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仲庭,真的死了?”进了棚屋之后,谭西晨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屋内简陋的超出常理,能坐的地方统共就只有一张塑料方凳,谭西晨让给了苏可蓝,他自己便只好站在一边。
事到如今,竟然还在怀疑这个——苏可蓝本打算嘲讽一句,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考虑到对方的身份,警察嘛,凡事都讲究一个证据。
谭西晨扬了扬手中的牛皮纸袋,苏可蓝将东西给他之后,虽然没来得及打开,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拿在手里。其实是不是真的打开并不重要,里面装了什么,并不难猜。
“里面是邵仲庭被急救的病例吧,包括林医生说过的,从他身上找到的身份证,上面的血污想必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苏可蓝皱眉,她有些后悔一照面就将东西交给对方了。
尽管她今日在此等了半天,本来的目的正是这个。
可即使要给,也应该探明深浅,譬如说,从他那里旁敲侧击一些关于邵仲庭的看法之后。现在可好,情况对她而言真是被动极了。
“即便邵仲庭真死了——”谭西晨说起这个,当真是半点儿犹豫都没有,毕竟他根本就不算认识那位,仅有的几次交谈,如今看来也真假存疑,所以那位死不死的,当真与他没有太大关系。“那他究竟死于何时?是这场车祸抢救无效,还是多年前自杀?”
苏可蓝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谭西晨的回答带着几分恶意,“应该是早死了吧。不然也不会留下陈路那一帮莫名其妙的人,做的都是莫名其妙的事。”
“呵,你倒不认为我老师的死是在演戏。”
她的这句话说的很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而出的感慨,但实际上含义深远,每个字都值得扒皮抽筋进行深入拆解。
譬如,谭西晨不觉得邵仲庭的死亡是演戏,那么,这么觉得的人是谁?
这些人不认为邵仲庭死了,他们是否一直在寻找其下落?对他有什么图谋?
以及,邵仲庭是不是真的死了?
“邵仲庭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老师,他总不至于用死亡来欺骗我。”
当年一场自杀案件,卷入的不止一个人,偏偏连一份可信的档案都没有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这破屋子里面面相觑,兀自惶惑。
谭西晨话锋一转,“死亡时间没什么好怀疑的,相反,我认为真正应该怀疑的是死因。就算邵仲庭是自我了断,也不应该是因为想不开,不要扯什么受不了学术造假丑闻的压力,学术造假的案子早就发生了,邵仲庭要为了这个去死,早该死了,不至于等上一年半载。”
他盯着她看,因为是站着的,居高临下更具压迫感,“你刚才说什么,邵仲庭的死是演戏?不,那只怕不是演戏,而是布局。”
用自己的死来布局,邵仲庭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苏可蓝沉默。即使她多数时候都是有话不说故弄玄虚,但此刻却是真正的无话可说。
真要说到布局,她大概还不如谭西晨了解情况。处于布局核心的统共两个人,邵仲庭与田云杰,分别是他们两人的老师,但不同之处在于,田云杰相信自己的徒弟,而邵仲庭却未必信赖她这个学生。
静默了一阵子,谭西晨再次开口,“算了,暂时先不提邵仲庭,我今天过来原本也不是为了他。”这倒是实话,如果不是来路上见到那位,他大概还想不起这一茬。
苏可蓝一震,丝毫没有因为对方转换话题而感到轻松。再次出现邵仲庭的影响,是有些出乎意料,也让她控制不住的难过,不过对于“邵仲庭”本人,她还是准备了策略的,特意从医院档案室里偷出来的病历就是用来应付这一切的。
难道说,精心准备的一切竟然打发不了谭西晨?
糟糕的预感当即成真,只听他问——
“你是不是还有关键物品没有给我?”
苏可蓝瞄了一眼牛皮纸袋,企图蒙混过关,“你都没有打开信封看一眼,怎么知道里面缺少了‘关键物品’?”
“不是任何事都需要亲眼见证才能确定的。”谭西晨将只开了一半的牛皮纸袋扔回到桌子上,显得对此物全无兴趣。
纸袋硬梆梆的一角碰到了旧键盘,也不知是谁将电脑音箱开到了最大声,当即发出极其刺耳“叮”的一声。
苏可蓝的心跟着跳空了一拍。
谭西晨丝毫也不顾及对方脸色难看,自顾自的往下说,“正如我之前在医院的监控摄像头里看见你的影子,便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偷溜进医院档案室。”
“你在监控里看见我了?”苏可蓝觉得不可思议。
谭西晨笑的格外坏——放在通常情况下,一个女人若是见到某个男人冲自己如此不怀好意的笑,只怕当场一巴掌就呼上去了。但苏可蓝却觉得,对方是故意笑的如此欠揍。
“平心而论,你穿护士装还挺好看的,比起一副精英女强人的打扮,显得温柔多了。”边说,谭西晨还边意有所指的瞄了瞄苏可蓝精心烫过的卷发和无框眼镜。
苏可蓝没有闲心去分辨对方究竟是在夸赞,还是在讽刺,她满心都是迷惑——听起来,他是看见她了,可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呢?她特意做了变装,混在一众医生护士里,存在感已经降到最低。诚然,在医院里行动要完全避开摄像头是不可能的,但她十分小心,每当必须经过摄像头的时候,会用低头、侧身等等方式避免被拍到正脸。
在无数熙熙攘攘的白衣护士中,单凭一个一闪而过的剪影,谭西晨究竟是怎么认出她的?
与她的纠结不同,谭西晨自己倒是认为,能认出来,才是理所当然的。
谭西晨还记得从一个模模糊糊的侧脸认出苏可蓝的一刻,自己内心是何等震惊——倒不是震惊她为什么会趁乱出现在医院,而是,只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便想到了她前去的目的。
倒不是说他对她已经熟悉到了知根知底的地步,非要形容的话,苏可蓝就像是一把冰锥,顷刻间凿穿了谭西晨自以为是的隔离。
从接到医院出事报告开始,谭西晨便一直隐约觉得自己遗忘了某个重点。可实际上哪里是忘了,他只是装作想不起,还自欺欺人的在这件事上蒙了一层冰壁,看似坚固,但随时都面临融化的危险。最可笑的是,还不等融化呢,一场意外直接让冰层也碎了。
没了掩盖,藏于其下的东西悉数翻涌而上,谭西晨毕竟还没有到闭目塞听的地步,即便再怎么抗拒,他也不可能无视摆在眼前的结果。
谭西晨正要开口,却没料到被苏可蓝抢先一步,“你可想好了,你当真要看?”
不管是问题本身,还是她提问的语气,都异常熟悉,谭西晨接受陈路的交换条件,准备接受脑部检查之前,半道上拦阻他的苏可蓝也提了类似的问题。难道她不觉得自己心境矛盾吗?一方面各种旁敲侧击的指引他去追查一些蛛丝马迹,可每逢节骨眼,她又临阵退缩,恨不得拉着他一起打退堂鼓。
“事到如今,此事还容得下我想还是不想吗?”谭西晨反问。
“其实只差一点我就可以毁了这些东西。”苏可蓝眉心轻轻一蹙,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谭西晨笑了笑,眼下本来是嘲讽的绝佳时机,可他反而笑的平和,笑容虽然浅淡,但却是发自内心,没有一丝冷嘲热讽的成分。说话的语调几乎称得上温柔,“你这是反话,如果真是可以轻易毁掉的东西,之前等我的时候,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毁了它。甚至于,都没有必要特意从医院拿出来。”
苏可蓝莫名的不喜欢对方的态度,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能哑口无言的呆坐在那里。
“把东西给我吧。”谭西晨冲苏可蓝摊开手。兴许是为了让她消除最后一丝犹豫,他又慢慢的补了一句,“没有猜错的话,你特意拿出来的,是宁芮的病例吧,里面应该还有……死亡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