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贵贱存乎位

——位子并不真的决定贵贱

在《系辞上》第三章里面，开始把《易经》中的一些名词做了解释，什么是彖、什么是爻、什么是吉凶、什么是悔吝、什么是无咎，等等。接下来又是一个总述，今天我们就总述部分的第一句话展开，叫作“贵贱存乎位”。

这是第三章的下面一部分内容。我们今天着重来讲一下“列贵贱者存乎位”，以下内容留到下一讲来讲解。我们在讲解第一章的时候讲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尊卑贵贱的概念与我们现在所说的内容有出入。尊贵是代表着一种高远的位置，卑贱是代表着一种低近的位置。而一卦有六爻，六个爻位是分高低的，上面的爻位为高位，代表着一种贵；下面的爻位为低位，代表着一种贱。爻位的高低不同，贵贱就不同了。

按佛法来说，我们人生而平等，众生平等。何以有贵贱呢？这就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不一样而产生的。关于这一点，我讲个典故，很能说明这个问题。在《南史·范缜传》里有这么个故事：有一次范缜赴当时竟陵王萧子良的宴会，范缜这个人非常有才华，机辩之才当时无人能出其右。当时的社会谈玄论佛非常盛行，杜牧有诗描写当时的盛状：“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所以，在这个宴会上，就不免会有论佛辨论会。竟陵王就因果问题和他进行辩论。萧王问曰：“君不信因果，何得有富贵贫贱？”缜答曰：“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蓠墙落于粪溷之中。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这位范缜果真是高手，他没有直接讲贵贱问题，而是打了个比方，人生就如同树上盛开的花朵，随风飘落，有的落在了茵席上，有的落在了粪坑里，这虽然有了贵贱之分，哪来的因果呀？你当个王不过是偶然落在茵席上罢了，老子也是偶然落在了厕所里罢了，你我还同样生为人，你也没有长成三头六臂，同样都是树上花，至于贵多少、贱多少，在本质上没有区别。有了这样的思想，范缜一辈子玩学问、斗嘴、当官、辞官、流放，不管怎么着，这个老范还是那个“范儿”，不信鬼神、不惧强权，坚持自己的观点，“婞直之节，著于始终”，人家那种气节那种洒脱过了一千五百年还牛气冲天。读到这儿，内心里也是怎一个“服”字了得。在世人眼中的心向往之顶礼而拜的富贵，在他眼中不过是偶然落在好地方的树花而已。这也是“列贵贱存乎位”的一个较为完美的解释：没有贵贱，只有位置不同罢了。我再说一个李斯的故事，在《史记·李斯列传》开头，就讲了个故事，让李斯对这句“列贵贱存乎位”作了形象的解释。李斯当小吏时，看到厕所里的老鼠，吃的是粪便，还经常受到人和狗的骚扰，真个是常常“抱头鼠窜”，人人喊打，就别提多委屈了。李斯又看到仓库里的老鼠，住着漂亮的大房子，吃着细粟米，也没有人和狗来惊扰，那日子过得赛神仙呀。于是，李斯由此感叹了一句：“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什么意思，就是人的贤贵贱卑和这老鼠有什么两样呀，不过是自己所处的环境与位置不同罢了。这话和《易经》上的话是一样的，但《易经》上的话只是讲一个道理，没有着重点，李斯所说的却很有点感情色彩，“在所自处耳！”一个“自”字，显示出很强的奋斗精神。司马迁关于李斯的列传便围绕着这句话来展开了，无论是求学、上书、害韩非子，还是劝秦始皇焚书坑儒、立胡亥，最后被赵高陷害致死，李斯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得到“高位”。只有在那个位上，就能得到他希望的人生，贵贱在位。在他的一生中，没有是非对错，只有目的。当能给他高位的人想做好事，那么他便用其智慧帮其做好事，像上书秦始皇谏逐客，逐客会对秦国广揽人才产生不好的结果，上书皇帝不能“逐客”，这是在做于国有利的事；当能给他高位的人想做坏事，他同样也用其智慧帮着做坏事，像劝秦始皇焚书。当有人能威胁他的地位时，不管是他的主人还是朋友，他就想尽一切手段来弄死他，像对韩非子、对扶苏。所以，他这辈子过得既舒坦，也焦心。物质上舒坦，精神上焦虑。其智慧也大打折扣，赵高就是抓住了他这点软肋，致其死地。

我们讲了这两个故事，来说明“列贵贱者存乎位”，位高权重则贵，像李斯，只追求高位从而来满足自我的身份的显贵。这是社会地位显赫，决定了看得见的贵贱，而内心的贵贱却不是由社会地位高低决定的。像范缜的真性情，他并不认为自己比贵为王侯的萧子良贱，可能在他的内心深处感觉比那些王侯还要高贵呢！这是心灵上的高贵，因为在灵魂道德上你的位比他高。《易经》的道理是让我们懂得人生，这里的位有看得见的社会上的“位”，也有看不见的心灵上的“位”，要理解什么是贵，什么是贱，什么叫运气好，什么叫运气不好，人生贵贱就能看得开，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一个正确的人生观，是我们读《易经》最重要的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