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莫名其妙被选中的“幸运儿”,谭西晨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特别之处,所以才能客观的分析自己的遭遇,简直比陌生人还要冷眼旁观,“当时让我坠崖的一点变化,不管是哪一只幕后黑手做的,都有些弄巧成拙了。”
汪州皱皱眉,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不过谭西晨自己说完之后倒是没有太纠结,毕竟没有真的摔死,不过受了一点伤……而且似乎连那伤都不是真实的。
他接着说,“除掉这次意料之外的遭遇,另外两次死里逃生,都是多亏了你及时相救。”
汪州尴尬的抓头发,“都说了,指路的不是我,都是高局的命令。”
能够救人性命,不管是谁的命,归根结底都算是好事。可这顶高帽的分量着实太重,汪州实在不敢往自己头上戴。他也真是不懂了,明明都已经一再申明,为何谭西晨还要将这沉甸甸的恩情算在他身上?他不想让他感激,更不想让他报恩啊喂!
“我想说的,不单是指路那一茬。”谭西晨依然心平气和。“从那两次的情景来看,光是有人指路,是不足以让我逃出生天的。况且逃生通道的出现方式本来就匪夷所思,如果用‘代码’来解释,我不认为那个连微信都要学半天才能勉强上手的高老头有这个本事。”
“难道是宁芮?”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汪州做出这一推论似乎是顺理成章。
不过似乎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宁芮是谁?
花季少女不幸早夭,究竟是谁取代了她?
谭西晨的意识中仿佛装着一个灵敏的阻断装置,只要话题挨上了宁芮,就会当即触发,然后他就会来一个充耳不闻,让话题绕过与宁芮有关的一切,朝着他能接受的方向继续,“你之前去棚户区接应我的时候,虽然没有看到苏可蓝,但却看到肖然了,以及他那帮荷枪实弹的手下了,对吧?”
汪州一听“肖然”这名字,便本能的“啧”了一声。自从在雪月山庄与那位肖经理打过交道,警方便将其划归到了麻烦人物的范畴。
从肖然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十之八九与冰山科技有关系,经侦那边也在想方设法挖掘其经济问题,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世界切换,说不定这会儿肖然已经锒铛入狱了。
不过比起在棚户区的所作所为,那一点经济问题真的算不上什么。
一提到肖然肆无忌惮在棚户区布置的重火力,汪州当即露出后怕的神色,他不是为自己而感到后怕,而是不敢想象谭西晨当时究竟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站在这个角度上回想,他的接应实在是相当及时——汪州不是沾沾自喜,但他庆幸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
“不,你没赶上。”谭西晨像是突然会了读心术,准确的接上了汪州内心所想,“在你向我发出信号之前,我已经被肖然围困了好几分钟,在那样的情况下,体感时间并不可靠,我也腾不出空当看表,但六七分钟肯定是少不了的。”
六七分?六七秒都不可能吧?别说谭西晨一具血肉之躯,在那样近的距离下被密集火力压制,就算是一块钢板,都被打坏了。
“所以——”谭西晨慢条斯理的说出他的结论,一环紧扣一环推测到了如今,结论几乎是无懈可击的,“肖然根本没打算要我的命。他们煞费苦心在棚户区安排的场面,与其说是一个杀局,倒不如说更像演给我看的一场戏。”
汪州虽然不能反驳结论,但不明白的依旧不明白,“凡事总有动机,演这一场戏的目的究竟是图什么?”
“还是先讨论一下,对方究竟为了什么突然不打算让我死了。”
明明一开始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的丧心病狂,可忽然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对方居然判断他的小命很珍贵,对待他的一些细节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一方面设了陷阱让他跳,另一方面又要给他创造逃脱路径。
这让谭西晨一度怀疑冰山内部分崩离析,正在内讧。
可是肖然演的那场戏,实在是用内讧都形容不了了,谭西晨又不瞎,当然看得出是在放水。
“是因为邵仲庭留下的附属成果吗?”汪州试探着猜,他声音又细又小,可见着实没多少自信。
谭西晨“呵”的不留情面,“除此之外,我一条没钱没势的光棍,还有别的值得人家觊觎的东西吗?”
汪州终于忍不住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脑子里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鸡肋。”谭西晨言简意赅。虽然这定义下的既不科学,也不严谨,但是在他们这些外行人的交流间足够心领神会了。
汪州听的有些时傻眼,“可是基地的那些人不都为之欣喜若狂吗?我还以为它是控制虚拟世界的关键呢。”
“弄不好真是关键。”谭西晨不怎么走心的应了一句,“可问题是除了确定东西的确在我脑子里之外,我连怎么使用它都不知道。”
“可是那天苏可蓝……”汪州想起一个细节,虽然他不了解那女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当时她的确利用谭西晨的手环一阵捣鼓,然后就在铁桶般的冰山地下空间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汪州顺理成章的推测——会不会那个手环就是使用成果的钥匙?
“是啊,苏可蓝在人家的地盘上大张旗鼓一番折腾,除非冰山科技全体变成瞎子,否则他们也该明白关键在什么地方了。眼下,情势已经大大不同。”虽然谭西晨如是说道,但他的表情全是满不在乎。
甚至还有一点“终于等到这一天”的兴奋。
汪州躺不下去了,手臂在床沿一撑就要爬起来。然而不管他如何身残志坚,依旧无法改变自己就是半具躺尸的状态,剧烈的动作扯动伤口,他除了倒抽一口冷气之外,到底没能坐起来。
一边汗如雨下,一边急吼吼的道,“这么说,冰山迟早会找上门来是不是?眼下这个落脚点,根本不安全是不是?”
这不明摆着吗?谭西晨懒得浪费唇舌,只是撩起眼皮扫了对方一眼。
汪州汗流的更急,语速快的都变了调,“是因为我吧?因为我受了伤,才不得不留在这里!”
尽管谭西晨依旧没有任何表示,但汪州不傻,已经得出答案。他简直要疯,宁可死了,也不想当这个拖累他人的累赘。
汪州不再说什么了,先是哆哆嗦嗦的拔了手上的输液针头,然后故技重施又要挣扎着爬起来,不过这一次哪怕疼的冷汗直淌,他也没再哼一声。眼看已经半坐起来,谭西晨大概实在不忍心继续冷眼旁观,走过来将两个枕头垫在他的腰后,扶着他靠在上面。
然后,谭西晨凑在汪州耳边,说了一句古怪至极的话,“别急,不用急,如今这个房间暂时被隔离在‘夹缝’中,我和你都出不去,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聊。”
都已经绕过了十万里长城那么大的圈,谭西晨竟然还没有放弃“聊聊”的初衷,汪州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回应了。
然后谭西晨又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夹缝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懂的。”
你懂的——这种措辞本身就带着一点时尚潮流的轻佻,汪州本来很想顺嘴回一句“懂什么?我不懂呀!”
可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因为他的确知道“夹缝”是什么东西。
用个例子来说明,数次将谭西晨引过去的那间棚户区的小屋就是一个夹缝空间。所以当时那个谁才会在此向谭西晨发出警告,告知他国际论坛的会场被动了手脚;而苏可蓝也特意选在这个地方见谭西晨,无非是为了避人耳目。
逃避冰山的耳目。
爱丽丝的兔子洞——别管这名字多么故弄玄虚,其实也还算贴切,可不就是地洞吗?
当然,如果按照汪州的心思,他宁可称之为“老鼠洞”,见不得光的那种。
惊觉心里冒出的恶意,汪州连忙打住,抬起眼睛看着在床边落座的谭西晨,目光中是半懂半不懂的茫然。
“说了半天其他人、其他事,接下来说说我自己吧。”也不知关于他自己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谭西晨忍不住从兜里摸出了一包烟,瞄了一眼旁边的伤患,居然没什么压力的点上了,比起在病房内抽烟,他自身的压力更大,两权相害哪里还顾得到那么多。
汪州没抗议,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对方的话语黏住了,被烟呛一口什么的,根本微不足道。
谭西晨的话语与烟圈一道吐了出来,“我刚才说邵仲庭留下的附属成果是鸡肋,不过说实话,这种丢也丢不掉的垃圾和我本人倒是挺配,因为我原本并不是邵仲庭选中的继承人。”
汪州的表情更茫然了,“可是,他们都说……”
被划进“他们”范围内的人可真是不少,甚至还包括过世的老刑警田云杰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