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略论泛神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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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在大学教授之间展开的就泛神论和一神论的争论,我们可以透过一段对话,以比喻和戏剧的方式表现出来。这段对话是演出期间在米兰的一家剧院的正厅进行的。一个对话者深信自己身处巨大的著名的吉罗拉莫木偶剧院,赞叹着导演的布置和让木偶表演起来的技巧和艺术。另一对话者则反对说,完全不是这回事!表演者不过就是导演和他的助手们,我们眼前所见的木偶角色,其实是导演们藏身在其中;剧作者也在里面表演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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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大学教授们与泛神论就像是与某一禁果一样地眉来眼去,又不敢伸手抓住它,倒是挺好笑的。大学教授在这方面的态度和表现,我在《论大学的哲学》中已经有所描绘,并且让我们想起《仲夏夜之梦》中的织工波顿。啊,哲学教授这一行饭可真不好吃啊!他们首先得随着政府部长的笛子起舞,就算是他们做出了的确是细腻、优雅的成绩,但却仍然会受到外面的野生吃人兽、真正的哲学家的袭击:这些袭击者可以把他们装进口袋,随身带走,以便一有机会就拿出来,就像口袋滑稽丑角一样,观赏其表演以取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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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反对泛神论的,首要的是泛神论并没有说出任何东西。把世界称为“上帝”,并没有就此解释了这世界,而只是用了“世界”这一多余的同义词丰富了我们的语言。你们说“世界就是上帝”,抑或“世界就是世界”,归根到底是同一样的。如果我们从上帝出发,姑且把上帝当作是既定的、有待解释的东西,亦即说出“上帝就是世界”,虽然这在某种程度上给出了某一解释——只要这是把未知的东西引到相对知道的东西——但这仍然只是以字词解释字词而已。如果我们从那真实的既定之物出发,亦即从这世界出发,说出“世界就是上帝”,那很清楚,这样的话就是什么都没有说,或者起码就是“以更未知的来解释未知”。

因此,泛神论假设了一神论是在泛神论之前的,因为只有当我们从某一神祇出发,亦即预先就已经有了这一神祇,并且很熟悉这一神祇,我们才会终于把这神祇与世界同一起来,以便真能以像样的方式处理掉这“世界”的概念。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是不带定见地从世界作为有待解释之物出发,而是把神祇视为既定之物并从神祇出发,但在人们很快就不知这神祇去了哪里以后,“世界”就得接替了神祇的角色。这就是泛神论的起源。这是因为从一开始和不带定见的话,任何人都不会想到要把这世界视为一个神祇。如果哪位神祇不曾想到有什么更好的娱乐,而是要把自己变身为我们眼前所见的世界,变身为一个如此饥饿、渴求的世界,目的就是在此忍受那没有节制,也没有目的的苦难、匮乏和死亡,其外形就是那数百万活着的、但却是担忧、害怕、饱受折磨的生物(其总体上只依靠互相吞噬才可以短暂生存)。例如,变身为600万的黑人奴隶,每天身上平均承受6000万下的鞭打;变身为300万的欧洲织工:饥寒交迫,在潮湿的冰冷小屋中或者凄凉的厂房中挣扎度日,等等——这神祇很明显是受到了糟糕的误导。对于那肯定是习惯于另外完全不一样的东西的神祇,这算是什么样的娱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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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此,从一神论到泛神论的所谓巨大进步,如果我们认真对待,而不是只把那视为经过了伪装的否定,就像上面所表明的那样,就是从未经证明的和难以想象的东西转换成了彻头彻尾的荒谬东西。这是因为尽管与“上帝”一词连在一起的概念是多么的不清、摇摆和混乱,但“上帝”的两个属性却是与“上帝”无法分开的:至高的能力和至高的智慧。认为配备了这样东西的神灵会置自己于所描述的处境,简直就是一个荒谬的想法,因为我们在这世界的处境,很明显,是任何一个有智力者都不会置身的,更不用说一个全知者了。泛神论必然就是乐观论的,因此也是错误的。相比之下,一神论只是未经证实,就算很难设想那无边的世界就是人格化的,因此也就是个体的神灵的作品,而这样的神灵我们也只能从动物的本性去了解,但这也不至于是完全荒谬的想法。这是因为一个全能并且全知的神灵创造出一个饱受痛苦、折磨的世界,始终是可以设想的,虽然我们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因此,就算我们认为这一神灵有着至善,但无法探究这神灵的旨意,就成了一个借口,让这一理论得以逃脱被人们斥为荒谬。但根据泛神论的设想,那造物者上帝本身就受了无尽的痛苦折磨,在这一小小的地球上,在每一秒钟都死去一次,并且是上帝自己自愿要这样。这就荒谬了。把世界与魔鬼视为一体,才是更正确的看法,这也是《德国神学》可尊敬的作者所做的,因为他在其不朽著作的第93页(根据恢复了的文本,斯图加特,1851年)说:“这就是为什么邪神与大自然是为一体,无法克服大自然的地方,也就是无法克服邪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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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这些泛神论者给这轮回世界冠以上帝之名;但神秘主义者则把这同一个名字给了涅槃。关于涅槃,神秘主义者可以叙说比他们所知的更多的东西,但佛教徒却没这样做,所以,他们的涅槃就是相对的无。“如果正确理解了事情,那我们是不会纠缠于其名称的。”犹太教会、基督教会和伊斯兰教应用上帝(或神祇等)一词时,采用的是其本来的和正确的含义。

今天经常听到的说法,“世界就是目的本身”,到底是要以泛神论还只是以命运论去解释是不确定的,但却起码只是允许某一自然的而不是道德上的含义,因为根据这后一种看法,世界始终就表现为实现某一高目标的手段。但认为世界有的只是自然方面的含义,而没有道德上的含义,这想法却是最不可救药的错误,是怪癖、反常的头脑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