来就出乎江怜月的意料,对于这个请求,江怜月自然不会拒绝。

接下来的一个月,江惜云一直维持着之前的状态,负责朱明煦的一日三餐,接他上课下课,后来混的熟了,甚至可以进画室旁听,当然,也是仗着老师对朱明煦的偏爱。

他俩都没什么浪漫细胞,两个小年青愣是把恋爱谈的和老夫老妻一样,不过这种平淡踏实的感觉,反倒是他俩最缺的,就也过得乐在其中。

期间有几次,江惜云曾试探着问过朱明煦一些问题。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江惜云就问他,如果他俩也变得像汪尘和蒙蒙一样,天各一方,他会怎么样。

“那我不去死好了。”

这是朱明煦的原话,虽然他说的时候正在啃着排骨,而且表情也是满不在意,一听就知道是玩笑话,但这个回答还是吓到了坐在他对面的江惜云。

江惜云追问他为什么,朱明煦吐掉了骨头,套用了之前某人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来作答。

“谈恋爱就是要两个人在一起才对,像他们那样看不见摸不着的算什么?当一方需要另一方的时候,除了在电话里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关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给一方留下抱怨,另一方留下无奈,不如分了算了。”

江惜云看着他欠揍的自说自话,然后又啃起一块排骨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又问他:“你就是这么劝汪尘的?”

朱明煦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排骨上,根本没察觉到江惜云已经发怒了,继续着他的作死发言:“他就是个死心眼,我可没本事劝动他。”

江惜云看着他一嗦一吐,又一根骨头掉在了桌子上,恨不得把他也砍成一段一段的。

但是她又仔细想了想,心里居然有些认同朱明煦的话,自己明明是来影响他的,怎么反倒被他策反了,对于出国的事好像也没那么坚定了。

之后一个人回家的路上,她路过一家婚纱摄影店,看到街角橱窗里展示的几件梦幻般的婚纱,忍不住驻足停下多看了几眼。

洁白柔软的质地,即使是披在塑料模特身上,都仿佛赋予了它们生命,她似乎看到了那些模特在朝她招手。

她突然想起了朱明煦那幅素描,自己戴着头纱的样子,不自觉的把自己的脸想象到了模特身上。

可视线落在模特光滑的手臂上时,心又揪了起来,印象中,她没看到过长袖的婚纱,那她岂不是穿不了?

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必须要治好自己的胳膊!

很快,她又对朱明煦发起了洗脑攻势。

那一天,她来到了朱明煦在学校旁的出租屋里,因为方便自由,整个暑假朱明煦都住在这里没有回家。

江惜云靠在床上随意的翻着金庸的《神雕侠侣》,而朱明煦则对着她写生。

眼睛扫过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却并没有看进去多少内容,江惜云组织好语言,就问朱明煦:“猪猪,如果我是小龙女,你是杨过的话,你觉得你能等我多少年?”

朱明煦手里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江惜云,三秒后又继续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说:“额,我可能一天都不会等,当时就跳下去了。”

江惜云惊讶于他的回答,放下书坐直了身子,问道:“为什么?不是说了十六年后再见吗?”

“你坐好!”她这一动,打乱了朱明煦写生的节奏。

江惜云嘟着嘴乖乖靠了回去,朱明煦这才解释道:“十六年啊!我从出生熬到现在才过了十六年,让我再等一个这么久,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关于这些话题,已经是朱明煦第二次提到死了,江惜云一下就怒道:“死死死!你就知道用死来威胁我!”

画笔再次停下,朱明煦错愕地看着满腔怒火的江惜云,一脸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

“怎么了?不是说假如吗?我怎么就威胁你了?”

即便温柔如江惜云,也再忍不下去了,她重新坐起来,干脆地摊牌道:“这次不是假如!我要去美国治疗手上的疤,快的话一年,慢的话三五年,你要怎么办?”

“治疗……疤……”朱明煦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江惜云的问题上。

“怎么突然要去治疤了?”长久以来的担忧瞬间被放大,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手中的画笔也不自觉地攥紧。

“过程很复杂,反正现在就有这么个机会。三五年,你等的了我吗?”江惜云很想知道朱明煦的态度,虽然她此时也十分忐忑,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回答。

“可以不去吗?”朱明煦低下了头,说出了这个自私的回答。

江惜云眉头紧蹙,显然这个回答并不在她的选择范围里,她突然觉得自己不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了,看他的时候也感到了一丝陌生。

“为什么?你不希望我治好,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吗?”

朱明煦很想说“是”,但他还是忍住了。

“我不在乎啊!对我来说这些疤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没必要为了治疗和我分开吧!”

闷热的小房间里,江惜云有点冷,是电风扇偶尔吹过带走了体温,还是朱明煦的话让她生寒,她也分不清。

“你不在乎但我在乎!你知道每个夏天只能穿长袖有多热吗?你知道和别人握手怕被发现是怪物的心虚吗?你知道不敢交朋友只能一个人缩在世界角落的孤独吗?就因为你不在乎,我就能坦然面对了吗?”

朱明煦又怎么不理解,他也算是有着相同经历的过来人,可他的回答却依旧口不对心。

“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这话听得江惜云先是一愣,而后居然笑了起来,声音和她的心一样冷:“呵呵,你才瘦下来多久,就忘了自己原来是什么样的了吗?”

一说完,江惜云就意识到自己话重了,虽然朱明煦的言论更自私,但还没到人身攻击的程度。

回想起之前朱明煦摸着她的胳膊问她疼不疼的时候,她的话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了。

朱明煦听完并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悦,只是默默松开了手中的笔,换成了橡皮在画纸上不停擦拭。

江惜云看得出他生气了,无奈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但现在的气氛要她低头也是决计做不到的,只好硬着头皮结束这个话题。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就打朱明煦身边略过往门口走去。

本以为朱明煦会拉住她,或者像平时一样送她回家,没想到对方只是冷冷地回了一个字:“好。”依旧坐在那里不停的擦拭。

江惜云看到,自己的素描正在一点一点被他用力抹掉,又感到了心灰意冷,也不在期盼什么,推门离去了。

说不期盼是假的,一路上她都在等朱明煦追过来送她,她也暗暗许诺,只要他来了,自己就既往不咎。

然而一直到了家门口,朱明煦也没有出现,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面对这种说不上谁对谁错的感情问题,连解决都无从下手。

没有进门,而是径直上了顶楼,从小一不开心,她就会来天台吹吹风,抒发郁闷。

她靠在楼梯间的外墙斜坐着,抬头看着天空,她忽然回忆起之前和朱明煦的一段对话。

那天,朱明煦兴高采烈地跑来对自己说,以后就是她的云了。

那时候暑期档正在重播《风云》,江惜云讽刺他电视剧看多了。

朱明煦却解释说不是的,是因为自己叫惜云,所以他要做云,让自己珍惜他,而且云随处可见,每当自己想他了,只要一抬头,看到云就如同看到了他。

江惜云受不了他的小情话,本来想解释一下自己名字的含义,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扫兴,就颠覆了自己,顺着他问了一句:“那乌云呢”?

“乌云就是我生气了,你要哄我了!”

“那万里无云呢?”

“那就是你没哄我,把我气跑了!只要你对着天空大喊三声我错了,云就会出现的。”

江惜云白了他一眼,结束了这段幼稚的对话。

此时的天空恰好万里无云,江惜云差点就相信了朱明煦之前的话。

她佯装着对天空大喊的动作,然而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喊出我错了三个字,最后,只是对了一下口型,无声的说了三遍,我错了。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天空仍旧湛蓝一片,没有一丝变化,江惜云心里不禁感慨。

突然,她的脸上一阵冰凉,似乎沾染了什么液体,是下雨了吗?

仔细一感觉,才发现不是,是自己在哭。

为什么会哭?她并没有感觉到悲伤啊?江惜云不知道,但眼泪就是不受控制的往下坠。

晚上,她和哥哥提出了要尽快出国的想法,江怜月看出了她不对劲,但没有多问,只是点头答应。

护照早就办好了,有她哥哥在并不难,机票买的是三天后的,江惜云就在家里关了三天,除了收拾东西只是每天盯着手机,期待着剩下的时间里会有什么变数。

然而三天过去了,直到飞机起飞,江惜云也没有等到任何她所希望出现的场景。

她遵循了空乘人员的指示,按下了手机上的关机键,同时也按下了心里的关机键,任凭飞机带着她离开了……

朱明煦的生活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的状态,没有像江惜云预料的做什么极端的举动,起初几天,他还有些不适应,每天从画室下课,都会寻找某个人的身影,只不过那棵树下除了树荫,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每天不停地画,不停的画,除了在画室,回到房间也一刻不歇着,铅笔以每天好几根的速度快速消耗着。

所有的画画得都是江惜云,哭的,笑的,开心的,难过的,做过的,没做过的,朱明煦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和想象,试图勾勒出一个她还存在的世界。

说不后悔是假的,但他没有做任何挽回的举动,也没有试图去忘记。

他觉得,江惜云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自己心里,连头发丝他都能一根不差的描绘出来,又怎么能轻易忘得掉。

他的习惯,是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江惜云消失后的第十天,江怜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朱明煦的脸上久违的出现了表情。

江怜月没有穿警服,洁白的衬衫和笔直的西裤,把他的修长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没有客气,直接走了进去,打量了一圈朱明煦的房间,目光最后落在了放在屋子中间的画板上。

画得是他妹妹,江怜月没有太多表情,靠在写字台上点了根烟,评价了一句:“画的不错。”

朱明煦不喜欢烟味,但也没有制止江怜月抽烟,他没有关门,坐回到画架前继续画画,心里已经没有了之前对江怜月的恐惧。

“爱谁谁!老子都不伺候了!”这是朱明煦此时的想法。

“给我也画一张吧。”江怜月吐出一个烟圈,冷不丁地说道。

朱明煦给自己壮胆的心理暗示显然没有起到多大效果,乖乖的点了点头,换上了一张新素描纸。

他不敢用以前写生江惜云的目光去打量江怜月,只敢低着头用余光去瞟他,然后在纸上确定位置打了个十字作结构。

江怜月和江惜云的长相,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但五官要更加立体,所以手法上也就需要更多笔墨去刻画,朱明煦逐渐变得投入。

但江怜月此行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让他给自己画画,半根烟后,他便开口说道:“为什么要弄哭我妹妹?我记得你之前和我承诺会拼命保护她的。”

朱明煦手里的笔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动了起来,他不想在江怜月面前露怯。

猜到江怜月会是来替江惜云找茬的,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本着不能怂的原则,他大胆地回问了江怜月一句:“你似乎很喜欢问我问题?”

“是吗?可能是职业病吧!”江怜月始终心平气和。

“职业病?你是在把我当成罪犯对待?”

“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吧!”

江怜月又吐了一口烟,朱明煦觉得他一边说话一边抽烟的姿势帅爆了。

“那我必须配合吗?”

“我希望你配合!”

江怜月的烟已经燃到了底,他把烟头弹出门外,长出了一口气,吐光了肺里残存的烟,眼神一换,目光瞬间凛冽,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是哭着走的,走之前一直在等你找她。”

就这一句,让朱明煦硬撑起来的气势烟消云散,故作出的满不在意被颓废所取代。

“我配不上她,她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朱明煦眼圈泛红,他把视线强行放到画作上,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

然而江怜月作为警察的敏锐和同为男人的思维,让他一下就识破了朱明煦的内心。

“你在害怕什么?”

朱明煦的手彻底停了下来,他垂下头,回避着江怜月的视线,也回避着这个世界。

“我说我害怕我自己你信吗?”

没给江怜月回答的时间,他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当她和我说要出国治疗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她要离开多久,而是不希望她治好!”

为什么?

江怜月想问,但还没有问出口,朱明煦就说出了原因,似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从问答变成了阐述。

“从和她在一起,我就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太完美、太优秀了,她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把她拖到我的世界的,就是那些疤!是那些疤,才让我们在一起的!”

说到这儿,朱明煦突然抬起了头,江怜月看到他的眼神,比刚才复杂了许多,即狰狞,又怯懦,即怨毒,又悲伤。

“一旦没了那些疤,她就会离开我,回到她原本的世界,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早点放手。”

江怜月看着已经有点魔怔的朱明煦,气愤的同时又有些同情。

“别太妄自菲薄,也别把她想的太好,每个人都是普通的。”

朱明煦已经什么都听不进了,江怜月摇了摇头,懒得再费口舌,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身后的桌子上。

“这是她让我给你的。”

他走到了朱明煦旁边,看了一眼那幅没完成的画,松开画夹取了下来。

“画我带走了,当个纪念。”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朱明煦没有动,只是开口叫住了他:“别把我的话告诉她。”

江怜月没有回头,重新点上一根烟说道:“你该知道我一直都看不上你,又怎么会帮你。”

之后,江怜月也如同江惜云一样,彻底消失在了朱明煦的世界里。

朱明煦在那天太阳落山后才想起江怜月放在他桌上的信封。

信封的重量不轻,朱明煦凭手感就判断出里面并不是信,拆开一看里面东西还不少,有一叠零钱,一把钥匙,和一对发卡。

钱应该是朱明煦之前交给江惜云的伙食费剩下的部分,钥匙也是他给的自己房间的备用钥匙,而发卡,也是他送给她的那对云朵发卡。

这些,算是他和江惜云的所有交集了,如今一并归还,是清算,还是了断,朱明煦已经不想去纠结。

暑假剩下的时间,他开始更加疯狂的作画,就如同汪尘没日没夜的做题一样,企图用这种方式清空自己的大脑。

可惜效果并不好,他画的所有内容,几乎都是以江惜云为主,无论是人物画还是风景画,只要是没有特定主题的,他都会在某一处画上江惜云的身影,这也成为了他的画画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