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在素描纸上来回划过,通过黑与白的对比表现出明与暗的层次。
朱明煦画得里极其认真,甚至有些忘我。
他听从了汪尘的意见,并获得了父母的同意,报了一个画室集训班。
半个暑假过去了,朱明煦的进步神速,一下就成为了班里的优等生,连老师都对他青睐有加。
努力在天赋面前真的是不值一提,尤其是对艺术这种偏玄学的领域。
很多人从小开始学起,都可能比不过他这种半路出家的,所谓的祖师爷赏饭吃的人。
但朱明煦却并不这样觉得,一想到自己那满柜子的漫画书和手办,和他前半辈子的肥宅生活,就知道老师口中他所具备的艺术细胞,全是自己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不然也会变成脂肪细胞或者粑粑。
不过头一次在除了吃和长肉的其他方面被夸奖,朱明煦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这种喜悦进而变得膨胀,其表现形式就是他开始无视课堂秩序了。
深棕色的陶罐和两个红苹果放在铺着衬布的台子上,摆在了一群学生的中间,其他人都在专心对着写生,而朱明煦的素描纸上,画得却是一个女人。
画中的女人笑魇如花,头上戴着新娘的头纱,头饰是一对云朵形状的发卡,眼睛因为笑容弯成了两条弧线,再往下的部分还没完成,朱明煦正在给鼻子两侧打着阴影。
整张纸上只画了一个人头像,画纸的边缘到锁骨处就戛然而止了,虽然明暗关系还没有处理完全,但仅靠现在的构图,已经能认出来朱明煦画的是江惜云了。
敢不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并不是朱明煦叛逆,而是他已经把台子上的东西画完了,才开始画江惜云的。
临近下课,讲台后面的老师才站起身来。
他在教室里绕圈走着,视察学生们的进度,偶尔遇到几个不如意的,也会停下皱着眉头指点一番,直到他来到了朱明煦的身后才驻足停留。
朱明煦正在细心的处理头纱和头发的部分,根本没注意老师已经站在他的边上了,自然也没能及时地拿出画好的罐子来遮掩自己的“大作”。
不过老师并没有开口指责朱明煦,只是看了一会儿后点了点他的画板,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就离开了。
朱明煦略感尴尬,但老师走后他却依然不为所动,继续着自己的画,因为他太熟悉那个眼神背后的含义了,那不仅是责怪,还有宠溺和认同。
和汪尘同桌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多少次在学校里,看到各科老师对汪尘投去这样的眼神了,难得有一天,他也能收到这样的赞赏,心里忍不住的窃喜。
朱明煦悄悄抬头瞥向老师离去的背影,感觉对画画的兴趣变得无比庞大,他真的是那种靠别人的支持就能获得无限动力的傻缺性格。
对于做老师的,哪个不想遇到一个一点就通的学生,不说千里马与伯乐吧,起码惜才之心多多少少总是有的。
素描人头像的难度,可不是画几个瓶瓶罐罐能比的,虽然加了衬布,不过老师也没指望这些学了一个月的学生,能把衬布画的多好。
但朱明煦已经可以驾驭人头像了,甚至是加上头纱的人头像,这叫老师如何不喜,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要不是这是集训班,他都想把朱明煦拎出来单独授课了。
下课前老师让大家把画留下,这是集训班交作业的方式,朱明煦则换上了规定的作品留在了画板上,把偷偷画的江惜云夹进画册,和颜料盒一起装进画包里下了课。
画室门口有一个水池子,用来给学生接水涮笔洗手用的,毕竟不论是水粉还是素描,都会把手弄脏,而下课排队洗手,也成了这个集训班的特色之一。
朱明煦整理完毕走出这栋培训机构的大楼,老远的就看到江惜云正在路边的树荫下站着看书。
他选择这个培训机构,既不是因为师资力量,也不是因为上课方便,唯一的理由,就是离江惜云家近。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私心,对外他还是说的因为老师教得好,好在这也是事实。
江惜云监督朱明煦好好吃饭的习惯,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即使是暑假也没有松懈。
画室每天早上9点开课,下午5点下课,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
而江怜月除了周末,基本都不在家吃饭,所以江惜云这一个月都是和朱明煦一起吃的。
直到最近一阵子,江惜云突然对烹饪产生了兴趣,她和朱明煦的三餐也从买变成了自制。
如今的朱明煦对味道已经没了要求,只要有番茄酱,吃什么对他来说都一样,就干脆把自己暑假的伙食费全部上交给了江惜云,让她负责管饭。
刚开始的几顿饭,即便是再不挑剔的朱明煦,也吃得是胆战心惊,各种黑暗料理层出不穷。
但江惜云的脑子似乎和自己的不同,没几天她就能做的有模有样,色香味俱全了。
朱明煦是真的佩服江惜云,如果说汪尘的成绩是靠努力得来的,那江惜云真的就是天赋。
半个暑假了,江惜云都没有上辅导班的意思,而且似乎她以前也从不上这种东西,还每天给自己做饭送饭,朱明煦越来越觉得江惜云过于完美了。
“如果不是自己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根本不可能和我这种人在一起吧?”
朱明煦时常会冒出这种念头,但每次他都会很抗拒地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回想起来,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朱明煦则说不出来,好像都没有过正式的表白,也没有谁说过类似确认关系的话,他们就莫名其妙的在一起了。
以至于朱明煦现在对于承认他和江惜云男女朋友关系的底气都不是很足,就像现在,他看着前面江惜云的美丽背影,还是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朱明煦的手握紧了肩上的画包背带,想起了那幅为她而做的素描,这才坚定了许多,大步朝江惜云走去。
走到她斜后方三四米远,江惜云还没察觉到有人,依旧捧着书看着。
她认真的样子打动了朱明煦,看着她鼻尖渗出的细汗,眨眼时跳动的睫毛,朱明煦很想冲上去抱住她。
他的确这样做了,而且很快就后悔了。
当他从背后搂住江惜云的一瞬间,对方就立刻惊叫着不停挣扎,手上的书和挎着的袋子一齐扔了出去,连朱明煦斜背着的画包也被打落在地。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好几个路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眼神中充满随时上前见义勇为的激情。
朱明煦赶紧松开手站到了江惜云面前安抚,在这样下去很难说他今天会不会在局子里过夜了。
“小云,是我啊!你别怕!是我,你睁眼看看!”
熟悉的声音让江惜云逐渐镇定,她开始停止了因为恐惧而不断摆动的身体,尖叫也跟着消失,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你没事吧?”朱明煦突然想起了那次电梯里的事,猜测这可能又是江惜云的什么心理阴影造成的条件反射。
江惜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一会才摇了摇头,似乎还没有完全冷静了下来,她有些生气,又有些自责地对朱明煦说道:“你以后不要从后面抱住我!我害怕!”
果然如他所想,朱明煦赶紧道歉,又问道:“那从前面抱可以吗?”
江惜云情绪还未消退,抱怨地看着他说:“明知故问什么!你又不是没从前面抱过!”
话刚说完,朱明煦就一把从前面扑了过来,死死地将她搂在怀里。
女孩子发育的早,朱明煦的个头比起江惜云并没有高出多少,一低头刚好可以把下巴搭在江惜云的脖子里。
江惜云身上的香味让朱明煦闻起来很舒服,他放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音量,悄悄在江惜云的脖子里说道:“亲密一点,别人都把我当流氓了!”
热气呼在江惜云脖子上,暖流让她感到放松,手也乖乖的揽上了朱明煦的背,相拥着站在了街头。
看到这一幕,那几个驻足围观的路人才纷纷散去,只当是一对小情侣吵完架又和好了。
江惜云觉得自己变化很大,放在一个月前,她是绝对不会在公共场合做出这样的举动的,也不知道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做出的本能反应,还是她原本的性格就是如此,只是因为压抑的太久早都忘记了。
抱了好一阵子,江惜云突然耸了耸鼻子嗅着,然后轻轻地问朱明煦:“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朱明煦还沉醉着,意乱情迷中也闭着眼随便嗅了嗅,回答道:“闻到了,你洗发水的味道,薰衣草味儿的。”
江惜云听到朱明煦不正经的回答,气得在他背上用力一锤,这才惊醒过来,一把推开朱明煦低头去看,喊了一声:“糟了!”
朱明煦正享受着怀里的香软,突然被打断,心里有些失落,又顺着江惜云紧张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不对劲,加大了语气也跟着喊了一声:“是糟了!”
视线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刚才的慌乱中,两个人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朱明煦画包里的颜料画册,和江惜云口袋里的便当书籍,全都掉了出来,摔在脚边的地上到处都是,连二人身上也沾到了一抹不知道是水粉还是番茄酱的红色污渍。
他们不约而同地蹲了下来,各自紧张地收拾着各自掉落的东西,好久才一起站起身,手里各捧着一样东西,一脸可惜又可气得模样。
江惜云捧着的是饭盒,里面的食物差不多全都不能要了,只剩下了最底下的一层,几本书倒是都幸存了下来,她有包书皮的习惯,所以没有遭殃,只是浪费了辛辛苦苦做好的饭菜。
朱明煦捧着的是画册,而且还在不停的擦拭里面的画,正是他上课偷画的那一幅,他很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把这幅画放在最上面,本来是为了方便拿给江惜云邀功,现在却成了替死鬼。
他确实是着急了,水粉和铅笔是不能这样擦的,越擦沾染的范围越大,原本的素描画,已经快变成涂鸦了。
朱明煦的举动吸引了江惜云的视线,她好奇地伸过头去看,却被朱明煦一把把画捂在了怀里。
江惜云有些不乐意,撅着嘴气鼓鼓地说道:“哼!什么呀?偷偷摸摸的,给我看看!”说着就要伸手去抢。
朱明煦一个侧身躲过,赔笑着解释道:“没什么,上课的作业,画的丑死了!”然后就想收进画册藏起来。
江惜云没能抢到,也没收回手,而是直接摊在朱明煦面前,拉着脸瞪着他道:“给我。”
那语气,即使是七月里,朱明煦都吓得心生寒意,知道不能再得罪江惜云了,就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乖乖把画又抽了出来,恭恭敬敬地交到江惜云手里。
江惜云接过画一看,即便是已经被弄脏了,但还是一眼就认出里画上的人是自己,不由得暗喜,却还是表现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保持着生气的表情一会看看画,一会抬眼打量着朱明煦。
看着看着,她突然转过身往前走了,朱明煦只好跟了上去,问她道:“去哪儿啊?”
江惜云指了指自己身上,又指了指朱明煦,说道:“饭洒了,衣服也弄脏了,先去我家洗个澡,重新做饭吃。”
“不用麻烦了,随便再买点什么吃就好了。”
江惜云并不理会朱明煦的提议,说道:“你既然让我管饭,那就服从安排!”
经验告诉朱明煦,认真的江惜云是不容辩驳的,也就不再坚持,只是不知道她认真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江惜云还在不时地看着那幅自己的素描画,就问朱明煦:“这是老师的让你画的?”
“是啊,今天的课题是让每个人画自己最喜欢的人,老师说越喜欢的越深刻,也越难画好,是一种自我考验。”朱明煦胡诌道。
“那这头纱又是怎么回事?”
“老师说头纱的纹理最难表现好,尤其是和人物放在一起。”
“你们老师和你一样贫。”江惜云也不说破,只是白了朱明煦一眼。
画室离江惜云家确实很近,说着,两人就已经走到了。
朱明煦很多次都送江惜云到门口过,却一次都没有进过她家,一来是没有得到邀请,二来他也有点怵江怜月。
所以江惜云还再往前走的时候,朱明煦就习惯性的停了下来。
“走啊!”江惜云见他不走了,便催促道。
“你哥……”朱明煦小心询问道。
这么一说,江惜云就明白了,便说道:“上班了,不在家。”
这个回答像是一道圣旨,给了朱明煦莫大的勇气,迈着步子跨进了那片一直不敢逾越的禁区。
第一次进入江惜云的家里,朱明煦很兴奋,一进门,朱明煦就迫不及待地牵起了江惜云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朱明煦奇怪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刚想问她,就看到江惜云一边朝他挤眉弄眼,一边不停地往天上努嘴。
这让他更加疑惑了,顺着江惜云努嘴的方向望去才明白过来。
只看到那个方向的天花板角落里,吊挂着一支白色的摄像头,正规律的闪烁着红色光点,一看就知道正在工作。
朱明煦这才开始打量起江惜云的家,一细看就发觉到很不对劲。
普通家庭安装一两个摄像头防盗,虽然不普遍,但也属于正常行为。
可朱明煦数了数,光是他站的地方,视线范围内就有着八个摄像头之多,监控着整个门口、过道以及客厅。
他又往里走了走,发现厨房餐厅里也布满了摄像头,两个卧室门关着他看不到,不过用脚想也知道,肯定是一样的情况,最后,朱明煦的视线移到了角落里的卫生间。
就在他刚要怀疑卫生间里会不会也安装了摄像头的时候,江惜云突然说话了:“除了卫生间,其他地方都没有死角。”
说完,江惜云就越过朱明煦,开门进入了左边的卧室。
“你哥是变态吧!”朱明煦忍不住说了出来,这也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能听到哦!”江惜云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吓得朱明煦赶紧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江惜云才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白色衬衫。
她走过去交给朱明煦道:“我哥只有衬衫你能穿,洗个澡凑合一下吧,之前还剩了点食材,我再随便做一点,洗完澡把饭吃了。”
在数量众多的摄像头威压下,朱明煦也不敢继续讨论江怜月的变态行为,只好一言不发地服从着江惜云的安排。
虽然江惜云告诉了他卫生间没有摄像头,但朱明煦还是不放心地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看到红点以后,才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洗澡。
男生的洗澡速度很快,尤其是夏天天天洗澡的情况下,朱明煦没几分钟就洗好了。
他拿起江怜月的衬衫,抱着怀疑地心态套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能穿上,而且还挺合身。
想着江怜月的身材,朱明煦突然觉得他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瘦,却忘记了自己早已经瘦下来的事情。
这是朱明煦长这么大第一次穿衬衫,他看着镜子,想起江怜月的制服,突然对警察生出了向往之情,看自己的时候都觉得帅气了许多,大概是男孩子对于军人天生的情愫在作祟吧。
一走出卫生间,他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因为食材是现成的,也都是些家常菜,所以江惜云做的非常快。
朱明煦走到餐桌前,江惜云给他盛了一碗饭,又递了一双筷子给他,然后对他说:“你先吃,我也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朱明煦有些不舍,拉住她挽留道:“你不和我一起吃吗?”
江惜云抚摸着他的手道:“我哥今天加班,我等他回来一起吃,我也不能吃两顿啊,乖,你先自己吃吧!”
说着,她就抽出了手。
朱明煦没再矫情,他一边吃一边看着江惜云进进出出的找衣服洗澡,感觉现在的状态很像两口子,同时也期盼起长大后的生活了。
江惜云是个非常细心的姑娘,很快就了解了朱明煦的口味,知道自己吃不了气味特殊的食物,也做的特别清淡,还摆上了他吃东西必备的番茄酱。
番茄酱全部是江惜云自己用番茄熬的,没有放任何佐料,虽然味道比不上买的,但是不会发胖,这也让朱明煦吃得肆无忌惮。
淅沥沥的水声从卫生间传来,磨砂玻璃阻隔视线的效果极好,但也给足了朱明煦发挥想象力的空间。
他有些心猿意马,刚洗完澡降下来的体温也逐渐的回升,越吃越觉得口干舌燥。
三两口快速吃完了饭,朱明煦走到冰箱前,想找点什么降降火,一打开冰箱门,他就愣住了。
冰箱里,有两层的空间,满满当当全是密封好的一罐罐的番茄酱,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每一罐上面,都有贴纸标注了日期,差不多有一个星期的量。
朱明煦默默关上了冰箱门,心里十分惭愧,甚至是自卑。
他把头抵在冰箱上,心里想着:“自己何德何能,可以遇到这样的一个女孩!”
他又想起了和江惜云第一次见面,看到她手臂的那个场景。
“如果那天发现秘密的不是我,是汪尘,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是不是她就不属于我了?”
这不是朱明煦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了,好几次他都想作死地问江惜云,但都忍住了,他害怕自己一旦问出来,就会失去她。
冰箱传来的冰凉的触感,无法冷静他的头脑,就在他思绪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江惜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他:“站这儿干嘛呢?”
不能失去她!朱明煦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他没有回答江惜云,而是转身一把抱住了她,嘴唇猛地贴上了江惜云的嘴唇,吓得江惜云手足无措,还保持着擦头发的姿势一动不动。
“呜呜呜!”
嘴唇被封住了,江惜云发不出声音,但朱明煦知道她说的是摄像头。
顾不上这些,哪怕是被江怜月打死,朱明煦也顾不上了!此时他只想亲吻面前的姑娘!
两人都是初吻,毫无经验可言,要不是还有感情投入其中,根本没有一丝快感,偶尔还会被牙齿硌疼。
好在男女这点事全靠原始本能,亲着亲着也找到了点门道,开始探索其中的甜蜜。
也许是环境压力,也许是不得门路,江惜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嘴被堵上后,鼻子也无法呼吸了。
被强吻了一分多钟,她实在撑不住,感觉快要窒息了,才推开了疯狂的朱明煦,大口的喘着粗气。
反观朱明煦也没有好到哪去,同样也在深呼吸着,要不是他的肺活量比江惜云大,怕是会提前败下阵来。
等二人把气喘匀,才相互对望一眼,都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你不怕我哥了?”江惜云看着朱明煦问道。
“怕。”朱明煦表情严肃,道:“但我更怕失去你。”
江惜云皱了皱眉:“怎么突然说这个?”
朱明煦没敢把刚才的念头说出来,沉默着拉住了江惜云的右手,把她的袖子撸了上去。
因为刚洗完澡,换的是家里的睡衣,不是平时收口的袖子,所以一下子整个手臂就全部暴露在了空气里,连带着那些疤痕也一起显现了出来。
江惜云有些慌乱,身子明显抖了起来,要不是面前的人是朱明煦,她可能早就爆发了。
虽然这也是朱明煦第四次看到江惜云的疤痕,但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也还是第一次。
整条手臂只有手腕以下和手心朝向的内侧是完好的,而手背朝向的一侧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有的区域密集如鱼鳞,有的区域细长似流星,还有的地方坑坑洼洼,像是青春期的痘印,朱明煦实在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伤才能造成这般触目惊心的景象。
越看越觉得心疼,朱明煦的手从江惜云的手背开始向上抚摸。
刚摸到第一条疤痕,江惜云整个人就颤抖了一下,像是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听到了雷声一般,是一种身体无法控制的本能反应,朱明煦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她了。
不过惊吓这种事情只能在没有防备的前提下奏效,当他摸到第二条疤的时候,江惜云就没有太大反应了,只是表现得很不自然。
一直向上,朱明煦慢慢地抚摸过江惜云的整条手臂,遇到特别严重的,还会停下多摩挲几下。
虽然他的举动看上去很像一个变态,但此时内心却极度纠结与矛盾。
占据大部分想法的,还是心疼,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会给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加上如此沉重的枷锁。
好几次他就差点问出,“这是怎么弄的?”之类的问题,都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因为这种问题,除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在江惜云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还有一小部分邪恶的念头,是建立在他之前“如果没有这些伤疤,她会不会和我在一起”的念头之上的。
他很担心,如果江惜云真的没有了这些疤,卸掉了他所谓的枷锁,那她还会不会和自己在一起?
从心底里,他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江惜云,所以他需要有这些疤,来让江惜云不那么完美。
果然,人心都有邪恶的一面。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微小的邪恶念头,用自己不过是太爱太在乎江惜云的借口来洗白他的自私。
屏蔽掉这些杂念以后,朱明煦在江惜云最严重的伤疤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盯着江惜云错愕的脸温柔地问道:“还疼吗?”
问题一传到江惜云的耳朵里,她原本错愕的表情变得更加错愕,眼泪刷的就滴了下来,搞得朱明煦也不知所措起来,赶紧松开一只手去擦拭。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朱明煦小心地问道。
江惜云摇头,控制了一下情绪才缓缓回答:“不是,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伤疤后,没有先问我怎么造成的,而是问我疼不疼的人。”
这个解释让朱明煦越发无地自容,差一点他就问出来了。
“对不起。”朱明煦愧疚地道歉。
江惜云不明所以,问他为什么。
朱明煦放下了她的手,推回到冰箱前倚着,低着头说道:“我其实也想问的,只是想着问出来之后,不管你回不回答,都要再回忆一遍当时的事情,我不想你难受,这才忍着没问的。”
“那你还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江惜云的话极具诱惑力,但朱明煦还是摇了摇头:“我说了,我不想你难受。”
江惜云收起了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她往前迈了一步,用手拉住朱明煦的手,一把将他拽离了冰箱,然后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你就不需要和我道歉,不是吗?”
江惜云轻柔的声音如同天籁,瞬间就止住了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同时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
思绪一清明,朱明煦突然惊醒,也在江惜云耳边鬼鬼祟祟地问了句:“咱俩做的这些,你哥不会都看到了吧?”
江惜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诧异朱明煦的思维跳跃之快,有心逗逗他,就把抱着他的手抽了出来,勾在他的脖子上,戏谑地问他:“你刚才胆子不是大得很吗?怎么又怂了?”
说着,她还把头凑过去,在朱明煦嗯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而他们头顶上就挂着一部摄像头,正不停地闪烁着骇人的红光。
显然这个吻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甜蜜了,朱明煦的精力全都放在了那部摄像头上。
江惜云看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也就不在戏弄他,解释道:“把心踏实收肚子里吧!我哥忙得很,哪有时间一直盯着监控看,这些都是以防万一的。”
朱明煦听她这么说才松了口气,看着那些摄像头,又想起之前江怜月说的在江惜云手机里装定位的事,朱明煦甚至怀疑江怜月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就在他刚要开展丰富的想象力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锁芯被钥匙插入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可以说十分轻微,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刺耳,尤其是在做贼心虚的情况下更甚。
朱明煦和江惜云明显都听到了那个声音,齐齐地往门口看去,朱明煦就慌张地小声问道:“你不是说你哥不会看监控吗?怎么这么快就杀回来了?他不会打死我吧!有没有地方躲一躲?”
江惜云看朱明煦的样子,似乎哥哥的威压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了,他现在完全是被恐惧所支配着。
“我哥又不吃人!他也不是不知道咱俩的关系,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江惜云虽然话这么说,但自己心里也是发怵的,毕竟往家里领男人,可不是会得到她哥表扬的事。
门在被推开的一瞬间,二人都很识趣的松开了手,保持着三步远的安全距离。
下班的江怜月没有穿警服,这对朱明煦来说是个好消息,光是看着那身衣服,他就能吓个半死。
江怜月在看到朱明煦的时候也很吃惊,显然他并不是看了监控才回来的。
警察的职业习惯让他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对劲,他放下包,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四下打量着。
他的视线分别在餐桌上的碗碟、椅子上的画包,朱明煦穿着的衬衫,以及江惜云撸起的袖子上,做了不同程度的停留,尤其是朱明煦穿着的衬衫,他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
江惜云也感觉到了哥哥的眼神,忙解释道:“我把他衣服弄脏了,就拿了一件你的给他。”
江怜月始终没有作声,端着杯子坐到了沙发上,听完妹妹的解释,又看向她的胳膊。
这回江惜云没有再开口了,她也确实解释不清,只是快速放下了袖子。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江惜云感觉到了哥哥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朱明煦身上,就打破了尴尬,提出让朱明煦回家。
朱明煦自然如释重负,在江惜云地配合下收拾好东西,和江怜月客套地道了个别,就灰溜溜的逃出了这个是非之地,当然,那幅画也就被江惜云没收充公了。
朱明煦走后很久,江怜月都没有改变过姿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水,弄得江惜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直到那杯水喝完,江怜月才招呼江惜云过来坐下。
江惜云很少见到哥哥那么严肃的表情,以为他会训斥自己,没想到他一开口,自己整个人都傻掉了。
“小云,如果我说可以治好你的手,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