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双面 Chapter19

白艺终于等来了说话的机会:“那什么,当时吴新江将女朋友约出来,精心准备了烛光晚餐,他掐准了时间,直到十二点钟声敲响的一刻,才拿出戒指求婚。而对方答应他,严格计算起来,已经是凌晨之后了。”

“什么?”吴新海有些懵。

白艺只好进一步解释清楚:“也就是说,虽然大家都认为吴新江求婚成功是平安夜,但其实应该算是圣诞节才对。真正对吴新江意义重大的,也该是二十五这一天。”

换言之,非要赶在十二月二十四号让警方发现尸体,甚至不惜打电话报警,这一犯罪心理从逻辑根本上就说不通。

“弄错日子,确实有不少人都误会了,谁让吴新江把自己求婚的策划大肆在朋友圈里进行宣扬呢?”真不知谭西晨受了怎样的刺激,如今的他简直像是一个癫狂的网络抵制者,稍微逮到机会,就要对这些东西连讽带刺一番。

“当然,误会的人之中,也包括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我说的对吗,吴先生?”轻柔的问话中竟然也能夹带刀片,好似图穷之后现出的匕首。

“什么!”还是那两个字,只不过吴新海全然从茫然变成了抵抗,尖锐的嗓音几乎都有些劈了,刮的人耳膜生疼。

到了这个时候,谭西晨好歹换了坐姿,把自己从沙发靠背上撕了下来,身体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交握。

严格说来,其实这模样也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吴新海就是能感觉到异常的威胁。倘若不是考虑到屋子里有三个警察,便是长了翅膀也逃不掉,他只怕已经夺路狂奔了。

“自己什么时候求婚成功,自己绝不会弄错,所以吴新江本不该打那通电话,至少不应该卡在平安夜。那一通不合逻辑不合情理的电话,只会来自于别的理由。再加上隔壁美术研究生的目击证词,最后的结论,还需要我再多说吗?”

惊骇、慌乱、阴狠……各色表情在吴新海脸上轮番闪现,最后竟然回归成一片木然。他简直不敢相信,几个小时的时间差,竟然会成了最大的破绽?

不得不说,他疏忽了。今天之前,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些,否则他早就想办法采取取措施弥补了,也不会在前几次警察上门的时候,表现的那般有恃无恐。

可他从哪里去知道自己那个窝囊废弟弟的求婚过程?什么平安夜、圣诞节,与他何干?

这的确是一个不容他辩解的破绽。可问题在于,这点纰漏是那么容易发现的吗?

之前警方不就遗漏了?是以“平安夜”的案子才结的干净利落。

除了谭西晨……

吴新海阴森森的盯着多管闲事旧事重提的刑侦队长,只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撕碎了。

即便是穷凶极恶的罪犯直接冲他动手,谭西晨都不见得害怕,更何况只是区区一道眼神。他近乎懒散的提出要求:“说说吧,为何要让你亲弟弟当这个替罪羔羊?”

方才一直口若悬河的谭西晨忽然让出了话语权,房间内顿时诡异的安静下来。

汪州连忙趁着眼下难得的中场休息奋笔疾书。

预先谭西晨不曾告知此行目的,害得他半点儿准备都没有,对话你来我往交锋了好几番,他才意识到这些都应该作为呈堂证供,一个字不差的记下来。

没别的办法,汪州只好摸出随身的小本,可问题在于那只许久不用的中性笔,墨水时断时流,存了心不让他好过。汪州越写越慌,简直恨不得咬破手指来上一篇血书。

幸亏白艺反应及时,将手机里的录音软件打开,放在了茶几上。

无论是破笔刮在纸上的沙沙声,还是闪着光亮的手机屏,吴新海都不怎么在意,只是冷冰冰的扫了一眼,便不再管了。

然后他慢悠悠的开口:“方才谭警官说什么?我让亲弟弟替罪?这件事能算的这么简单吗?我不过是替他动了手,杀了他一直想杀却又不敢杀的人。我给几位交个底啊,新江他……是感谢我的。”

这些话听起来仿佛是对着几名警察说的,可吴新海谁也不看,他微微仰着头,盯着自家的天花板。

见过目中无人的,却从没见过死到临头还如此目中无人的。白艺胸口的炸药桶点着了,手指关节握的咔咔直响,由衷的考量若是冒着犯纪律的风险将此人臭揍一顿,究竟值不值得?

最后,让白艺收手的并非是什么处分带来的压力,而是吴新海接下来的一番话——

“新江,他是自己认罪的。动机是他自己的,想杀人的,也是他,我嘛,充其量就是个工具人。你们警察是这方面的专家,经过你们的调查,不也认为新江是凶手这件事顺理成章吗?至于我这么一把连杀人动机都没有的刀子,你们警察根本没有怀疑我的理由。”

可怜的白艺,让这一番歪理邪说听的是毛骨悚然,最让人害怕的,还不仅仅只是字里行间反社会的“逻辑”,问题是,吴新海本人是发自内心的认为,事情本该如此。

尽管没有给“客人”倒水,吴新海这个主人倒是把自己照顾的极其周到,端起冷热适中的普洱茶抿了一口,润润喉咙,近乎慢条斯理的又补了一句,“几位警官应该没有忘记吧,罪名是新江自己亲口承认的。从头到尾,我那弟弟有说过,人不是他杀的这种话吗?”

正因为他自己深信不疑,才能将整个犯罪过程引导的如此顺理成章。不仅把一群犯罪心理专家耍的团团转,最关键的人物——所谓的“凶手”,他的爱恨情仇都宛如拿捏在他手中的棋子,指东向东,绝不跑偏。

可是,人心幽微,当真能算计到如此精准的地步吗?

不,应该还不止单纯的算计。若是要让一件事的发展完全符合预期,干巴巴的旁观肯定是不够的,必然要加入引导,甚至于操控。

一个发现自己妻子与同事出轨的男人,无数次的在他们幽会的地点附近转悠,一步一步走进了牛角尖。这个时候的吴新江必然早已没有理智可言,岂非是最容易操控的对象?

况且,操控他的还是亲哥,吴新江对于吴新海,只怕从来都是信任有加,直到宣判的子弹射入他身体的一刻,大概都不曾想过要防范对方。

就连平安夜的求婚计划,兴许都不是吴新海从朋友圈里看来的,而是他那个愚蠢的弟弟,兴高采烈的将一切计划和盘托出。

偏偏,吴新海就栽在了弟弟的信任上头。

该说是天网恢恢?还是莫大的讽刺?吴新江必然没有欺骗亲哥的意思,但偏差的出现,往往就是这般不受人们控制。

眼见几名警察都不吭气,吴新海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当真被自己的歪理邪说镇住了。有点装模作样的放下空了一半的茶杯,“我能不能问问几位,你们究竟是怎么发现平安……圣诞节案子与我有关的?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他开口说的“几位”,但眼睛却死死盯着谭西晨。很明显,在这位心中,警察几乎都是蠢材,只有这个姓谭的,好似一条饿极了的疯狗,咬住了就不松口。

吴新海是真的想不通,假设警方死死盯着棚户区的案子,他倒是能够理解。之前谭西晨找上门来,对于自己和张磊是初中同学这件事,他当时的表现确实不佳,可那又怎样,那只是“普通人”的表现不佳,寻常老百姓谁也没有与刑警打交道的几乎,言谈间出点纰漏又怎么了?针对那一点细小的漏洞,吴新海后来还想了好几种挽回的办法,岂料一个都没用上。

被吴新海划归到蠢材行列的白艺、汪州,其实也没法替自己叫屈,他们也同样云山雾罩。此时此刻,竟然也和吴新海一样期待谭西晨的解说。

谭西晨凛然的迎上对方的目光,慢条斯理的道:“因为,分尸的手法与匿名电话,这两者表现出来的情绪截然不同——一个是恨不得将两人碎尸万段,而另一个……怎么说呢,更像是害怕尸体被发现的太迟,不忍心看着他们,哦,更确切的说是不忍心看着那具女尸腐烂。虽说凶手在动手杀人的时候,情绪与平常有很大的不同,但两件事发生的间隔并不长,除非凶手精分,否则行事风格实在不该如此南辕北辙。”

或许,平安夜拨出的报警电话真的来自于吴新江,被自己亲哥蛊惑站出来充当替罪羔羊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还藏着这么一层含义。

爱与不爱,大概连当事人自己都理不清楚,但唯独那一线不舍,清楚而直白。

“谭警官难道没有想过,兴许是我弟弟因为嫉妒而发了疯,他爱那个女人爱的不可自拔。”吴新海扯了下嘴角,他本意大概是想展露一丝嘲讽的笑容,既嘲讽别人,更是嘲讽自己,只可惜没能笑的出来。

于是,他只是阴森森的盯着谭西晨,说话更加阴阳怪调,“反正都这样了,我也不怕再多告诉你们一些,那个女人早就出轨了,甚至不是婚后勾搭上的,那对狗男女在婚前就不清不楚。只不过我弟弟比姓向的有本事,成了销售部主管,那女人会选啊,金钱和情人,一个都没落下。我弟弟其实早就知道那女人背后的小动作,可谁叫他太爱她呢,忍了又忍。实在忍不过去了,就来找我喝酒诉苦,真是……”

谭西晨的确这么想过,不仅是他,参与这个案子的多数人曾经都是这么想的。在今日之前,为了让“吴新江是一个手段残忍的凶手”这件事板上钉钉,总少不了各种牵强附会的解释。

与其说谭西晨是在说给吴新海听,还不如说他是在梳理自己的行为——高建林那晚在小饭馆说过的话,他不见能够全盘接受,但老局长的判断并没有错,最近的自己确实很不对劲。

既然出了问题,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自我剖析:“你说嫉妒?哦,激情杀人。我办过的激情杀人案倒也不少,这一类的案子往往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凶器,凶手热血上头,往往是周边有什么就用什么,哪怕是捡起一块石头砸烂死者的脑袋呢。可是屠宰场专用的电锯,这可不是随便一家超市就能够买到的东西,要花些功夫才能弄到。另外一个特点就是血腥的现场,激情,特别是极度的负面情绪作用下,凶手很难控制自己,时常会有过度损坏尸体的行为。然而圣诞节的案子,干净整洁的现场明显就是特意打扫过。”

白艺和汪州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恍然大悟。

难怪那案子充满了异端感,撇开佶屈聱牙的犯罪心理学推论,用最朴实的话语来概括,无非一句话——非得是神经错乱的疯子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可不就是“精神分裂”的疯子吗?

因为原本就是两个人。

吴新海耐着性子听对方分析了一通,仿佛间忽然对警方侦破的思路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谭警官可分析出来了,究竟哪些行为是我弟弟做的,哪有又是……我做的?”

“我没兴趣分析那么多,我只要确定,动手杀人的是你,这就足够了。”谭西晨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一句话把对方打发了。

随即,谭西晨话锋一转,“尽管吴新江的所作所为已不可考,但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总是心知肚明的。没关系,回局里之后你可以慢慢交代,不仅有的是时间,而且条件也比这里好,”说着,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茶几,“至少白开水是不要钱随便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