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真是去寻个人,或者寻只狐狸,也不算简单,苏眠问了一圈各路神仙,也并没有人看见涂山循。
不自觉着,苏眠又寻到了昨日偷看昊天上帝的居延海畔。
嗯,来着了。
不知何时,一直空荡荡的岸边摆了一张玉榻,上方又用紫竹杆架起了个亭子,挂着薄薄的绫绡,旁边小几上置着各色瓜果,有些甚至她从未见过,但她认得那白瓷酒瓶,是她父亲从不舍的拿出来的佳酿,据说是不知多少年前花果山一位已经修成正果的猴王所赠的猴儿酒,那果酒甜美甘醇,她小时候曾偷喝过一次,为此还被父亲罚去果园摘了一个月的葡萄。
她的舅舅涂山循侧坐在榻上,与对面斜倚着软枕的昊天上帝,正在对局。
昊天上帝今日本应出面证礼,而他似完全忘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倒是也没有人敢追究这位明明是为了天族迎亲而来的大神的行踪。
苏眠往前走了一步,却好像与二人隔了层气墙,被狠狠的撞了回来。
结界这么耗费神力的法术,拿来做隔音,真的好吗?
涂山循感应到了冲撞,抬头看见在结界外张牙舞爪的小侄女,不禁失笑。
“她,很有趣,”昊天落下一子:“昨夜,她躲在花丛里偷看本君。”
涂山循刚喝到嘴里的酒呛了出来,小祖宗,偷看男人这种事你也做的出来,而且你偷看谁不好,居然敢偷看昊天上帝。
“眠儿自幼被我姐姐姐夫娇惯坏了,帝君勿怪,勿怪。”
“嗯,她还说本君,很好看。”
涂山循揉了揉额角,丫头啊,你不仅偷看,你还出言调戏,你可知道这位是谁啊,若是一不小心惹恼了他,这天上地下可没有人能保住你。
昊天一挥袍袖,收了棋盘,也顺手撤了挡在三人之间的结界。
苏眠看着舅舅冲她招手,示意她可以过去,忙又整了整衣裙发饰,走到玉榻前,似模似样的见了礼。
涂山循问道:“小眠儿,你怎么没跟着去天宫看热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当然想去,我还从未去过天宫呢。”苏眠扯着衣裙上的飘带,有些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术法低微:“跑不快。”
昊天的唇角微不可察的略略扬起,起身道:“本君也该去天宫观礼,你们随行吧。”
“谢帝君,”苏眠边道谢边扯了扯涂山循的袍袖,小声问道:“变狐狸?”
涂山循也正在犹豫,苏眠法术不济,即使自己带她驾云,她也受不住,若像往日那般让她化作狐形藏在自己身上,在昊天上帝面前,又属实有些失礼。
“你们,可乘本君的车辇。”
不知隐在何处的昊天上帝的随侍领命而去,不多时,九龙沉香辇出现在半空。
九龙沉香辇拉车的九条应龙,若论辈分资历,是现在大部分的神仙都不及的,他们自神魔大战起便跟随昊天上帝东征西讨,虽是坐骑,亦为战友,而车辇更是由生长在西天圣境的一整棵沉香木雕琢而成,是昊天上帝一统四海,初登君位之时,佛祖所赠之物,据传可平心绪,挡邪祟,乃佛家至宝。
昊天上帝不好排场,这九龙沉香辇多半都闲置在离恨天,不要说坐,连见过的神仙都屈指可数。
涂山循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口里却假意推辞:”帝君,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昊天淡淡的应道:“无妨。”便率先登上车辇。
涂山循忙带着苏眠跟上,当他们要上车的时候,拉车的应龙似是不愿,低吼出声。
车内传来昊天的轻咳,应龙闻声安静下来。
涂山循和苏眠分别坐在昊天的左右下侧,车厢内萦绕着淡淡的沉香气,和昊天身上的味道一般。
“从未有女子乘坐过本君的车辇。”
“啊?”苏眠愣了一下。
昊天冲着车外挑了挑眉:“应龙。”
涂山循也愣了一下,这是,在解释?
九龙沉香辇破空而去的时候,仍在居延海饮宴的各路神仙更加虔诚的膜拜,苏眠偷偷打开车帘往外看了一下,好像爹娘也都在躬身施礼,这排面,比刚才太子太子妃离开的时候可要厉害的多,不知道爹娘知道自己在这车里,该作何想法。
昊天上帝的车辇自然无人敢阻,一路畅通,他们到达九重天宫时,大部分应邀来观礼的宾客尚未落座,而昊天上帝却毫无进入大殿的意思,淡淡看了一眼涂山循。
涂山循只嘱咐苏眠道:“我与帝君还有事相商,你自己去看热闹,待大典结束后……”,他本欲让苏眠结束后去寻姐姐,又想到苏睦今日大婚,诸事繁杂,怕是无暇顾及,只好看向昊天上帝。
昊天上帝示意身侧一名随侍,那人上前施礼一礼:“昊天上帝座下星官裕清见过公主,请涂山领主放心,待公主游玩后,属下会陪同公主去昊天宫寻领主的。”
“那便有劳星官了。”涂山循有交代了苏眠几句不能乱跑之类的话,便随昊天上帝前往离恨天昊天宫。
苏眠看这二人的背影,腹诽着,刚刚不还说要来观礼吗,转身就忘记了,而且他们两个不过就是喝酒下棋,哪有什么要事呢?
裕清引着苏眠在殿内寻了位置落座,苏眠既是有苏族的公主,更是太子妃的亲妹,虽年纪尚幼,但身份贵重,即使不能和她父母一般今日可坐主席,位置也十分靠前,裕清则十分知礼,身为昊天上帝的随侍星官,品阶本就不低,因着昊天上帝深居简出,多数时候更代表着昊天上帝行事,八荒之内皆受尊敬,而此时,他却坐在苏眠案几后的小桌旁,表示从属,苏眠一心想拉着他多了解些昊天上帝的事,他也以不可妄议帝君为由完全不搭茬。
天族太子太子妃成婚的大典远没有苏眠想象中的有趣,天族规矩多,言不可大声,坐不可无相,连饮食都清淡无味,歌舞也很是拘谨,苏眠打了个哈欠,伏在案上,琢磨着是否有机会偷溜出去,
然后突然有人从背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苏眠转过身,看见来人,高兴的就差扑到人家怀里。
“凰姨,你回来了啊,眠儿日日都想着你呢。”
裕清也起身冲面前这位中年美妇施礼:“属下参加凰后。”
这位被称作凰后的妇人名为楚焉,样貌神情极是倨傲高贵,尤其脖颈纤细优美,隐隐可见暗红色的火纹。
楚焉是凰。
凤凰是造物主的恩宠,也是诅咒,是最孤单的群类,因为他们没有族人,从始至终,只有两只,火凰楚焉和她的丈夫青凤遂染。
即使有青鸟,朱雀这些拥有部分凤凰血脉的种族,却始终与他们不一样。
成年凤凰每隔万年可借助涅槃之力浴火重生,所以遂染和楚焉,本应是不死的存在,却不知为何,青凤遂染却在不应涅槃的时候引动了凤凰之火,消失于不周山之巅。
自那之后,楚焉更是形单影只,也是因为她有次涅槃之后,元神虚弱,被苏眠的母亲带回居延海照顾,从此两人相交甚笃,后来更成为金兰姐妹。
凤凰无后,苏眠是楚焉看着长大的,自是待她如亲生一般。
楚焉对着裕清微点下头:”帝君可好?”
“谢凰后挂怀,帝君他老人家安好。”
“想他也无事,日日清闲自在,”楚焉拉了苏眠坐在一处:“你不随侍帝君,为何跟着我眠儿一处?”
“是帝君安排属下,陪同公主观礼,稍后同返离恨天寻涂山领主。”
“嗯,”楚焉不再问裕清,转头笑对着苏眠,一改高傲清冷,满眼关切:“我刚才有看见阿律,眠儿不是和你母亲一道来的吗,想来是我眠儿精进了,可随舅舅驾云来天宫?“
苏眠微微红了脸:”凰姨,我驾云还是有些慢,怕赶不上姐姐大婚,所以,我是坐了帝君的车辇来的。”
“昊天上帝的九龙沉香辇?”楚焉又审视的看了眼裕清,裕清应道:“回凰后,帝君受天帝相邀前往有苏族迎亲,回返时请涂山领主和小公主随行的。”
楚焉听完刮了下苏眠的鼻子:“小丫头好福气,稍后我也随你去离恨天,多年未见,当去拜会帝君。”
苏眠摸了摸鼻子,想着很快又能见到昊天上帝,心情也莫名好了些。
离恨天昊天宫。
昊天上帝靠在坐榻上,漫不经心的问道:“本君已经亲自代表天族去了居延海迎亲,今日九幽仍未来天宫贺喜,送来的礼物也十分随意,你怎么看?”
涂山循冷笑道:“他不甘心俯首天族,六界皆知,却一直忍辱负重,此番做的如此明显,或许是他这些年苦心寻觅,真让他寻到了法子。”
“他确有几分本事,若单论君道,是远胜过天帝的。”
“可惜,如今六界,需要的不是他这样的杀伐决断,而是天帝的制衡之术。”
昊天上帝清啜了口茶:“那便按你刚才说的,明日,传本君法旨吧。”
涂山循微点头:“帝君心怀苍生,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