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什么意思?”
“她记不起案发的整个经过,但是能断断续续记住一些片段,她说还有其他的被害人被囚禁了,我们认为她就是从囚禁地逃出来的,如果我们不能早点儿找到囚禁地,那些人恐怕凶多吉少。”
丁潜没说话,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样,试试看吧。性命攸关,你总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
丁潜无可奈何叹口气,算是答应了。
“我只能试试看,行不行的再说,还有,必须先要给她做脑部彩超,我必须确定她的大脑没有受到外伤才会给她催眠。”
“好,没问题。”
……
医生们对女被害人脑部进行了CT检查,确定她的脑部没有受到伤害,机能正常。
于是,丁潜着手对她进行催眠。
他先给女人做了一个简单的心理评估,之后告诉宋玉林他们已经查明了她失忆的原因:“这个女人患有前行性失忆症,所以导致她记不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什么是前行性失忆?”郭蓉蓉好奇地问。
“患者对正在做的事情和行为毫无记忆,一边做一边忘,所以她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事情没有什么实际的记忆。”
“那她怎么能连自己的名字和家住什么地方也记不住呢?”
“应该是她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刺激,她的遭遇让她濒临崩溃,这种状况下,人体防御机制会让她选择性遗忘,即使她偶然记起什么不好的经历,潜意识中也会觉得那是别人的悲惨遭遇,和她无关。”
“既然她什么都记不住,催眠真有效果吗?”郭蓉蓉提出怀疑。
“人脑的短期记忆区域在大脑的颞叶前部。”丁潜指了指颧骨往上一点儿的位置,“这个受害者的颞叶没有受到损伤,也就是说,她的记忆能力还没有失去,只是受到刺激之后出现了神经功能紊乱,可以通过催眠手段来恢复。”
“既然这样,就向我们展示一下你的高明手段吧。”杜志勋不冷不热地说。
丁潜回到病房,让其他人都离开,他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上,房间马上就昏暗下来。
病床上的女人忽然变得警觉,警惕地注视着丁潜的一举一动。
丁潜回到床前,用一种温和的声音对女人说:“刚才给你的好吃吗?我还有一包味道更好的,想不想尝尝?”
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放进嘴里。
三个警察站在门口观看着房里的情景,杜志勋微微皱眉,说:“他这是在干什么?”
宋玉林没吭声。
郭蓉蓉好奇地瞪圆了眼睛。
病床上的女人看见丁潜似乎吃得津津有味,像个小孩子似的也跟着吞咽口水。
“你想要吗?”丁潜伸手入怀又掏出一点儿吃的。
他攥着拳头放到女人面前,说:“不过,我们先做一个游戏,我数三个数,数到三你打开我的手掌才有吃的,知道吗?”
女人点点头。
“好,一……二……三……”
女人迫不及待地想翻开丁潜的手,丁潜忽然把手缩回,伸出另一只手,说道:“在这只手里。”
女人霎时一愣,不由得瞪大眼睛看向他的掌心,就在这一瞬间,丁潜撤回的那只手忽然往她头上一按,发出短促的指令:“睡!”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女人的身子瞬间瘫软,就像整个灵魂都被抽走了。
她跌倒在丁潜怀中,丁潜用被子抵住她的身子,让她平稳地靠坐在床上。
站在门口观望的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郭蓉蓉难以置信地说:“这就算催眠了?怎么看着跟江湖骗子似的呢?”
宋玉林瞪她一眼:“好好看。”
郭蓉蓉吐吐舌头,不吭声了。
丁潜坐在床边,看着双目紧闭,呼吸略有些急促的女人,慢慢说道:“你现在正在品尝美味,越嚼越有味道,你要慢慢地品尝……”
女人就按照她说的,津津有味地嚼着,好像嘴里真有东西一样。
等女人差不多到了中度催眠状态,呼吸就已经平稳了,他开始问:“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语速十分缓慢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倦怠的磁性。
他问完之后,房间沉静了两秒,接着响起一个女人清晰的声音:“我叫严果。”
从这个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癫狂,根本就是一个头脑清醒,情绪稳定的人在说话。
“你家住哪里?”
“我家……”
女人的身子开始剧烈地哆嗦,隔着眼皮能看见眼珠急速转动,像是要随时从床上跳起来似的。
丁潜两只手按住她双肩,向她传递出力量,语调缓慢笃定地说道:“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什么能伤害你,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只是一场梦而已……”
“只是……一场梦?”
“是的,只是一场梦,你说说看,你在梦里都看到了什么,看到你家了吗?”
“看到了……”女人渐渐恢复了平静。“你家在哪里?”
“望水乡……平安镇……”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妈。”
“你妈叫什么?”
“蔡……凤……琴。”
“你爸呢?”
“我……我没有爸。”
“那你能想起来最近一次离开家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我想不起来……”严果的胸脯一起一伏,情绪又开始不稳了。
这更证实了丁潜刚才的猜测,严果遭到“丧尸”袭击的地方肯定是在家中或者家附近,所以每当提到家,她就会变得特别紧张。她的心里防御机制正在尽力回避这段回忆。
“你要记住,你看到的只是一段梦境,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你不用害怕……”丁潜把手按在她的手上,微微用力,给她一个暗示,“现在你说说看,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我家来了好多人。”
“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都和我妈打招呼,很亲热的样子。”
“你认识他们吗?”
严果停顿了几秒,微微转动头,就好像真能在眼前看到那些人并且一一辨认一样,她说:“我好像见过。”
2
“他们是来你家做客对吗?”
“嗯,是。”
“你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是高中老师。”
“然后呢,你妈妈和那些客人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聊天……还帮我妈做饭。”
站在门口的郭蓉蓉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实在听不耐烦了。
“他怎么净问些没用的,这跟啃脸案有什么关系。真是个外行。”
宋玉林摆手训斥她:“你懂什么,仔细听他们说什么。”
郭蓉蓉很不满地噘噘嘴。
“他认为这个女人家就是‘丧尸’作案的现场,他在弄清来龙去脉,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一直默不作声的杜志勋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
他虽然对丁潜态度不善,但并不轻视他,细心地观察着他,听他说什么。
“除了做饭还干什么?”丁潜继续诱导。
“吃饭。”
“……是,除了做饭吃饭呢,还发生了什么,你再好好想想。”
“吃饭的时候,来了一个人,”严果胸口和肩头微微震动,“他的样子很凶,很可怕……”
“怎么可怕?”
“他的脸……他的脸……”
“他的脸怎么了?”
“很吓人……他跟老师大声争吵……我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
“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们开始吃饭,聊天……”
“你们?你是说,你妈和她的学生?”
“嗯。是他们。”
“那个长得很吓人的男人呢?”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
关键时候,严果的记忆出现了断篇,催眠后的回忆毕竟不能跟正常经历相比,经常出现的都是断断续续的片段。好的催眠师要懂得快速将这些记忆碎片衔接起来,引导受施者继续回忆下去。
“然后,你们吃完饭做什么了。”
“我们……没吃完饭……”
“是中途发生了意外吗?”丁潜感觉自己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严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他大吃一惊。
“我们都不能动了。”
“什么意思,不能动了?”
“我不知道,我们就是不能动了,只能坐在椅子上。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
“然后,他……来……了……”
“他是谁?”
“他……他……太可怕了……”
“他是谁,他是之前来你家跟你妈妈吵架的男人吗?”
“我……我……天啊……他咬我们……我们都动不了,他发疯地咬我们……他要吃了我们……”
女人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门外三个警察的耳朵里,三个人相互看着,脸色都变了。
吃人?!
尽管他们对凶手做了各种各样的猜想,甚至都想到了“丧尸”,但还是没想到这种可能。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为什么没吃你?”丁潜的语调依然平静,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嫌我太瘦,把我关在笼子里,后来……后来,他把那些人都吃完了才想起我……他咬我的脸,呜呜……我不想像其他人那样被弄死,我好不容易才把笼子弄开了……”严果的胸脯起伏,眼珠转得飞快,丁潜唤醒了她最恐怖的经历,快要到了她能承受的极限。
“你被囚禁了几天?”
“囚禁,囚禁……”严果惊恐至极地发出连连惨叫,再次无法抑制地哆嗦起来,嗓音尖锐高亢,状若癫狂。
“这是梦,这是梦!”
严果激烈的反应也出乎了丁潜意料,他试图按住她,没想到严果忽然张开嘴用力咬在丁潜的手腕上,因为用力过猛,扯动了受伤的脸,变得扭曲狰狞,好像恶鬼一般。
她嗓子里还发出恶狠狠的狞笑,丁潜的手腕很快就渗出了血。
门口三个警察见状赶忙冲进房间想要拉开严果,丁潜却朝他们摇摇头,似乎严果那一口只是咬在别人手上,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泰然自若。
他抬起另一只手,摸在严果的头顶上,微微施压,发出指令:“你困了,睡吧——”
严果激动的情绪又神奇般地恢复了平静,无力地靠着身后的被垛,昏昏欲睡。
丁潜这才对三位警察说:“在深度催眠的过程中不能施加外力把受施者强行弄醒,会对他的精神造成严重伤害,像严果这样已经心灵受到创伤的会留下后遗症的,甚至可能神经错乱。”
郭蓉蓉咂咂舌,没想到催眠术这么可怕,她差一点儿就冲动了。
“你们想要知道的信息我都帮你们找到了,她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了,我想停下,把她唤醒。”
杜志勋还有些不满意,说:“我刚才听到她已经提到凶手了。如果能再追问一下,她就能提供更详细的信息……”
“如果她真的清楚地记得凶手是谁,刚才就已经告诉我了。她不说,说明她确实没有记住,即使我逼她,她也想不起来,如果施压过大会让她精神崩溃的。”
“没那么严重吧,问两句话而已。”
“我不想拿我的患者冒险。”丁潜冷冷地拒绝。
杜志勋表情讪讪,不再说什么。毕竟是丁潜做催眠,干不干还是他说了算。
其他人都不再反对,丁潜正要给昏昏沉睡的严果发出苏醒的指令,严果意外的说话了。
说出的话更让人意外。
她的声音含糊其辞,低沉深厚,就像一个男人在嘟哝,大家都听到了,她反反复复只说了一句话:“你该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这句话乍听上去就是普通人的诅咒,琢磨琢磨又似乎另有深意。只是大家一时又想不出更多。
之后,她又昏昏沉睡。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听我口令,我数到三你醒过来,一……二……三……”啪,丁潜朝严果打了一个响指。
严果一个激灵,从深度催眠中苏醒过来。
她带着疲倦的神情望着坐在床前的丁潜,又看看站在他身后三个便衣打扮的警察,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给你的东西是不是很好吃?”丁潜笑着问她。
3
她点点头,回味似的舔舔嘴唇,露出满足的微笑,就好像她真的吃过了什么美味一样。
郭蓉蓉啧啧称奇:“这也行?太能忽悠了。”
“这不是忽悠,这是科学。”丁潜翻了她一个白眼。
丁潜的催眠给特案组提供了意想不到的线索。宋玉林他们三个人马上驱车来到平江市刑警大队,特案组的其他组员还在那里待命。丁潜也随他们一起来到了刑警队。
特案组一共有五个人。现在除了法医不在,其余的人都到齐了。
冷面组长是杜志勋,眼睛大性格也大大咧咧的是郭蓉蓉,戴副眼镜长得干巴巴像个小品演员的叫钟开新,据说是个电脑高手。还有一个又高又胖的彪形大汉,叫年小光。
丁潜把女受害人催眠之后回忆起来的各种片段重新整理一遍,复述给大家听。
丁潜讲完了,杜志勋做出了总结:“这个女被害人叫严果,我们怀疑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胡乱地跑进青年公园被人发现了。她的家庭住址十分关键,在望水乡平安镇……开新,你马上给我查查这个地方具体在什么位置。”
“稍等,头儿,马上搞定。”钟开新总挎个电脑包,便于随时干活。他拿出笔记本,搜索了一下,很快有了结果:“在城北郊区,走101国道20分钟路程。”
“我看看地图。”杜志勋绕到电脑前看了一会儿,兴奋地说:“严果的家和三个月前那起啃脸案所发生的地方是在同一个方向,距离也就几公里。咱们跟住这起案子,说不定能捎带把之前的悬案也给破了。”
大家一听干劲儿十足,年小光扯着嗓门儿大声道:“头儿,那咱们还等什么,直接找到她家问个清楚不就完事儿了吗?”
“我还有话没说完,那个啃脸魔有可能就隐藏在严果家附近,我们现在还不了解对方是什么情况,但我知道他手段残忍,充满攻击性,很可能……甚至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我猜只要见到他就能马上认出来。你们一旦发现他,一定要小心,绝对不能跟他近距离交手。”
“头儿,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对方真是‘丧尸’,就凭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再说了,我上网查过,‘丧尸’唯一的弱点就是头,万一咱们遇到了‘丧尸’,我二话不说,直接掏枪给他爆头就完事儿了。”
钟开新笑嘻嘻地揶揄年小光:“你就会吹牛,到时候你一准儿第一个跑。”
“行了,事不宜迟,马上收拾家伙,15分钟后我们出发。”杜志勋下达命令。
“柳菲很快就到了,要不要等等她?”郭蓉蓉问。“不用了。我们先去,给她留下地址就行。”
……
杜志勋并没有带上当地刑警,特案组四人加上丁潜,一共五个人,坐上一辆警用吉普离开刑警队,直奔城郊而来,出了收费站,在101国道上开了10分钟,拐上岔路。按照导航仪指示直奔望水乡平安镇。
平江市被润江横贯,望水乡在润江边,是一个沿江而建地形狭长的区域,平安镇在望水乡西南,四百户居民,主要生计是种地和养鱼,是一个平静的小镇。
进入镇子里,一派安宁祥和、与世无争的氛围,感受不到丝毫异样。
就好像这里不曾跑出过一个被“丧尸”撕咬得惨不忍睹的女人。
可是,严果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这是惨案发生的地方。
警员们直接找到镇政府,让工作人员帮忙查找一个叫蔡凤琴且当过老师的人住在哪里。
工作人员查户口登簿,发现有三个同名同姓的女人,但是没有一个是老师。
杜志勋问那名工作人员:“你们这儿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恐怖的大案子?”
“没有啊。”那人很肯定地回答。
年小光说:“头儿,不会是我们找错地方了吧?”
杜志勋想想说:“这并不奇怪,如果蔡凤琴不是在本地当老师,在当地应该就没什么记录。至于她的住处,我想,我们要找的人应该住得比较偏僻,因此才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三个叫蔡凤琴的人中有两个住在镇子里,还有一个住在镇子南头的养鱼场那边,周围没什么邻居,是孤零零的一栋房子。
这个人和杜志勋猜测的十分吻合,不由得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特案组一行人在政府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驱车来到那个蔡凤琴的家。有一个大院套,三间崭新的瓦房,后院还有鸡舍和菜园。
大家下了车,走到院门前,发现大门关着,用手一推门没上锁,是虚掩着的。
“等一下。”杜志勋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动,他蹲下身看着脚下的青砖地面。
那里有一小摊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
他顺着这摊血迹推门走进院子,很快就发现地面上又有几滴血,再走一段又看见一摊,这些血迹断断续续从正门的方向一直延伸到大门外,仿佛一条蜿蜒的血线。
杜志勋看了看其他人,低声说:“如果这条血线是严果留下的,为什么只有这一条血线,难道其他人都没有逃出来吗?”
杜志勋的话也正是大家所担心的。所有人都不吭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等待他的指示。
杜志勋比较沉稳,没有马上带人往屋里闯,他不清楚屋里情况,决定先观察一下。他朝钟开新和年小光做了个手势,两人心领神会马上迂回包抄到屋后,防止凶手逃走。
他又朝郭蓉蓉使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分别移动到东西屋窗前,观察里面的动静。
丁潜好奇,也想去看看,被郭蓉蓉打了一下肩。
“你别跟着捣乱,你不专业!”
郭蓉蓉走到西屋窗前,那里通常都做主客厅用。果不其然,隔着窗户模模糊糊能看见屋里的电视柜和沙发。
突然!
她瞪大了眼睛,发出惊愕的声音。
“怎么了?”杜志勋问。
“客厅里有人在……在吃饭。”
什么?
凶案现场有人在吃饭?
这个场景光想想就够诡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