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代战略之父哈特爵士战争战略经典代表作
- (英)李德·哈特
- 8144字
- 2021-02-07 11:24:12
第三章 奥军终结者康拉德与伦贝格之战
在当时欧洲,没有人比奥匈帝国军事领袖康拉德·冯·贺岑道夫为战争付出更多心力,也没有人比他更盼望战争。在所有各国军事领袖中,康拉德也是唯一在开战后的首次军事冲突中,被命运决定他会彻底大败的一位。然而,他也许是最具才华的战略家。毛奇、霞飞以及尼古拉大公,都是尽责的平凡军人。他们之间个人气质虽明显不同,但行事风格都有不够明快的相似之处。他们的动作与思考过程缓慢,相反康拉德却具有机动观念与果敢行动的天分。他的战略兼具艺术家的气质与杂技演员的技巧。倘若他的思想被界定为19世纪战争学派,它正是这一世代的最佳代表。当然它也有最糟的一面。它无法辨识物质因素在现代战争中的价值。康拉德虽然欠缺战术现实感,手头的工具在本质上又不适于现代作战,但他仍企图展现战略绝技。当工具在现代战争压力下为之弯折之际,他却一味在工具上加压,直到工具毁于他手中为止。
欧洲强权中,数奥地利陆军的装备最陈旧。它的野战炮除了在配置比例上,较少于其他国家之外,射程也较短。步枪中有三分之二是旧式的,已使用四分之一世纪之久。其后备兵力训练极其不足,即使到1914年9月,戍守喀尔巴阡山脉各隘口的部队,只能发给单发装填的步枪。奥军的运输工具也颇为欠缺,少到必须调集五花八门的农用马车,以弥补车辆的不足。一时之间,马车壅塞于途。虽然这些缺点都是进行强烈军事行动的阻力,奥匈帝国陆军的训练却纯粹以攻击为目的。奥地利军队对战争付出如此之多,却又如此欠缺战术能力,其主要在于深受康拉德的影响。此人曾亲自为奥军汇编教范。
如果说康拉德作战计划中的战术工具脆弱不堪,其战略基础更是空洞。在地图上,波兰突出部深陷于奥地利与德国领土所形成的两颚之间。这薄薄的一小片土地看起来至为显眼,任何业余战略家一眼就想将它咬掉。它也让康拉德兴奋得失去判断力。康拉德为自己勾勒一幅战略性超色当之战的蓝图。
图5 伦贝格之战(1914年8—9月)
他计划以奥地利军队,从加利西亚北上突入波兰,而德军则由东普鲁士南下。然后切断大群俄罗斯部队的后路,将他们困在广袤的波兰大平原上。不过,这样计划并不实际。因为这样必须打一场由双驾马车式同盟所领导的两面战线战争。
长久以来,德国决定要一鼓作气攻下法国。在1909年的一次会议中,毛奇告诉康拉德,他希望在六星期内摆平法国;然后将军队调头送往俄国前线支援奥地利。根据德国的决定,康拉德其实可以机灵地决定先守,等到援军到了以后再谈其他。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以作战而言,地理环境与俄国人的迟缓个性,使他在时间上蒙利。从喀尔巴阡山脉往北奔流的河川,是延缓敌人攻击的一系列屏障;而俄军缓慢的动员集结,可确保俄国早期不会有入侵危险。但是,即使奥地利握有时间优势,康拉德却只构想一种行动方式,那就是攻击。由于他的固执,俄国军队冗长的动员过程他没利用到。其实他愈早对俄采取攻击,所遭遇的反击就愈小。经计算,俄国在动员开始的第20天(8月18日),奥地利前线的俄军集结了31个师兵力,到了第30天,则有52个师俄军集结完成。康拉德最早期望自己的兵力与俄军相等,然而,不久就成三对四的劣势。对他来说,这就是他要迅速行动的动机;虽然,除军事乐观主义者之外,在1914年时代的任何人,是不会在光凭兵力相等,而自身的素质又有问题的情形下,发动被自己错认为决定性的攻势。
然而,康拉德更期望毛奇兑现1909年所作过的模糊承诺,也即驻守东普鲁士的德军将对俄发动攻势。虽然毛奇既未提过用兵原则,也未谈及意图,康拉德一心一意假定这样攻击会成为事实。
德国参谋本部其实有责任向他表明真相。相反,毛奇像要满足自己欲望似地,只顾以童言般语调鼓舞对方,“把那些拿皮鞭的(俄国人)赶进普里皮亚季河(Pripet)沼泽地,让他们淹死”。即使德国参谋本部应负未表明真相之责,康拉德确实是宁愿自欺,而不放弃表现自己战艺的机会。他实力最坚强的两个军团,第一与第四军团在加利西亚他所策划的战线左方集结,准备向北展开攻击,第三军团受命掩护一、四军团的东侧。第二军团则准备等前面三个军团到达塞尔维亚前线时,加入作战。虽然如此,康拉德承认俄军在波兰的集结,不但不会困死在波兰这块突出地形里,相反可能会集中力量对他的东侧部署发动攻势。于是,他计划将他的军队回旋经过伦贝格一线,调头面对波兰俄军。但是,俄军这种可能的演变,并不合乎他的期望,所以他宁信其无。宁信其无并不难,因为他所倚仗的情报搜索工具不论在性能上和数量上都太差,对俄军确实情况知道不多。康拉德徒具10万以上骑兵,却只有42架飞机,其中能用的更少。
8月15日,奥地利军在“大量骑兵前导下”,朝前巡游100英里,对250英里宽的前线进行搜索。几天后,“大量马匹背部被磨伤,有几个师完全不能动弹”。仅有少量部队到达可以接敌的距离,敌人并没有骑兵掩护,结果奥军骑兵与俄军步兵短兵相接之后,伤亡惨重。甚至奥地利国家战史也直言不讳道,“这次长途骑兵侦察的价值比不上伤亡数”。
即使如此,康拉德所搜集到的丁点信息就足以使他满意。也即,俄军在依照“他的计划”集结。于是,他在20日下了一道致命性的命令。他要求奥军朝北深入波兰。奥军摸黑朝卢布林(Lublin)推进。此时,康拉德怀着错误的自信,表示他相信“没有迹象显示俄军会从东攻击他的右侧”。
他的错觉很快就烟消云散。俄军有两个完整的军团正兼程赶来,准备攻击他的右侧。与德军相反的是,康拉德似乎发现现在截收俄军无线电指令已太晚,虽然后来他仍以这种伎俩逃出陷阱。他曾盲目地在俄军包围中步行一段时间。
相较之下,俄国所拟定的军事计划,在设计上既精明又简单。它是两种基本上不同性质,却不失替代性的方案。但是最初的部署方式可适合两种方案。不论情形如何,俄军准备将华沙与维斯瓦河以西的波兰突出部中的一切撤离。俄军将兵力区分为两个集团军。其一,面朝东普鲁士在西北前线集结;另一则在西南前线集结,向东面对加利西亚。两个集团军各包含三个军团与一个守护各自集结区外侧的军团。如果德国集中兵力攻击俄国,俄国将采取“G计划”(Germania之意)。也即,俄军经布雷斯特—里托夫斯克(Brest-Litovsk)退至一条沿南北的战线上,必要时将撤得更远,直到西伯利亚(Siberia)与土耳其斯坦(Turkestan)的援兵抵达,使他们能够发动逆袭为止。如果德国集中主力攻打法国,却不积极面对东战场,就实施“A计划”(‘Austria’)。在这计划下,俄西北集团军的一个军团,将抽调来支援西南集团军,然后对奥军发动攻势。西北集团军的剩余部分则进军东普鲁士。
从正统作战理论来看,A计划打算在相隔甚远的两点,以相反方向发动两面攻势似非明智之举;不过这种批评有过分轻率之嫌。这样计划其实是基于东普鲁士德军的实力不足,以及德国因攻法而分散对东战场注意力之故。后来事实亦证明如此。此外,如以俄军主力军团最终将攻入德国西利西亚而言,如果计划执行顺利,主要攻势的侧翼得以保护,并且防线将会缩短。这些都是有力的论点。再者,由于加利西亚这一边的交通设施缺乏,所以在这里是无法有效运用较多兵力的。A计划的缺陷在于总体规划上,不如北面攻势的设计,手段亦嫌粗糙。不幸,这些缺陷因法国敦促俄国当局加紧行动而益发明显。
法国建议尼古拉大公应直接进攻西利西亚,但尼古拉大公不赞成这项无视他侧翼敌军的建议。然而为了对盟友表示忠诚,他尽快在中央部分集结两个全新的军团。同时,由于他加速进行目前的行动,以致俄军各组织机构所受到的压力,超过他们的负荷。这种效应后来在东普鲁士造成极严重伤害,最后导致坦能堡大败,其实效应在加利西亚这一边早就出现了。
在这里,俄军一如奥军,全然错估敌军的计划。俄军在情报收集方面也没比奥军好多少。俄西南集团军司令伊万诺夫(Ivanov)想像奥军如果向东移动,将与他实力强大的第三、八军团相遇,如果向西进军,他的第四、五军团就会由北而下,切过奥军的后方。这真是如意算盘。但,虽然这想像不正确,如果从相反过程来看,这想像正接近实现之中。
然而,开头并不顺利。位于领土极西端的俄军第四军团,虽然与伊万诺夫所期望的步骤相反,在受到尼古拉大公的压力下,动员未及完成,就开始南移。并于23日与向北推进的奥军第一军团相遇。双方都吃了一惊。但在这场克拉希尼克(Krasnik)之战中,奥军兵力显占优势。奥军在邓克尔将军(General Dankl)率领下,包抄俄军的侧翼,并且将之逐回。
这情势不利的消息着实令尼古拉大公与伊万诺夫震惊;但是他们仍紧抓着原先的期望,并轻易作出推断,认为奥军攻势只是一股来自侧翼的攻击。为了惩罚这些大胆的入侵者,他们下令普列韦(Plehve)的第五军团转向,朝西攻击奥军侧翼与后方,以断其后。其实这又只是理想而已。
俄军的回转,不幸将侧翼暴露在向北进攻的奥军第四军团(奥芬贝格〔Auffenberg〕指挥)之下。两军于26日相遇。在此科马罗夫(Komarov)之战中,俄军由于指挥官一味要求部队向西回转,敌军却逼迫其转向南而损失惨重。在这双重压力下,俄国第五军团,特别是其侧翼部分严重折损;及至28日黄昏,该军团已有立即遭奥芬贝格军团包围之虞。如果不是奥军骑兵自己出错,致使情势逆转,俄军第五军团很快就会瓦解。奥军自己的出错,搅乱了奥芬贝格的攻势。奥军急于收网,却出现致命的后果。
灰沉沉一片的俄军主力攻势,惊天动地般杀向伦贝格,直逼奥芬贝格军团的补给线与后路。由于俄国军团的动作谨慎而笨重,使俄军的攻势在表面上像加上一道煞车,并且误导康拉德,使他继续无视迫在眉睫之威胁。康拉德的忽视,加上自己性格使然,使奥军局势益发恶化。由于仍沉迷在战事开始时,北攻成功的狂热,他竟然从实力较弱的,位在伦贝格附近的第三军团,抽出3个师兵力前往支援奥芬贝格军团。同时间,并批准一项建议,下令第三军团剩余部分从伦贝格向东前进,攻击他们以为实力不强,据报已在这方向上的俄军。此外,他的第二军团则刚自多瑙河开到这片战场附近——在南边的史坦尼斯劳(Stanislau)。
第三军团于26日轻率地向兹罗塔里巴(Zlota Lipa)展开攻击,后面还跟着几次对俄军纵队前部作更欠计划的攻击。然而这些俄军在数量上居五对二的优势。于是奥军在混乱中,朝格尼拉里巴(Gnila Lipa)退却。当晚,在战场后方25英里的伦贝格,充斥着饱尝惊恐的奥军逃兵。翌日,康拉德下令受创的第三军团朝伦贝格撤退,并且传令奥芬贝格归还他借出的3个师。此时,康拉德确实想下令北进的两个军团停止前进,但消息传说俄军并未打算追击,于是康拉德又改变心意并收回先前命令。
至于伊万诺夫,由于仍相信大量奥军正与他对峙。他决定停止战斗48小时,使他的纵队可以接近格尼拉里巴,并在此为作战展开部署。如果他立即行动,他有可能势如破竹般击溃惊恐中的奥军。尼古拉大公一听到他暂停,就下令伊万诺夫立即恢复向伦贝格进攻。
远离战区的总司令虽作出建议,但情况非总司令所能掌握。其手下的执行者掌握着部署自己兵力之权。俄军的攻势一直等到30日才展开。即使如此,主要攻势并非来自面对伦贝格,由鲁斯基(Ruzski)所指挥的第三军团,而是布鲁西洛夫(Brusilov)的第八军团主要部分。后者趁夜先朝北迂回,然后以右翼军狠狠对一处奥军防线猛攻。奥军这次的溃败,堪称兵败如山倒。后撤路上,满坑满谷的奥军逃兵夹杂着各种火炮武器、车辆一齐奔窜。奥地利国家战史直言,当时只要有人喊“哥萨克人来了”,往往足以发生另一波恐慌的逃命浪潮。不过,俄国人的进军还赶不上奥军溃退的速度。于是,俄国人再度给敌人一次喘息的机会。俄军花费近3天时间才推进18英里,而抱头鼠窜的奥军一天不到就跑了相等路程。俄军终于赶到,将敌军的防线攻破,造成缺口。奥军自然又恐慌不已;康拉德后来支撑到9月2日,然后勉强放弃了伦贝格。然而,他的敌人已给予他原本无法获得的时间。
说来,他本来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在两方面下注,但他将赌注悉数押在进行“北伐”上。8月30日,奥芬贝格的两翼已出现在俄军普列韦第五军团侧翼四周;同时间,邓克尔的右翼也悄然楔入两个俄国军团之间。由于奥芬贝格早先即胸有成竹,他请求康拉德宽限两天以便取胜。如与总揽兵符的参谋总长相比,身为局部地区司令的奥芬贝格,在节骨眼时刻要求宽限两天,自然远比前者答应他空出两天要容易。尤其康拉德必须面对惊人的事实。他的北边军团的交通线与俄军鲁斯基、布鲁西洛夫军团之间仅隔30英里宽,中间还充斥一大群惊恐的百姓。情势尽管恶劣,康拉德仍接受奥芬贝格的请求,并且准许他保有额外的兵力。
康拉德犹如被两名对手困住的左撇子剑手,他用一块脆弱的藤盾维护他的右侧,却全力攻击正面的敌人。他的意志值得赞扬,令人钦佩,如果确定他并未自欺的话。
然而,在现代大型陆战中,总司令官的意志力即使坚强,仍无法支配他所有需要倚仗的人。他的心智除非可以调适成与他们一样,否则他的意志力是不管用的。结果,康拉德的想法与他的“工具”性能的差距,现在已见分晓。
30日夜,受包围威胁的俄军第五军团司令,下令撤退以求摆脱困境。如果不是运气好,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谨慎也没用,也许脱不了困。第二天清晨,奥军陷阱的两颚并没有合拢,而是退却了。这两颚,各有两位奥国亲王率部控制。约瑟夫(Joseph)在右,彼得(Peter)居左。此刻,偏有一架单飞的奥军军机在侦察敌情时,错将一小队俄军骑兵当成一师兵马,并报知这些人马正朝约瑟夫所部的后方挺进。约瑟夫赶忙调回大批部队前去防卫。巧的是在另一翼,奥军骑兵也接获相同的虚报,使彼得也抽回全部兵力来维护其后方。因此,俄军被围部队在无人阻挠下,得以顺利后撤。一时间,战场变空。奥芬贝格闻讯,则在第二天早上下令急追,却为时已晚。然后,康拉德新的命令到了。
这些新命令的内涵确实是希望多于焦虑。只是不幸的是,俄军普列韦军团从未被围死过,虽然在康拉德眼里的普列韦军团已溃败。平心而论,康拉德所见到的敌情并不正确,消息都是来自刻意恭维上级的期望,夸耀己方战绩的部属。
康拉德受到普列韦战败消息的鼓舞,心里竟盘算一场新的,规模更庞大的包围战。他认为奥芬贝格应当掉头,从北而下,迎战鲁斯基与布鲁西洛夫攻势缓慢的部队;同时,新到达战场的奥军第二军团,应从南攻击这批俄军的侧翼,并且包围其后方。在战略概念上,这又是一桩大好手笔,大胆得令人惊叹,可比拟拿破仑。只是,康拉德的愿景与敌人实际状况不合,其构想稍后即因俄军改变计划而泡汤。原来伊万诺夫在布鲁西洛夫同意下,下令鲁斯基军团偏北移动,以便追击正在追逐普列韦军团的奥军侧翼与后部。俄军这样行动,自然影响康拉德的计划——鲁斯基军团转头面对南进的奥军,而非只向奥军暴露自己的侧翼;同时,俄军这一招尚挤压奥芬贝格在新旧对手之间的运作空间。其实,如果康拉德的工具——奥国陆军状况良好,可以担负得起大胆与快速行动,俄军是奈何不了他们的。然而,由于康拉德不察奥军战力的低落,以致制定出极其悖离现实的计划。
于是,奥军的不利态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面对康拉德部队极左端的俄军,现在已非一个军团,而是两个。俄军新成立的第九军团在维斯瓦河失利之后,已调来支援俄第四军团。就在第四军团缠住奥国邓克尔第一军团,使之动弹不得之际,俄第九军团掠过邓克尔军团的侧翼,绕到奥军后方。这下,所有奥地利军团原本可供后撤的路线,全遭切断。即使康拉德想以致命包围,擒住部分的伊万诺夫部队,伊万诺夫却能绕过奥军左方,攻击奥军后方。
对大部队作战而言,奥俄军在各自计划下,出现了许多空前绝后的战法。不过,相关的这几个军团,似乎特别不适合打这种战。
奥芬贝格及时转向,朝南前进时,由约瑟夫亲王所部的几个师断后。这时,被奥军误认为受创的俄军普列韦部队,也转向跟在后头。9月7日,等待重击鲁斯基侧翼的奥芬贝格,惊讶中在拉瓦-罗斯卡(Rava Russka)遭遇鲁斯基军团。所幸,鲁斯基也一样受到惊吓,慌乱中让奥芬贝格有机会掉头迎敌。而远在南方的另一边,康拉德螯钳的另一部分则更不见效率。奥地利第二军团此时刚刚赶到战场,人困马乏,欠缺战力。夜间,在无炮兵支援下,进行连串混乱的抢攻,最后自己竟引起阵阵惊恐;攻势不久即停止。
战事稍见明朗之后,奥第二、三、四军团其实都处于面向东方的战线上。但最明显的新情势是俄军都在向北转移。康拉德见状再度不顾部队状况,构想另一波攻势。9月8日黄昏,奥芬贝格受命牵制面向他的俄军;同时间,其他两个奥地利军团离开已就绪的防御位置,朝北袭击俄军战线。但到了9日,这理想又成泡影。原来俄国布鲁西洛夫军团也想发动攻势;两方正面碰上。只是奥军的状况,抵消了自己在数量上的优势。这一仗最后打成僵局,并且使奥俄两方对于对方的实力都存有夸大不实的印象。
不论如何,康拉德仍不死心。当夜,他发出新的指令。他要求所有军团“朝向伦贝格敌军发起向心攻击”。翌晨,他亲赴战场。他认为自己莅临第一线也许能鼓舞士气。然而,他在这条50英里长战线上的某一点出现与不出现,其实都无济于事。他紧急下令第二军团司令,“应不计损失,不停地进攻,猛攻”。不过,这位司令官倒不认为这种命令值得下达给他的部队。这次大战中,像这样的命令,各方不知反复出现多少次;好像谁念它,谁就有魔力。这是一句简略,但被赋予过多效力的字句。然而,从得到命令的人的身上,简直看不出这句话的效力。至于在敌人身上,就更不必说了。
且说康拉德执意追击俄军不果,却将自己的军队推入陷阱。自此,除非幸运之神眷顾,他们将全军覆没,甚至无法脱逃。但幸运真的出现了,是一份电报,一份走了岔路的电报。
当康拉德混乱的部队为了实行他的计划,在伦贝格附近杀向俄军时,情势变得益发胶着。黑压压一片敌军正迫近他们后方。孤立在西北方的邓克尔军团,则正竭尽全力牵制兵力比它大一倍,自北而下的俄军第四、九军团。9日,邓克尔警告康拉德,说他已经维持不住了,必须撤退到桑河(San)后方。更糟的是,在邓克尔军团内侧与俄军鲁斯基军团之间,有一条30英里宽的空隙。空隙中,俄军普列韦军团与一整师的骑兵正在朝战场行进。这一点是康拉德未见的,也未预料到的。
就在这当口,一封没遮拦的命令救了他。11日晨,奥军截收到俄军一份无线电命令。根据老俄的习惯,这份无线电讯显然没有加密。命令显示普列韦军团的左翼将于是夜到达距离拉瓦-罗斯卡后方相当远的某一地点。仍作困兽之斗的康拉德看到这份电文,就下令部队暂停几个小时,以等待他另一侧兵力出现战场驰援的奇迹。同时,他还下令剩余的约瑟夫亲王所部的几个师,设法逐回进犯的大批俄军。奥芬贝格认为这样命令实在不该下达。到了该日下午,康拉德见到奇迹没有出现,即下令部队撤出战场,尽速后退到桑河之后。
也算是绝对的巧合。几乎在同时,毛奇接受无可避免的事实,并下令他的右翼后撤,并随即转变为法境所有德军的总撤退。
然而,奥军的撤退,即使不是最后总撤退,时间上远比德军撤得更久,遭遇的困难更大。我们可以引用一段记载在奥地利国家战史上令人伤感的辞句,就略知大概——“夜以继日地,在长蛇阵般的运输车队后面,跟随着垂头,但未气馁的步兵。炮车陷在泥泞深及车轴的道路上……骑兵团就像末日降临的骑士,彷徨寻路而走。远在他们出现之前,就可闻到成千上百领头马匹刺鼻的溃烂气味”。
所幸,泥浆滚滚的道路对于先天迟钝的俄军,一样具有煞车作用。他们上级不时传来的无线电命令,更帮了奥军的忙,使奥军预知可免于被截击的逃窜路径。但是奥芬贝格部队只能往南撤,才可避开俄军追逐。奥芬贝格军团最后与第三军团汇合成撤退洪流。8月以来,在被康拉德满怀自信地驱策前进的部队中,几乎有三分之二现在撤抵桑河的掩蔽处。即使到了这里,部队没有耽搁多久,因为奥军现在已明显不堪再战,以致到9月16日,当俄军先头部队刚接近他们,康拉德就下令撤往更西边,80英里外的杜纳耶茨河。然后以普热梅希尔(Przemysl)大要塞与要塞兵力作为却敌的屏障。如果康拉德放弃最后一次在伦贝格附近徒劳无功的攻击,几乎可以确定,他不会让自己与国家多喝这口苦酒。但是他的乐观想像力,使他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他的乐观想法,曾在他战后所撰写的回忆录中再次显现。他写道:“奥匈军队是打不败的。如果那场战争继续打下去,他们的后撤与退避,可能会带来胜利。就凭这一点,他们就得救了!”其实他只是未使他们完全毁灭,却挽救不了土崩瓦解的命运。90万兵力之中,被他毁掉35万人,残部必须后撤超过150英里,还因此丢弃了加利西亚地区。但是后果比眼前效应更坏。康拉德用兵犹如耍把戏。他同时抛耍几个瓶子,结果一个个都被他打破。即使他能运用“德国胶水”将破片黏补回来,恐怕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表演场所了。
(1) 指第二军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