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哥你的身手真的很好,即使在我们这一行里,也是翘楚。”汪州好不容易翻出了这么一句。言外之意,身手够好,就有足够的力量自保,逢凶化吉。倒也并非拍马屁,事实如此。
而且还是些经过反复论证的事实。
只可惜,谭西晨自己对那些事实不以为然。
“身手好与不好,在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太大意义。”
其实他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外行,真不太能弄得清当前的虚拟世界是个什么情况,更加不知自己是以怎样的形态存在于此的。
但肯定不是实体。
如果每个人都是实体的话,那么安靖霄可真是能干大发了,他等于是完美懂得复刻了一个世界,一个可以由他的规则来随心所欲掌控的世界。
但那是不可能的,即使不讲什么高深的道理,一个简单的逻辑漏洞就能证伪——银河系里只有一个地球,在人类的宇宙探索能力找出另一个宜居星球之前,是不可能再出现一个能够容纳所有生命体的完美行星。
排除活人进入虚拟世界的可能之后,以谭西晨贫瘠的想象力,他只能设想,可能是所有人的意识,被某种方式强行拉进当下的空间——这倒是正好应证了邵仲庭给自己实验成果取的名字,投影。
吴新江也曾经告诉过自己哥哥,他最后参与的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项目。项目没有使用一砖一瓦,但却采集了最为精确的数据。
还有宁芮,也曾经在宁永康的容许下,被采集了极其详细的数据,陈路似乎说过,当时的实验室其实已经做好了“复制”宁芮的准备。宁芮那边为什么没成功,尽管没来得及细问,但理由并不难猜——实验本体,死亡。
而谭西晨自身的情况,十之八九是被“投影”到了虚拟世界。
至于具体投影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代码?其它?完全超出了谭西晨的认知范畴,他唯一能肯定,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原装身体。
曾经起早贪黑练出来的体魄,不管强健到什么程度,都只存在于他本来的身体上。如今连身体都没了,汪州所谓的好身手,那不是扯淡吗?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谭西晨也不是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连续数次骨折,如果断的是真骨头,他现在只怕要截肢了。由于身体不是真实的,连带重伤也说好就能好——谭西晨怀疑这是苏可蓝做的手脚,就是因为她提过,于是他左腿的伤痛便痊愈了。
谭西晨既然已经得到虚拟世界的便宜,自然不能再卖乖去抱怨自己的身手大不如前。
他就事论事,“我能活到今天,是你救了我。”
汪州立刻领会他的意思,救命,指的是几次帮着引路,第一次是在冰山地下,第二次是棚户区,第三次……惭愧,第三次没能派上用场。汪州再厚脸皮也戴不动如此大的帽子,嗫嚅的谦虚,“那个……”
谭西晨也意识到大概又一次措辞不当,但他也不想过河拆桥的收回前言,只是往后续了半截,“同时,也是‘冰山’改了主意,突然不打算杀我了。”
汪州听得云山雾罩,他一个旁观者,都觉得谭西晨的那些经历够得上九死一生的级别,究竟是从哪里看出“冰山不打算杀他”这层意思的?
既然是谭西晨自己提出“聊聊”的,不管谈话对象表现的多么蠢萌,他都得保持足够的耐心,“如果从幼儿园那次事件算起,我似乎有四次是‘差点’死了。”
为什么要从幼儿园那次算起?其实也没有太多逻辑依据。非要说的话,应该是从那次开始,宁芮就不再是曾经那个宁芮了。
还不等汪州对他的连番厄运表示同情,谭西晨却自行推翻前言,“说是‘差点’也不对,从结果来看还是差了很多的,哪怕都已经到了鬼门关了,却进不去,仿佛前面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堵墙。仅有一次,是差点凉了。”
“啊?哪次?”汪州此刻的脑子着实运转不过来,更加没法欣赏对方在自嘲中表现的幽默,他就像一只顾此失彼的猴子,抓住哪句话,就问哪句话。
“幼儿园那次。”谭西晨轻轻抬了抬胳膊,虽然今天穿的是衬衣,但由于袖口的扣子没系,布料便顺势滑了下去,露出外侧一条狰狞的伤疤,当日连中六道,这只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微不足道的伤口。
那次解救人质的任务,谭西晨之所以身负重伤,汪州多少是要担责任的,就因为这个,他对案子相关的信息一直都十分关注。“那一群嗑高了的神经病,幸好已经被宋哥他们一网打尽,若是留在外头,早晚一天还会祸害社会。”
对于瘾君子劫持整所幼儿园的事,谭西晨一直都是保守态度,认为犯罪升级跨度大的不合常理。
谭西晨特意托缉毒的宋振武帮他审一审那帮小混混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才会把幼儿园当成袭击目标,得出的审讯结果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劫持案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们爽快的认了下来,而关于动机,模模糊糊只给了一个“钱”字。虽说金钱乃是万恶之源,但跑到幼儿园去捞钱,如此清奇的思路,也难怪这帮家伙混来混去依然只是小混混。
相对于谭西晨的谨慎,汪州却是脑洞大开,“我想起来了,在你住院期间,还有送到病房的豆浆——那东西的来历其实一直都没有查清楚过,会不会也是后续补刀的手段,利用你的过敏体质要你的命?”
谭西晨看他一眼,没接茬。
先不讨论证据,其实汪州的推理还是相当符合情理的,严重的过敏症状的确可以要人命。
然而谭西晨本人,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难道就因为这东西的来源与宁芮多有牵扯,所以他连最重要的线索都忽视了?
汪州的脑洞一开就停不来,如今已经呈现决堤的态势,可怕的想法滔滔不绝的涌现,“那什么,宁芮和……高局私下是有接触的吧?宁芮还背着我们所有人,给了高局关于雪月峡谷的资料。”
说着,汪州忍不住想谭西晨投去一抹万般同情的目光,“那些东西,她甚至都没有给你。”
今日之前,汪州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会如此肆无忌惮的讨论这些勾连,或者应该说……勾结,大概这就是麻木吧。事态越来越复杂,牵扯到其中的人越来越多,慢慢的发现原来谁都顾不得谁,所以仅剩的愿望便是——快点结束吧。
只要能结束,怎么都好。
谭西晨听懂了他的暗示,应答却十分平常,“我倒觉得,那杯豆浆其实更像是警告。”
“警告?”汪州没怎么听明白。
“用那东西来杀人,实在是太草率了,既然知道过敏,喝了会死,谁还会喝呢?用成功率这么低的手段,还不如趁着我昏迷的时候拔氧气管来的靠谱。”说到这里,谭西晨也猜到汪州会往哪方面靠,又淡淡的补了一句,“输血那事也是一样的,正规医院几乎不可能发生输错血型的事故。所以这两件事的性质类似,都是旁敲侧击的警告我而已。”
汪州觉得不对,可脑汁都绞成浆糊了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便自暴自弃的把话题跳入了下一个环节,“谭哥,可能我们旁观者和你本人观点有些不同吧,其实我觉得你后面几次遇到的事更危险,特别是从悬崖上掉下去那次,当时听到陪你去雪月湖的民警告诉我,我魂都差点飞了。”
“那个啊……”谭西晨回忆了一番,“滋味独特。”
滋味……如果不是眼下身体状况着实不允许,汪州只想来个五体投地的膜拜,不愧是能当上刑侦队长的大哥,居然将濒死经验当成菜肴那么来品味。
谭西晨在汪州无比崇拜的目光中接着道,“从悬崖上掉下去虽然是差一点死了,但当时遇到的变故与其说是为了杀死我,还不如说是为了掩盖秘密,纯粹是灭口——我,或者是别人,不管是谁接触到了那个秘密,都是一样的下场。”
“是说悬崖上采集回来的泥土样本吗?”汪州不确定的问。
“那点砖红壤从本质上来说与血型、豆浆等东西是一样的,是……”谭西晨似乎有点犯难该怎么形容,忽然想到了,“用你们游戏玩家的话来说,就是BUG。我能发现这个世界有问题,什么邵仲庭留下的附属成果不见得管用,倒是多亏了这些异常事件。”
汪州是听过谭西晨讲述坠崖经历的,尽管已经竭尽全力,但外人真的很难理解“眼前的屏幕陡然一花”究竟是个什么奇妙的状态。
也亏得是谭西晨,换做别人,亲眼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要么认为自己该看眼科了,要么干脆认为自己脑子出了问题,而谭西晨除了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之外,还会质疑整个实际——
既然要疯,那么就让我和这个世界一块儿发疯吧。
谭西晨或许本来不想当唯一的清醒者,也不知邵仲庭等人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把重要的成果托付给他。
或许,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的无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