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白艺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下定了多大的决心,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她还是说不下去了。
或者,是不敢说。
而那部手机,也一直被她端在手里,悬在不前不后的位置上,究竟是想要递出去,还是干脆藏起来,她自己似乎也没个定论。
该他看的东西,他果真还是逃不掉,不为别的,单是为了宁芮煞费周折将之留下的苦心,谭西晨也不能容许自己白费。
白艺早已找出了最为关键的内容,谭西晨都不用费这个功夫,低头一看,便是一目了然。
那是一份,不,是一套“策划书”。
策划针对的目标,是一个一个的人名。
谭西晨猛的抬头,而白艺更是心领神会——与什么同事默契没有关系,只因为她此刻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对方稍微递过来一道含有疑问的眼神,她立刻便明白要问什么。
白艺没得撒谎,只能给出肯定答案,“我已经核对过了,没有错,这上面的人名,与目前所知的失踪者,契合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一套宣传策划,不仅达成九成以上的受众目标,更加可怕的是,这些人还是被怂恿到了一个生死不明的境地。负责制定和执行这一计划的营销人员,已经不是专业过硬,简直称得上洗脑大神。
而这些东西就在宁芮的手机中,难道她……
谭西晨不是不想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仔仔细细的看一遍,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那些字就像是活了一般,在他眼前上蹿下跳,只是扫过一眼,已是头晕眼花。
他放下手机,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定力,才勉强整理出一条思路,不过他说话的速度比平常慢的多,更显慎重,“这个事件如何诡异,已经用不着我再强调了。”
白艺和汪州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尽管迄今为止没有流血、没出人命,但若是再算上宁芮,已经有十五个人行踪不明。就此推测,倘若情势真的继续急转直下,他们这几个人根本无力阻止。最终弄不好会演变成市局近十年来最重大的一个案件。
只怕也会是最惨烈的一个案件。
“之前这个案子给我的感觉是,无处着手,明明知道很多地方不对劲,但找不到任何证据,达不到立案的标准,也什么都做不了。”况且还有肖然这种处处从中作梗的,使得很多行动没法开展。
“但现在好歹有了小芮……有了这些东西……”手机就摆在眼前,他是不是口头上划清它们与宁芮之间的界限,半分区别都没有,谭西晨此举堪称自欺欺人。
白艺二人其实也十分理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汪州还顺势卖了一个乖,“有了这些,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查了?”
“是。不过暂时不要以调查失踪为理由,就说雪月山庄非法营销、窃取居民信息。”
“这样比较好。”白艺也很赞同,方才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好歹放下一点。
虽然此时谭西晨已是心急如焚,但他并没有逞凶斗狠莽撞蛮干,行事依然稳妥。
能跟着这样的老大,是他们的幸运。
谭西晨没再废话,直接下令,“有几件事要交代你们去做。”
谭西晨绝非那种无时无刻喜欢端架子的领导,平常也能与队里上下打成一片,但不管如何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一旦谭西晨开始“交代”,那他就是说一不二的刑侦队长。
或许在他刚上任的时候,还有人心里打着一点小算盘,不说阳奉阴违吧,但是在执行命令的时候难免会偷偷打一点折扣,要么则是添加一点自己的想法,然而很可惜,但凡是自作主张的家伙们,最后都会捅出不大不小的纰漏。慢慢的,大家也都认识到谭西晨是对的,所以之后每当他再下令,众人都会听得严肃认真,生怕错过关键字眼。
就像此刻的白艺和汪州一样。
“白艺,你将宁芮手机里的全部内容再仔细看一遍,我总认为,藏在里面的里面不仅于此。另外,按照我们刚才的思路,失踪者都是被人刻意引导来了雪月峡谷,我要你把他们在网上发表的所有内容都筛选出来。高局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这些人旅游之后虽然没有回家,但却一直都在社交网站上出没,所以你不仅要看他们来山庄之前的,也要看失踪之后的。将所有信息整合之后进行交叉对比,以你情报分析的能力,肯定能从中发现什么。”
乍然一听,就知道是庞大而繁杂的任务,换一个人的话,大概连脑子都是懵的,面对海量的信息,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可白艺,只是干脆利落的答了一个“是”字。
哪知谭西晨还没有吩咐完,“等你从雪月山庄相关人员的信息中分析出重点之后,还需要进一步扩大——如果高局之前所说并非危言耸听的话,涉及到这个诡异事件的景区,还不止雪月峡谷。想必那些地方也都就近派出了警力,当时的会是你去开的,了解的情况比我多,想办法与其他局的兄弟们取得联系,就算暂时不能一同行动,但至少可以互相交换信息。”
白艺的反应向来都很快,当即听出了言外之意,“你是怀疑……”
谭西晨飞快的点了下头,“尽管眼下桩桩件件都直指雪月山庄,当然,我也认为他们肯定有问题,但如果这件事当真涉及全国,单凭一个山庄的力量,掀不起如此大的风浪。就说那个肖然,的确很有小聪明,但不要说他只是狡猾的如同一只狐狸,哪怕他变成真正的狐狸,也操控不了如此大的一盘棋。”
白艺终于发现,自己的任务比想象中还要重上一百倍,可她偏偏还没有撂挑子的权利,眼下谭西晨身边就他们一只左手、一只右手,她若再不管,难道让队长当独臂侠吗?
良心发现的谭西晨又道:“这些事又费精力又费时间,你今天晚上大概没时间睡觉了,需要什么就叫客房服务,你们女孩喜欢的,什么奶茶蛋糕之类,不用客气,超出报销的部分,我请客。”
“那我呢?”汪州插了一句嘴。
“你也一样。要吃什么你自己不会点吗?”
汪州“嘿嘿”了两声,完全也没拒绝,“谭队如此客气,我怎么好意思呢?不过我刚才要问的是,你给白姐安排了一堆,那我的任务呢?”
对方一派跃跃欲试的兴奋,尽管有些不明情况的莽撞,但看到如此朝气蓬勃的一张脸,谭西晨的心情勉强也好了些。
“你的任务有一定危险性——之前和你一起来的四个兄弟,告诉他们不用再掩藏身份了,都把警员证拿出来吧,对附近展开搜查。具体走什么路线,查什么地方,你来定。”
毕竟搜查令还没有到手,谭西晨此举算是有点先斩后奏了。
不过他料想,既然已经有了宁芮手机里的资料,如此做的问题不会太大。至于他最后会不会背个处分,则要看白艺今晚熬夜的成果如何。
谭西晨没忘补充很重要的事,“再向局里申请支援,直接联系高局本人,就说是我的意思,其他人随便他安排,但有一个,务必给我们派过来。”
“谁啊?”汪州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大人物是必须的。
眼下人数虽少,但他们三个也称得上刑警精英,就算不说他和白艺吧,还有什么会比谭队更能干?需要如此郑重其事的把人请来?
“老贾。”
“你说贾光……”那个“头”字在谭西晨的眼刀中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汪州差点活活噎死。“为什么要请法医主任出马,难道之后真的会死很多人?”
虽然都是刑警,但这世上最不愿看到死人的,或许就是他们了。
谭西晨不愿提那些还没发生的糟心事,只说,“请老贾过来,是做痕检的。你们不要看他如今成天到晚关在法医室里与尸体为伍,但他现场痕检的能力,多年来稳居我局第一,没人能够超越。现今警校当做教材的《痕检学》,还是他主编的。”
听起来好了不起哦,难怪要请动高局的面子——除了一把手,只怕也没谁能从法医室里将那尊大佛请出来了吧。
白艺偶尔还是会苏醒几分女生的细腻的,譬如眼下,“其实全局上下都知道,贾主任那人做事挺讲究自身喜恶的,若是他认为有价值的尸体,不吃不喝也会在最短时间内验完。可如果就这么通过高局把他弄来,他发现这边什么都没有,只怕……不会高兴吧?”
“不,这里一定有东西。”谭西晨下意识的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拿起宁芮的手机,但他的指尖才刚刚碰到,就仿佛被烫着一般,忙不迭的缩了回来。
“小芮不会无缘无故冒着危险拍那种照片,那下面,必定有什么东西。既然我们看不出来,只好借用一下老贾的一双火眼金睛。”
听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可白艺还是认为他在钻牛角尖,可她对此也实在无话可说。
只好问:“你给我们安排了这么多任务,那你自己呢?”
到底是一块儿行动的同伴,既然被问到了,谭西晨也只好交代几句,“既然都劳烦贾主任亲自出马了,需要他勘验的东西,当然要提前准备好才行,我先去取样。”
汪州不明就里,“观景台附近我们几个人都转了好几圈了,没发现有什么值得取样的东西啊。”
“我没说要去观景台,”之前拿回来的地图还在,谭西晨就顺便在上面点了一下,“我要去的是这里。”
汪州一看就傻眼了。
白艺更是手指如飞的调出了宁芮手机那张被他们研究了半天的照片,“那地方是悬崖,谭队,你疯了!”
刚才她还在默默感慨,虽然心里着急,但行事依然冷静,谭队实在是个稳妥人——白艺真觉得自己是脑子秀逗了才会有如此错误的判断。
还说什么分派给汪州的任务有危险,原来真正的危险在这里!
谭西晨满不在乎的耸了下肩膀——当真是许久没有见过他这般痞里痞气的神态了,“就因为是悬崖,我才只能自己去,难不成还能指望你们那位光头主任的身手吗?如果老贾自己能下得去,亲自实地看的话,我也用不着费这个劲儿了。”
汪州才刚刚从观景台那边回来,对那里的地形记忆犹新,那的确是一个陡坡,但却是个角度近乎垂直的陡坡,周边连一棵可以用来攀爬的树都没有。
要怎么才能达到照片拍摄的地点,长翅膀飞下去吗?
汪州顿时急了,而情急之下他居然想出了一句非常合理的劝说之词,“可就算下去了,没有工具,取回来的样本也当不了证据吧?”
白艺从没料到这小子还有如此超常发挥的一天,连忙附和,“是啊,谭队,你不能白白冒这个险。”
谭西晨不慌不忙的吩咐,“所以才需要你们赶紧给我拿套工具来。”
“啊?”白艺正要说一句“这山沟里让我到哪里去给你找痕检工具?”
然则,他们的队长早已看穿一切,不由分说,“你不是带了一个大提箱吗?不要骗我说里面都是衣服,这些天也没见你换那么多套。其实,里面藏了一个勘验箱,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