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袒护……他也用不着我袒护。”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绑的太久而有些血脉不畅,高建林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于是那一双拧成一团的浓眉就显得格外醒目,显然是忧心到了极点。
陶行知“呵”了一声,不以为然。
当时高建林家门口的监控是他亲手安装的,亲眼见过监控画面,陶行知认为那些比什么都更能说明问题。
而且,从国际论坛算起,之后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很多事,看起来都是扑朔迷离,不过陶行知大概是个直肠子,以他直截了当的思路来考虑,认为所有的谜题都不难解答,只要有一个前提——谭西晨正是幕后主使,所有事端不都顺理成章了么?
高建林倒是也明白有些看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扭转的,当下的情景,实在没有多余的功夫供他慢慢解释,索性呵斥道,“仔细听我说。”
差不多是正式的局长命令了,陶行知只好老实听着,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一五一十的讲起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从每个人的动作到每个人的对话,事无巨细。
那种平铺直叙的腔调简直让陶行知听的昏昏欲睡。
不过,听了一会儿,陶行知居然咂摸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高建林讲完了,问他,“你怎么看?”
陶行知沉吟许久,最终不情不愿的道,“听起来谭西晨倒像是故意的,他在利用汪州?”
“‘利用’这个词,可实在是有些刺耳。”话虽如此,但高建林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评价,最后只能长叹口气,“但不管怎么说,此刻的谭西晨就算还没能接触到冰山核心,但起码也应该见到了安东。”
长久以来,只有一道浮光掠影的嫌疑犯忽然间露出真容,连陶行知这样的支援人员也禁不住大为兴奋,“那我们也尽快跟进?”
高建林一反方才慢条斯理的状态,无比迫切的问,“你能够跟进吗?”
陶行知此人身上有一个很难得的优点,从来不会高估自己。略作衡量,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个人可能有困难。如今围绕在我们身边的技术都是基于邵仲庭的‘投影’开发的,我接触‘投影’时间不长,很多东西都没有吃透。如果有一个了解情况的人帮忙的话……”说着,他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高建林立刻会意,“你说陈路?”
陶行知倒是没有太多别的想法,继续实话实说,“如果基地的其他成员能够一起参与,成功率应该更大。我看了他们的一些资料,这些年这些家伙也不光是躲在夹缝里扮演老鼠的,他们还是做了不少研究。”
建议合情合理,但高建林断然拒绝,“不行!”
陶行知傻眼。
高建林只好又进一步解释,“我不信任他们。”
“你的意思是说,陈路有问题?”陶行知有些不以为然。他毕竟不是刑警出身,也没有这一行“疑心”的通病。所以在他看来,局长只是受到了汪州背叛的影响,以至于疑神疑鬼。“陈路跟随邵仲庭那么久,如果他真有问题,那么如今冰山的主人就不是安东,而是他了。”
高建林也有些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想法,“也许是陈路,也许是基地的其他成员……你刚才也说了,在夹缝中生活的日子和老鼠也差不多,忍受这些,仅仅只是为了技术研究?世上有几个人能具有如此单纯的理想追求?”
技术永远都是追求目的的手段。
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只满足于技术层面的人,实在太少了。
陶行知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谭西晨才会单独……”
高建林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对方打住。
随即高建林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对方,“不依赖基地的人,单靠你自己,如果再加上这东西辅助呢,能找到谭西晨吗?”
陶行知一看就愣了,“这手环不是陈路给谭西晨的那个吗?他戴上之后好像就取不下来了吧?”
陶行知很难得对什么物件印象深刻,但这手环里的技术含量却戳中了他的萌点,只可惜没有机会将其拆解研究。他万万没想到,东西居然会到了自己手里。
不过看了两眼,陶行知发现不对,手环上并没有亮灯,并非是关机,而是从来没有激活的状态。“咦?这不是谭西晨那个。”
“对。”高建林点头。“陈路的那个的确被谭西晨带走了,这是苏可蓝留下来的。”
“苏可蓝?怎么又牵扯上她了?”陶行知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性复杂,比起人类,不是0就是1的二进制世界可真是简单可爱的多。
专业的东西高建林也解释不了太多,只能说,“这个手环好像是苏可蓝通过‘投影’手段复制出来的,你看看能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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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情景与谭西晨之前“造访”时所见的不同,大概是因为他曾经只是不速之客,而今天却是被安靖霄亲自领进来参观的客人。
他们一行三人站在回廊上,一整面透明的玻璃墙隔开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在虚拟世界中,似乎任何材质都能得以具现化,巨大的玻璃没有一条接缝,而且,与天花板和地面的连接处过度的无比平滑。
顺便说一句,汪州不在。
当他们离开之前那个空间的瞬间,谭西晨就再也没能见到汪州的影子。从会面地点到参观回廊,没有劳烦几人动用双腿走路,好似镜头切换一般,直接到达目的地。
安先生连瞬间移动这种事都能够手到擒来,让汪州那么一个人消失,岂非更加容易?
果然,不论对谁而言,首先要消灭的目标就是——背叛者。
三人行的参观队伍中也没有配备导游,安先生自己足以担任这一角色。冰山是他一手创造的世界,比起冰山科技的任何一个人,他都更为熟悉这里的一切。
“怎么样,谭警官,比起在素描中看到的画面,身临其境更加震撼吧?”这是安先生说的第一句话,在异质的背景之下,他似乎又恢复了舞台剧般夸张的态度。
隔着一层玻璃的巨大空间,挑高的天花板凭空悬在头顶上,没有一根沉重梁柱。空间的设计无比简洁,称得上是后现代化的典范,其气派程度是世界上任何一座楼堂馆所都无法比拟的。
然而,大厅之中只横平竖直的摆着一张又一张单人床,看床上被单起伏的弧度,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床边还有配套的仪器。
尽管谭西晨不知仪器的用途,但屏幕上的画面却一目了然。
有的还是婴幼儿,正在牙牙学语满地乱爬;也有的正坐在考场中焦头烂额;还有的正处于一生中最甜蜜的时光,与心爱之人步入婚姻殿堂;也有疾病缠身,煎熬痛苦的末尾人生……
简言以蔽之,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人的一辈子悉数在此。
谭西晨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反问道,“素描?你指的是王燕燕的画?”
安先生似乎是答非所问,又似乎是意味深长,“你曾经得到过什么线索,每一件,我都了如指掌。”
然后,他像是为了应证自己所言不虚,主动坦诚一桩罪名,“所以,当你找到王燕燕的时候,我只好让汪州动手。那个小白领太多事了,好奇心害死猫,更何况她不仅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居然还留下记录。”
没错,割喉案发生之后,汪州的确出现了。而那一次找王燕燕问话,谭西晨本来没有带着那小子,只是让白艺陪同。
谭西晨一直对王燕燕之死耿耿于怀,尽管并非他的本意,可王燕燕的确是因为他找上门问话才招来杀身之祸的。
一直没有什么线索的案子,竟然在今天得到了真相。
谭西晨感觉到自己情绪不太好,于是垂眸盖住了眼中的颜色,“王燕燕做那些事难道不是被人利用?她只是一个小文员,不仅看到了安装在冰山核心的监控,而且还能将之画下来。安先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为什么会纵容这一切发生?而且,若不是发生了割喉的恶性事件,我们只怕也找不到王燕燕家中,那幅素描藏在她的手帐中,那不是很私密的东西吗?王燕燕不会主动告知陌生人的。”
对方话里话外讽刺的味道如此浓烈,听不懂可就真是傻子了——安先生不愿戴上傻子的帽子,只好回应,“谭警官想说,是我利用了王燕燕。”
谭西晨皮笑肉不笑的回应,“大概我真的想象力有限吧,除你之外,真的再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了。”
即便执行人是汪州,但安靖霄方才自己已经说过了,是他授意其杀人灭口的。
“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但我还是会要套用一句你们警察常说的话,动机呢?我也不是杀人狂魔,那么一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我要取她的性命,总要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