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心医院门口,江眠已经擦干眼泪,多余的话来不及说,她冲沈谣点点头表示感谢。随后飞一般冲进了医院。
沈谣望着女孩纤细的背影,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
前台。
江眠尽量抑制泛滥上涌的情绪,使声音清楚有条理。
“您好,大概三十分钟前我接到电话说有人溺水被救护车送往这里,我是家属,请问刘丽芸女士现在在哪里?丽是美丽的丽,芸是草字头下面一个白云的云。”
眼前的女孩看着年纪不大,眼睛红肿一片,咨询医师不敢耽搁,很快查询了信息。
“三楼急诊手术室。”顿了顿,医师多说了一句,“快一点,没准还能赶上……”
风扬起发梢,江眠风一般奔上三楼。
手术室的灯只留下灭掉的余韵。江眠呆愣愣地看着摘下手套的医生。
她突然觉得嗓子很干涩,她努力抑制自己,轻轻地问:“医生,病人呢?”
医生显然有点惊讶,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江眠向后看。
那一刻,护士推着一张冰冷的床,掩着惨白的一层布正向外走。
江眠觉得浑身血液在发冷,刚才路上设想过千百遍的情景全部推翻成一地废墟。
一个江眠在内心咆哮着“冲过去,冲过去!”而另一个江眠任由理智操控,呆愣愣地看着白布被推走,一切消失不见。
医生拍拍她的肩。而江眠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什么是天地遗留的孤独,什么又是残存的行骸。
……
出了院门,江眠呆呆地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冷?”
然后抱紧胳膊,漫无目的地走出了医院。
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失去,逝去,连成一色的孤寂。
原来,离别这么轻而易举。
原来,死亡并不是轰轰烈烈,死亡是这么的平淡。
江眠本以为自己会这样慢慢的,了无目的地乱逛,直到被人捡回家,不对,没人捡她回家了。
忽然有人拽住她的胳膊。
她慢慢地回头打量了一眼,一张很精致的面孔,上面点缀着两个眼睛一个嘴。
是沈谣啊。
“走吧,我送你回家。”
江眠也不吭声,乖乖地被牵着走,眼前这个人有看着很柔软的发卷,很高挑的个子,可是……
连他也找不回刘姨。
江眠瘪瘪嘴,突然像个小孩子那样号啕大哭。
近十六年的矜持,教养全部弃之不谈,江眠哭得很痛快,一点形象也不在乎。
就像一个小孩那样,哭得鼻涕眼泪俱下,毫无保留。
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个几乎可以称作陌生人的同龄人面前,江眠感受到了一种,可以肆无忌惮做自己的安心。
就在大街上,直到嗓子哑掉,哭不出声,江眠渐渐由号啕大哭到小声呜咽,最后渐渐默不作声,她低着头,跟着沈谣坐进车里。
接过纸巾,擦掉鼻涕眼泪。
她闷闷地道了谢。
毕竟最难堪,最狼狈的时刻被同一个人撞见和救济,这确实不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沈谣轻轻开口,话里带了一点温和的哄意,他说:“江眠,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也知道我的一个秘密,我们就这样互相替对方保守秘密,怎么样?”
说着仿佛是怕江眠不信,他举起三根指头,坚定地发誓:“我沈谣今日在此发誓,绝不让任何人知晓今日之事,替江眠守好秘密,如有违背,嗯……不得好死。”
江眠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
她肿着眼睛小声说:“其实也不至于。”但神色又忽然认真起来,她同样举起三根指头,“我江眠发誓替沈谣保守他在校内外形同两人的秘密,如有违背,来世依旧孤身一……”
沈谣本来只是懒懒地,眼里带笑地看着江眠,如今却敛下眸中神色,打断了江眠的话。
他淡淡地别过头,他说:“好好生活,你从不是孤身一人。”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但江眠总觉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一根线把他们穿在了一起一般,隐隐约约拉进了一些距离。
而痛哭一场后,悲伤从郁结的一团抽成一缕一缕,散在身体里,只要想到,就隐隐作痛。
江眠似乎认清了现实,又不太敢相信。
直到到了家门口,沈谣在发呆的江眠面前晃了晃手,他说:“到了,不过,鉴于同学情谊,加个微信吧,顺便留个电话,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直到到了家,看着手机上多出的联系人和好友。
江眠都很懵。
不过偌大的屋子真真切切剩了江眠一个人,她心里空荡荡的。
把信收好。
江眠把屋子的灯全部打开,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院子里。
小花小草长得嫩嫩的,没有被昨夜的风雨击倒,刘姨立下的板子也端端正正地尽着责任。
江眠就坐在院子里,直到天色暗下来,直到夜来临。
倚在椅背上望天,云散得很开,天朗气清的,蝉鸣清清楚楚地散在凉夜。
夏夜很轻快。
江眠便一直抬着头,半梦半醒间依稀看见漫天的星子若隐若现眨着眼。
她清醒过来,向天空挥挥手,小声地喊:“我过得很好,刘姨,您在天上不要担心我,您也要快快乐乐的。”
……
听说人死前能看到星星,死后会变成星星,江眠从前不大信,可今天她很虔诚很虔诚地坐在天之下,分明屋子的灯很亮,可是看到的漫天星星那么清晰,那么耀眼,刘姨一定在天上!
所以她打开了整屋的灯,这样刘姨可能会好找一些,江眠在屋檐下许愿,希望刘姨在天上好好的。
就这样,望天望了一整夜。
或许是思念过甚。
恍惚觉得有颗星星闪了一下。
江眠揉揉眼睛,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