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蓝浑身都僵住了,她不知道是什么支持自己向前走,或许只是因为惯性,双腿迈动的频率又麻木又机械,她就像是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人偶。
声音从单方面的诅咒变成了单方面的蛊惑,“但是,我有办法帮你。你不是想要守护那个秘密吗?你也知道的,只要谭西晨不知道那些,他就永远不会与你决裂,因为你太重要了,他舍不得。”
的确很重要,因为她掌握着谁也不会的技术,因为技术不能割裂单独存在,于是谭西晨便连着她一块儿带着上路。她,就是那个最珍贵的技术容器。
可是,我还能怎么做呢?我要这样才能阻止?
苏可蓝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了问题。
她其实很清楚,当下正在进行的并非“谈话”,而是单方面在“说话”,说的简单点,那只是一段声音传输的程序。
尽管“在大脑中进行直接对话”已经是各类玄幻小说和科幻电影用烂的老梗,但实际上却缺乏最基本的实现条件——如何将想法转换成语言?仅仅是想一想就可以了吗?那又该如何区分哪个念头是真正要“说的”,哪个又仅仅只是“想的”,若是一概而论,岂非连起码的思想自由和隐私都不存在了?所以这是一个逻辑上不能弥合的矛盾。
所以,苏可蓝只是单纯的想一想而已,人毕竟不能控制自己的想法。
但她没想到,那声音好似具有读心术一般,“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只需阻止谭西晨继续深入。随便编个理由,在迷宫里继续逛逛不是也挺好吗?”
编个理由……苏可蓝下意识的开始思索应该编个怎样的理由。
她随即发现,其实一点都不难。谭西晨来此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核心程序,而并非玩游戏。她只需从技术的角度提出某个手段,他一定会去试——
种种迹象表明,谭西晨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胸有成竹。并非他能力不足,事实上他在一片空白的基础上一点一滴查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只脑力运动的极限。然而,一开始或许还可以称之为逻辑推理,可是发展到后期,多半就是靠猜了。既然是猜测,哪怕掌握了再多的周边信息,依旧不能保证彻底靠谱。谭西晨只怕也心中没底,因此,一旦有了新的线索,他一定不会放过,况且事关核心程序,他只会更加慎重多方求证。
而迷宫本身的复杂性足够苏可蓝发挥,她可以随随便便的带着谭西晨在错综复杂的路径里乱转。
苏可蓝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右手向前深处,手指绷的笔直,一个名字哽住喉咙,“谭西晨……”
她本来以为用的力气已经够大,几乎扯坏了自己的喉咙,似乎都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但事实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诶,你们等等。”
苏可蓝一惊,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是汪州在说话。事实上以她如今恍惚的状态,根本分不清哪些声音是脑子里的,哪些是耳朵听到的,她是因为看到汪州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他们。
汪州的脸上满是不耐烦,重重的“啧”了一声,“我知道,你们都矜持,要不还是由我来发起话题吧,我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苏可蓝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脑子里的声音也不作祟了,只剩下一片空白。
但似乎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谭西晨态度淡然的对上汪州,“你听到什么了?”
既然是自己提起的话题,汪州也没有任何犹豫,很爽快的说,“太新鲜的也没有,就是向我表明可以不计前嫌,对于我想要的,只要不是太过分都可以满足我,世界这么大,哪怕只分给我一个角落,也足够我享受一辈子之类的。”
随随便便的说完,汪州又随随便便的反问谭西晨,“你呢,听到什么了?”
谭西晨言简意赅,“和你差不多,不过诱饵不是‘世界的一个角落’,而是……宁芮。”他像是终于想起身后还有第三个人,回头飞快的看了苏可蓝一眼,但并没有多加询问。
苏可蓝一听他们的说法,便能肯定那个声音的来源果然是安东。只有那位,才如此了解他们每个人的软肋。而安东肯定用了某种程序,以此支撑他同时与三个人说话。
“安东诚意十足。”谭西晨勾勾嘴角,要笑不笑的给了个评价,然后一场严肃的问汪州,“你准备临阵倒戈吗?”
“瞧谭哥你说的,我再怎么没节操,也不至于在两个阵营之间反复横跳,耍了安东一回,我挺知足的。”汪州嬉皮笑脸的应对了几句,听起来不像人话,但似乎又确实有那么几分糙理。
说完,汪州便兴致勃勃的等着看接下来谭西晨会怎么追问苏可蓝……等了好一会儿,他彻底失望,显然谭西晨并没有将那女人放进逼问的范围内。
对此汪州也不知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
谭西晨不再看他,而是往前路望了一眼,下决心,“既然什么都没有改变,那就不要理会,继续前进。”
汪州觉得要真正做到“不理会”,还是有一定难度,包括他们说话这会儿,脑子里的声音也没有停止过,不断的叨逼叨,把那些话颠来倒去的说个不停,中心思想不变,不过修辞手法却变得越来越夸张和诱人。
汪州心说,若不是自己早已看透安东为人,只怕真会再一次反水。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啊?”往前走了几步,汪州忽然开口。他秉持在警队里“各抒己见”的原则,有了想法,便说出来让“同僚们”参考,“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安东演这一出是图什么?心理战?”
纯粹的心理打击也说不过去啊,战术只是手段,最终都要落在战术目标之上,总不能什么目的都没有,就来与他们单方面聊天吧?
苏可蓝脸色变得惨白,她能感觉到从自己鬓角浸出的冷汗。她听到的声音是——
“我当真什么都改变不了吗?如果我改变不了,你该怎么办?谭西晨与你的秘密只隔了一层窗户纸,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戳破吗?”
苏可蓝没法欺骗自己,她知道,自己没法像另外两位那样坦然的说出“什么都改变不了”。
本来谭西晨与前方汪州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纵队前进的时候,处于中间的那人要同时肩负起警戒左右并随时支援前后的准备。但谭西晨突然加快步伐,追上汪州,“你的想法是什么样的?有话直说。”
汪州倒真的挺想拐弯抹角,可是架不住对方贴近,压迫感简直是让他寒毛直竖,好吧,他算是有些明白那些面对谭警官的罪犯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但汪州还是没有没说,因为他这个人的信用度严重透支,白艺、高建林、乃至于谭西晨,都被他用一些手段污蔑过,实在是前科累累。而他又要再一次故技重施了……他回头往苏可蓝的方向看了一眼,意味深长。
谭西晨也跟着回头看向苏可蓝,“你在害怕。”他一眼看出,但他并非指责,更像是难过。
当人不得不接受一个不愿面对的事实时,都会免不了难过。
苏可蓝顾不上难过,害怕不断累积,已经演变成了惊恐。因为谭西晨加速往前,而她魂不守舍只是机械性的迈步,于是不可避免的与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本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空当,但在苏可蓝眼中,却像极了一道鸿沟。
她差一点就要转身逃跑。
将她钉在原地的,不是什么直面恐惧的勇气,而是安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网络时代,空间会失去它的意义,将不再有远近之分。
在这个乱七八糟的迷宫中,谭西晨还有追踪程序的加持,她无论跑到哪里,都是逃不掉的。
谭西晨先冲汪州打了一个刑侦队里约定的手势,示意他躲远一点。
汪州也是无奈,他倒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回避,可在这个鬼地方他能躲到哪里去?若是走的太远,他真担心会脱队,然后被各个击破。左手边有半堵土墙,他只好绕到背后,委屈巴巴的蹲在角落里,心里默念,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竭尽可能打造的“私密空间”也就是这个不伦不类的状态了,谭西晨有些抱歉的冲苏可蓝笑了笑。
他突然有些后悔,那些话,不应该拖到今天,不应该拖到不得不直面的地步。
然而,即使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当头斩落,劈碎了所有平和的假象,他竟然还没有准备好措辞。
苏可蓝并没有被他那一笑安慰到,她留意到他们之间几步远的距离——她并不知道,那是谭西晨担心进一步刺激到她才故意留下的,只当这是决裂的标志。
趁着谭西晨还在斟酌措辞的空当,苏可蓝鼓起勇气,抢先一步开口,“听我说,关于你装备不断增强的事,我刚才想了一路,有了点猜测。”
她悲哀的发现自己身无长物,只好将一点来不及求证的猜测当成……临别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