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断掌

一、

和曹老头有关的两个常识是:镇上的每个人都想知道他的秘密;每一个试图发掘这个秘密的人都死了。

曹老头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冬日搬到东鞍镇的,他的到来起初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座位于越州北部的小镇曾经也是采矿重地,每天白日间车水马龙,夜里灯红酒绿,但自从附近的乌金矿被开采殆尽后就繁华不再,破败到近乎荒凉,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笼罩在越州仿佛永远不会停息的雨水中。稍微有点本事的都搬走了,还留在此处的,要么是实在无处可去,要么就是犯了事跑来避祸的。曹老头这样的远方来客,每年不多也不少,不算稀奇。

但日子久了,人们开始留意到曹老头身上的种种不同寻常之处。他在靠近废弃矿区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小院,远离市镇,离群索居,极少到镇上去。每隔一段时间,镇上卖菜的何婶会给他送去一些包括米面蔬菜油盐酱醋在内的基本用品,然后回来就会和邻居们嘀嘀咕咕。

“他身边带了三个跟班,个顶个的大小伙子啊!”何婶说,“但是算计下来,找我买的食物其实连一个人的正常分量都不够!”

“曹老头那么瘦,吃得肯定比一般人少点。”邻居甲说,“所以那些吃的可能是给他一个人准备的。”

“那几个跟班呢?难道不吃东西?”邻居乙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邻居甲深沉地摇摇头,“这世上不吃东西的,要么是怪物,要么是死人。”

怪物也好,死人也罢,曹老头和他的三个跟班终于引发了大家的好奇心。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视角去观察,渐渐拼凑出更多的碎片。

——没有人见过曹老头赚钱。他只是不停地花钱。

——除了基本的饮食及其他日用必需之外,曹老头购买最多的就是各类锛凿斧锯之类的五金工具,有些是找镇民买的,有些是花费大价钱让邮差送来的,其中不少都是河络才能加工出来的精细机械或者小零件,甚至还包括了一台只有在黑市才能找到的价格昂贵的蚁视镜,透过这种造型奇特的镜子可以让人眼看清极细微的小物件。

——不知不觉之间,曹老头家附近的林地被伐倒了许多。假如他身边真的只有那三个跟班的话,这些跟班干活的效率可是相当之高,足足顶得上一二十个青壮劳力。

——有不只一个试图碰运气的淘矿人在废弃矿区里碰到过曹老头。以曹老头平时各种采买的大手笔,他显然不需要靠在废矿里捡垃圾过活,那他为什么会对这一片枯竭的乌金矿如此感兴趣呢?

——深夜的时候,时常能从曹老头家的方向看到醒目的火光,靠近了还可能闻到浓烈刺鼻的焦臭味儿。镇上的人在矿区生活了一辈子,没吃过猪肉也得见过猪跑,很容易判断出这个老头儿肯定是在家搭起了高炉,在冶炼些什么——焦炭也是曹老头大量采买的东西。

把这些线索拼凑起来,大致能得出一个猜想:曹老头来到此处的目的,是为了在乌金矿区里寻找并提炼些什么东西。从他的日常花销来看,他想要找的这样东西多半非常值钱。另一方面,人们也对跟在他身边那三个年轻人的身份做出了猜测。

“那可能是三个死人!”有人猜测说,“又不吃饭,力气又比正常的活人大得多,搞不好就是三个行尸!曹老头肯定是个操纵死人替他干活赚钱的尸舞者!”

尽管这只是没有证据的推测,但尸舞者这个神秘的行当激发出了镇民们更多的联想。某些对尸舞者略有听闻的人,用他一知半解的知识声称,尸舞者会从药物和矿物中提取力量,说不定是此地的废矿中含有什么特殊的宝贝,能够让曹老头大大地收益。

“那样东西一定很值钱!”大家异口同声得出这样的结论,“说不定他能从废料里提炼出金子!”

“而且就算曹老头没有提炼出金子,他手里也很有钱!”这是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在东鞍镇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钱是动力,是原罪,是一切悲剧的起源。当每一个人都把曹老头当成银库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想要去动点手脚。

然后他们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送命。

第一个死去的是在镇上开肉铺的米益。人们都以为切肉剔骨的活儿非常适合他,因为当矿上还红火的时候,米益的专长就是替矿主砍人。乌金矿枯竭后,他也一度离开东鞍去往别处,但似乎是想砍他的人有点多,于是又躲了回来。曹老头手里的钱,对他无疑有着强烈的诱惑。

当然,米益可不是只会玩蛮力的人,当年在矿区的时候,他所擅长的也从来不是扛着刀硬上。他也担心那三个跟班真的是力大无穷的行尸,于是选择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潜入曹老头的院子。

次日清晨,米益的尸体被挂在了他自己的肉铺的挂钩上。在那个本来应当挂着一扇本地产黑毛猪的粗大的铁钩上,米益浑身血污,满脸都是绝望的惊恐,尖锐的钩尖从他的胸口穿出。

这显然是一种杀鸡儆猴的警告。在这个官府都懒得过来踩一脚的地方,曹老头挂出这具尸体,就是摆明了在威胁旁人:少管闲事。

然而东鞍镇的恶棍们可没有那么容易被吓退,总得前赴后继地试完水才肯甘心。米益之后,第二个站出来的是药铺的劳先生。和米益不一样,劳先生不会玩刀弄枪,身上的肉比曹老头也多不了几两,所擅者无非是各种花样百出的毒物。在乌金矿尚未枯竭、各路矿主还在争夺不休的时候,死在劳先生毒药下的人绝不比死在米益刀下的少。而有些米益砍不动的人,劳先生也有办法去对付。

他相信,曹老头的命运也会如此。

在某一个何婶给曹老头送菜的日子,劳先生悄悄往其中的一包茶叶里掺入了毒物。这是他非常拿手的一种独门毒药,基本无色无味,只要曹老头拿去泡了茶,哪怕一口都不喝,只要鼻子里吸入了茶水的蒸汽,那也将无药可救。

第二天,劳先生并没有如往常那样早早地开门迎客。到了中午,几位熟人意识到不对,翻墙进入和药铺连在一起的劳先生的宅子,发现劳先生正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摇椅上,身躯早已僵硬,皮肤隐隐透出一种难看的橙黄色,那正是中了他的独门剧毒后应有的症状。

在那之后,还有几个人不屈不挠地继续尝试,下场和米益与劳先生差不多。若干条人命之后,东鞍镇的恶棍们终于明白了:曹老头是一个比他们更恶更凶更危险的存在,最好还是少惹为妙。

曹老头的生活重归清静。他也从来没有对那些死者发表过任何意见,仿佛所有的事件都和他丝毫无关。他仍然带着三个不吃饭的跟班远离旁人,仍然不断地在矿区里寻找什么,仍然不断在自家院子里点高炉,没人去招惹他他也绝不惹事。

卖菜的何婶在几年后病逝,她的儿子接替了母亲的生意,还是定期给曹老头送只够一人吃的食物。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

来到东鞍镇的第十七年,曹老头终于迎来了死期,并不是有谁动手干掉了他,而是他的寿命自然地走到了尽头。他原本年纪就大了,身体也很瘦弱,在东鞍镇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熬了快二十年,已经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意识到,曹老头终究还是个凡人,纵然能以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掌控别人的生死,自己却也逃不过那最后的一天。

那一天,何婶的儿子照惯例去给曹老头送货,却发现十年来头一遭,曹老头的跟班没有按时在大门口等候接货。他在门口拍门呼喊了许久,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这些年来一直未曾断绝的和曹老头有关的传说涌上心头,让他做出了越墙而入的大胆决定。

他成为了十七年来第一个进入曹老头宅院的人。院子里并不如他想象那样富丽堂皇,正相反,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布置,而是被各种各样的机械器具填满了:切削木料的、锻造金属的、熔炼矿石的、搅拌溶液的……与其说这是一个人类的院子,倒不如说像是河络的试炼工场。

“这死老头到底躲在这儿干什么?”小何老板低声嘟囔了一句,“真能从废料里炼金子么?”

这个猜测让他产生了一些期待,但他也并未忘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他蹑手蹑脚地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并没有发现那三个跟班的踪迹,于是咬了咬牙,溜进了屋里。

在浓烈的药味儿和无法分辨的腥臭味儿当中,一根即将燃尽的昂贵的鲸油蜡烛让小何老板找到了曹老头。老头子此刻下半截身子在床上,上半身趴在地上,瘦得像具骷髅,看来已经没有力气重新爬上床了。他完全没有留意到外人的闯入,布满白翳的双眼正在努力瞪视着床前地板上的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可能是和曹老头一样从床上滚落的,但他甚至连伸出手臂去将之捞回来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就这样充满不甘地死死看着。

“十七年……十七年啊!”曹老头气若游丝,却仍然在用最后的一点精力不停地自言自语,就像一个失去神智的疯子,“为什么十七年了,都还不能得到我想要的?我马上就要死了,却还是不能成功……”

小何老板听不懂曹老头在叨叨什么,但能看出那玩意儿对老头很重要,以至于让他在垂死之际还念念不忘。他甚至顾不上先去翻找曹老头的钱财,急忙蹲下身来。这一看,他有些意外。

地上扔着一个黑乎乎的、形状都不规则的东西,要仔细分辨才能看清楚,那是一个打造得非常粗糙丑陋的金属匣子。他捧起这个匣子,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个匣子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铁盒,里面可能掺杂了一些曾经在东鞍镇俯拾皆是、却已经被开采殆尽的乌金。乌金固然是一种重要的工业材料,尤其在河络的手里时常会有妙用,但因为在九州各地都有相当的储量,开采难度也不大,并不能算特别贵重的金属,更何况这样仅仅是在铁盒里掺杂部分、几乎是以杂质形式存在的的合金。很显然,曹老头看重的是装在匣子里的东西——搞不好就是大家一直在猜测和觊觎着的“宝贝”。

匣子并没有上锁,只是松松地扣住,小何老板不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匣子,并且借助着最后的烛火看清楚了匣子里所装的物件。眼里所见到的恐怖让他禁不住怪叫一声,手一松,匣子掉落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也随之滚落出来。

那是一只断掌。成年男性人类的粗大断掌。

而就在同一瞬间,蜡烛燃到了尽头,熄灭了。在一片昏暗中,除了自己紧张的呼吸与心跳声,小何老板还能听到曹老头留在世上的最后的言语。

“我不甘心……不甘心……”曹老头哼唧着,“我一生追寻着的东西……只是个可笑的梦么?十七年……我不甘心……”

二、

敛房是一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即便已经在衙门里做了二十余年的敛房看守,居寻仍然很不喜欢这个地方。最初的时候,他甚至会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梦见那些新鲜收敛的支离破碎的尸体从白布单下陡然坐起,眼球从眼眶里耷拉下来,闪动着青色的光泽注视着他。而因为这个倒霉的工作,身边人总会以异样的目光看他,连娶妻生子都比同龄人晚了几年,以至于他不得不频繁地解释:“我只是敛房的看守,就是个守卫和尸体登记的活计,并不负责验尸剖尸——那是仵作的活儿。”

不过时间长了之后也就习惯了。看守敛房听起来晦气,其实工作并不辛苦,甚至很多时候颇为清闲,薪俸也还过得去。无非就是混口饭吃,居寻对自己说,和死人打交道还是和活人打交道其实也没太大分别。他有时候值守白昼,有时候值守夜晚,每天准点上工准点下工,不迟到也不多待,活得比河络的计时钟还精确。他依然不喜欢敛房,不喜欢每天从自己眼前晃过的死状各异的尸体,但却不会不喜欢拿到手的薪水。

今年南淮城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十月还没完,空气中已经颇有几分肃杀的氛围。经验丰富的居寻早早准备好了小火炉和炭火,否则白天还好,在那间阴冷的小屋里值夜可着实难熬。

又是一个值夜班的夜晚。居寻仍然是掐着点儿来到敛房,等待交接的同事刘虎已经替他生火点好了炉子,看到他进门后,站起身来,把准备交接的记录递给他。

“你怎么了?看脸色不大好,生病了么?”居寻问。

刘虎摇摇头:“不是。今天新送来的几具尸体……有点儿恶心。我晚饭都没吃,还吐了一场。”

“年轻人,不习惯死得太惨的死人也是正常的。”居寻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回去休息吧。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其实也不算是太惨,就是……很奇怪。”刘虎依旧面色苍白,“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记录上也写得很清楚。”

刘虎逃命般地快步离开。居寻微微愣了愣神,翻开手中的当日交接记录。只扫了一眼,他就明白那几具把刘虎吓得不轻的尸体到底是什么状况了。一股寒意刹那间流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拉紧了衣襟。

“冬天真的到了。”居寻轻声自言自语着。

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居寻还是走进了停尸间。两位仵作果然并没有下工,仍然在忙忙碌碌地围着尸体转,看来搞不好要熬一整夜。

“来了。”仵作之一的金永康是居寻的老熟人,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视线仍然没有从尸体上挪开。

居寻走上前,也开始观察今天送来的这四具尸体。三男一女,尸身的腐败程度相当高,估计已经死了很久了。四具尸体上都有整齐规整的切口,各自缺失了一些诸如心脏、肺叶、肝脏之类的重要器官,而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则放着几个盛有内脏的瓶子。

“这些内脏……就是从这几个死人身上掏出去的?”居寻问。

“没错,发现尸体的时候,每一个人被掏走的内脏都摆放在他们的身边,虽然遭到了鸟兽啄食,但好歹还能辨认。”金永康说,“当仵作这么多年,脑子不正常的杀人犯也见识过不少,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疯狂的。他下手非常精准,切口都并不大,简直就像我们仵作验尸一样掏出死者的内脏,然后又整整齐齐地分别摆在旁边。”

“简直就像是在市集上摆摊做展示。”居寻眉头微皱。

金永康撇撇嘴:“可不是。现在尸检还没有做完,捕房的人就已经来过好几次了,虽然那帮孙子平日里能偷懒就偷懒不拿百姓的命当回事,但这种杀人方法简直就是公然炫技向他们挑衅,脸皮再厚也忍不了吧。”

“尸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居寻又问,“烂得那么厉害,应该是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吧?”

“在南淮城西北方向的山谷里。”金永康回答,“那里没有什么物产,风景也一般,平素去的人就不多。还是一个和家里闹别扭逃婚的富家女,离家出走躲到那里,才意外发现了尸体。发现的时候,四个死人几乎是并排躺在一起,已经烂得难以分辨相貌年龄了。我验尸之后大概能判断出三个男的都上了年纪,最年轻也有四十岁左右,最老的估计得有六十岁以上;女性死者却只有二十来岁。”

“死因弄清楚了吗?”

“暂时还没有。”金永康显得很疲惫,“除了掏出内脏的那几处伤口之外,尸体还被山谷里的鸟兽虫豸啃食过,到底是因为被挖内脏而死、还是罪犯是在他们死后才干的这缺德事,还得细细详查。今晚是回不了家啦。”

“你们辛苦了。”居寻同情地说,“这几个死人,我光是看一眼都觉得难受。幸好我只是个看门的。”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裹上早就备好的毯子,开始自己和自己下棋,以此打发无聊的长夜。方才所见的那几具尸体固然让人震惊,但毕竟事不关己,感叹两句之后也不愿去多想。

时间慢慢到了岁时之初,这是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按居寻的经验也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刻。他掀开毯子站起身来,准备沏一壶浓茶提提神,刚刚把茶叶罐子打开,耳朵里忽然听到一阵响动。

声音是从敛房东侧的围墙处传来的,似乎有什么人在轻轻敲击墙壁。这种声音居寻过去也曾听到过,跑出去查看却发现原来只是顽童们炫耀胆量的恶作剧。他本来懒得搭理,但那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而且声响越来越大。

“该死的小兔崽子!”居寻狠狠地骂了一句,掀开温暖的毯子,先是提起衙门配发的铜棍,想了想又扔下了,随手捡起一根木柴。他气哼哼地提着木柴夺门而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没错,还是上次小兔崽子们捣蛋的那一堵墙。那些混蛋小子们为了在同伴当中彰显自己的胆量,约好了半夜偷偷溜出家门,聚在一起玩夜探敛房的鬼把戏。那天碰巧敛房收入了一具怀疑是被家人谋杀的富商的尸体,声音响起的时候,居寻以为是凶手派人来抢尸,紧张得差点尿裤子。

这一次老子不会再被你们吓到了,居寻想。他快步走到围墙边,用手中的木柴敲了敲墙壁,怒吼一声:“你们这帮小王八蛋!要是再敢捣乱,老子就……”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墙体猛地一下裂开了,眼前一团浓重的黑影闪过,居寻还没来得及看清这黑影到底是什么,胸前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整个身体向后飞了出去。那一瞬间居寻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一个羽人,腾云驾雾地在半空中飞翔。

然后这个倒霉的临时羽人就重重撞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树上,晕厥过去。

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没睁开眼睛,居寻就感到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痛,尤其是胸口被撞击的部位。他禁不住发出了大声的呻吟。

“佟捕头!他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让大夫看看他。”另一个男人回答说,“如果身体状况允许,我们就抓紧时间开始询问。”

佟捕头?居寻一愣。佟这个姓氏在南淮城并不多见,如果后面在加上捕头的话,那就只可能会是一个人:按察司专门处理特殊事务的分署的捕头佟童。

这个特殊事务分署,通常被称之为邪物署,用来处理各种超出常规的疑难案件。这些案件的背后,要么牵涉到一些古老而不好招惹的组织,要么牵涉到一些不为常人所知的古怪人物,甚至于会和超自然的灵异力量有关——尽管这样的所谓“灵异”最后通常都会被证实只是人为——寻常的办案者难以应付。

难道那一桩离奇的剖杀案,果然背后有重大文章?居寻猜测着,缓缓睁开了眼睛。在适应了一段时间光线的刺眼后,他看清楚了站在身前的人。果然是佟童。

“不需要大夫,有话就问吧。”居寻龇牙咧嘴地说,“我还撑得住。”

“那就多谢了。”佟童也毫不客气,“四天前的晚上,你遇袭的时候,有没有看清楚袭击你的人的长相?”

“我都昏了四天了?”居寻一怔,“这孙子下手够黑的……没看清楚。当时我听到墙外有动静,好像是有人在敲打,就过去看看,结果墙突然一下开裂了,我只看到一个人影子,就被打飞了。”

“突然一下开裂了……”佟童思索着,“敌人是赤手空拳吗?还是有什么足够硬的武器?”

“我真没看清,抱歉。”居寻说,“事发突然,除了那一团黑影之外,我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也没看清打我的到底是什么。”

“那动作和姿态呢?有没有哪怕一丁点模糊的印象?比方说……动作硬不硬、像不像活人?”佟童仍然不甘心,继续追问。

“我已经说过了,完全没有。”居寻艰难地摇着头,“到底怎么了,佟捕头,为什么那个家伙那么重要?而且你为什么要问我他像不像人?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鬼怪吗?”

佟童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说:“四天前的那个夜晚,敛房里发生了杀人案。除了你之外,在场的两名仵作、一名杂工和三名闻声赶到的巡夜人全部被杀死。之前一天收入的几具尸体也被抢走了。”

居寻下意识地想要支撑着坐起来,然后从腰到肩一阵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住动作:“这么说,老金和他的徒弟,都死了?还有你说尸体被抢走,是被掏掉内脏的那几具吗?”

“就是那四具。”佟童说,“所以加在一起,已经有了十条人命——你差点成为第十一条。”

“那我还得感谢天神庇佑了。”居寻苦笑着,“不过佟捕头,如果只是普通的凶杀案,是不会惊动到你们的。这事儿……是和什么鬼怪啊妖魔啊有什么关系吗?是不是那四个人的死法是什么邪恶的祭祀?”

“倒不是因为那个。”佟童摇头说,“鬼怪也好,邪教也好,其性质的认定很严格的,不是看到几具尸体就能确定。不过,这件案子之所以把我们牵扯进来,确实是因为一样怪异至极、平时绝少能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东西。”

“怪异至极?”居寻想了想,“倒也是,凡是需要你们出马的,一定是各种疑难的、可能牵涉到一些冷僻知识的怪案。这件案子会和什么怪东西有关呢?”

佟童叹了口气:“敛房被血洗后,捕快们清理了现场,找到了一样很要命的玩意儿。那个东西如果被证实的话,我们的一些常识可能就需要被改写了。”

说着,他拿过一个木匣子,打开匣盖,端到居寻的眼前。居寻低头一看,匣子里装着一只断掌,对于一个敛房的看守来说,这样的断手残肢原本半点也不新鲜。但他知道,佟童想让他看的东西必定不一般,于是强忍着脖颈处的刺痛,努力低头看过去。

显而易见,这是一只男性人类的手,粗大厚实,布满汗毛,还有着不少厚厚的老茧,从这些老茧和异乎寻常的突出关节来看,应该不是普通的干苦力活的粗人,而是个练武之人。

“这就是一只男人的手掌啊,”居寻喃喃地说,“哪儿有什么特异的地方呢?”

“我帮你换一个方向,你再看看。”佟童说着,把木匣转了个向,让这只手掌的断口部位朝向居寻。

居寻倒抽了一口凉气,“啊”的一声惊呼出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如果这个木匣是捧在他自己手里的,居寻相信自己一定会失手将它跌落到地上。

“这……这不是人的手!”居寻努力控制着自己发颤的嗓子,“这不是人的手!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