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西晨盯着对方看,嘴角虽然挑起来了,但却算不上笑容,“安先生是希望借王燕燕的手,让我看到藏在冰山科技之下的场面吧。”
安先生没有那么简单妥协,略带嘲讽的反驳,“我又要灭口,又要借人之手,行事如此矛盾,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
即便没有这番质疑,谭西晨自己也曾分析过此事背后的逻辑。身为刑警,他经手的每一个案子都充满了血泪,可不是随随便便想当然的推理游戏,若是连他自己这里都不能逻辑自洽,又要如何让疑犯俯首认罪?
于是谭西晨不紧不慢的回复,“选择王燕燕作为‘媒介’,这件事是安先生一早安排好的,所以她才能‘无意’中看到银峰监控项目的真实情况。但是,我接触到王燕燕这根线的时间却早于安先生的预期,你计划的节奏被打乱了。为了不影响整个计划,你只能对王燕燕下手。如此一来,既发挥了王燕燕既定的作用,通过她的手将素描交到我手上,但又因为她的死亡,再也没法说出更多的内容。”
一个模棱两可的线索,牢牢吸引住了谭西晨的目光,但又因为追查困难,他只能被吊在半空中,难以放弃,短时间内也难以深入追查。
关于为何谭西晨会过早的接触到王燕燕,归根结底,正是路网中突然抓拍的疑似吴新江的镜头。
以吴新江所犯的案子恶劣程度,又是一个早已被判刑处决的人,再一次出现,不可能不引起警方关注。此事又与幼儿园劫持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毫无疑问那个摄像镜头最后一定会落到谭西晨的手中。
背地里搞这些鬼名堂的人是谁?别人或许不清楚,安先生却是做过仔细盘查的——他阴森森的瞪了苏可蓝一眼。
本来,他从一开始对这个女人就没有太多的信任感,只是因为惜才,才将她留在冰山科技,也算是委以重任。可她居然比汪州还要更加养不熟,私底下的各种小动作,真当他一无所知吗?
别的小事倒也算了,但王燕燕的这一出……不,应该说从幼儿园发生劫持案开始,其间还夹杂了血型的“纰漏”,连串计划下来,她实在做的太过火了。
按照原本计划,阈值试验也是要交给她的,即使不能让她触及核心部分,但技术层面的一切本来应该由她负责。
但此番变故之后,当真是半点儿重要事务都不敢再让她涉猎。她根本不是助力,而是一颗随时都可能暴的雷。
谭西晨从旁观者的角度,更觉得安先生此刻的眼神可怖,他为之叹了口气。对于苏可蓝动的那些手脚,他多多少少还是猜到了。另外他也能肯定,那些事都与宁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直不知该怎样把这些零散的碎片串联到一块儿,不过安先生此刻的表现,似乎给出了解答。
而且,之前安先生为了表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不仅准确复述了王燕燕事件的来龙去脉,另外还提到了谭西晨对冰山科技的探查,可是他独独遗漏了另外一张素描——从雪月山庄失踪情侣房间地毯下找到的那一张。
究竟是安先生故意不说?
还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幅画的存在?
谭西晨倾向于后者。因为当时雪月山庄里有肖然坐镇,而那位肖经理甚至让保洁人员将房间的每条缝隙都打扫了一遍,如果他们早知道画的存在,直接取走毁了就行,没必要大费周章。
一发现藏在地毯下的画,谭西晨就与王燕燕留下来的那幅进行了对比,确认画面中的床位增加了不少。
同样,隔着玻璃看另一面的大厅,躺在其中的人也比谭西晨上一次潜入冰山地下时见到的,多了不少。
谭西晨没有去衡量这些人究竟是生是死,总之光是看着他们尸体般躺在那里,已经让人万般不舒服了,“安先生,我对参观之类没有什么兴趣,要不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不急、不急。”安先生笑眯眯的摆手,“在你了解一些事实之前,正事还没法谈……说不清楚。”
尽管追查真相乃是刑警的本职,但谭西晨一点都不想了解对方所提供的“事实”。
然而安先生却热情洋溢的推销,“选个数字!谭警官,从一到九十九之间选一个数字!”
谭西晨发自内心的不想选,毕竟已经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了,足以让他算出来大厅里的单人床正好是九十九张。
但是,不选,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十七。”真的是不过脑子随口说了一个数。
安先生将手按在玻璃上,那一块面积不再透明,而是出现了一块屏幕,里面一个面容冷肃的白大褂,“安先生,有什么吩咐?”
好似在打视频电话。
安先生冲对方冷淡的一点头,“听到了吗,十七号,做一下C-6472实验。”
也不知这代号究竟代表着怎样不好的意思,屏幕里的男人明显皱了下眉,但飞快的收敛了多余的神色,继续板着脸,简短的回答,“是。”
男人消失,屏幕切换成了……生活场景。
安先生在一旁好心的解释,“这是十七号床位监控仪上的投屏,同时也是实验体此刻脑中正‘看见’的景象,放大一点,我们好看的清楚一些。”
屏幕上是一段看似普通的街景,仿佛是什么学校的大门。不过仔细一开墙上的金字招牌,便知道这地方一点不普通,乃是国内排名第一的高校。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提着公文包,脚步轻快的从里面走出来。
镜头一转,切换成了窗明几净的写字楼,从层高和窗外林立的摩天大楼来判断,此处肯定是属于某家大公司的办公场所。
原来这个年轻人是在参加毕业后的面试。
面试无比顺利,公司还给出了相当可观的薪酬。
只见这年轻人无比喜悦的走出写字楼,一边给女友打电话报喜,一边约对方晚上共进晚餐。
之后的情节略微有些俗套,年轻人趁着下午的空当去买了好大一捧鲜红的玫瑰,一看就是有所计划的样子。
果不其然,趁着面试成功的春风得意,年轻人向女友求婚。大概对方对他也感情正浓,满面娇羞着就点了头。
金榜题名加上洞房花烛,年轻人在短短半天之内居然已收获了人生两大喜事。
然而,乐极,往往便会生悲。
被求婚的女孩捧着花束在马路边上一个劲的旋转、舞蹈,仿佛除此之外根本不知还能如何表达心中满溢的喜悦。然后,一辆失控的轿车从斜刺里冲了过来……
血肉之躯与钢铁怪物轰然相撞,一切戛然而止。
假如对每日发生在全球的车祸事件进行一个统计,必定得出一个耸人听闻的数字,而其中不幸丧命的,应该也不在少数。被车祸夺去了亲人朋友,剩下的未亡人必定伤心至极,但毕竟还有时间这剂良药存在,慢慢的熬过去,终有一天能走出悲痛。
但这位正被他们“偷窥”的年轻人显然不在此列,突如其来降临的打击猝不及防,时间来不及对他起什么作用,他直接从云端坠入地狱。
仿佛体内爆开了一团悲愤的能量,年轻人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而起,在周边死尸般躺着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他仰天张大了嘴,仿佛濒死的野兽般嘶吼——然而,不知冰山对他动了什么什么手脚,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苏可蓝似乎不忍再看,捂住嘴,将面孔转向一边。
谭西晨也是觉得很不舒服,但越是这样的情景,他越是需要看的清楚,他眯起眼睛,聚焦目力——
先是在屏幕中扫过,只见街景里刚刚求婚成功,却又转眼失去爱人的年轻人,正跪在一片散落的玫瑰花雨中,对于周遭的鼎沸的人声车声充耳不闻,自顾自的仰天长啸。
经过对比,发现竟与单人床上躺着的那位,动作如出一辙。
不过再仔细看一看,谭西晨就发现一处很古怪的细节,坐在床上的那个年轻人,眼睛是闭着的,不是苏可蓝那种不忍再看而闭上的眼睛,而更像是……熟睡。
这位的脸仿佛是从一半的位置横切成了两半,下面半截多么悲痛,上面半截就多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