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风雨沧海 父爱如山

  • 风雨沧海
  • 寒隽
  • 4123字
  • 2020-11-26 13:42:46

可能国人对于父爱的理解,大多都是源于朱自清大师的散文《背影》。那个“胖胖的”父亲形象,被深深地镌刻在读者的脑海里,永远不可抹却。

由于时代的原因,那个父亲的形象是孱弱而悲情的,可结局的印象却是坚忍而伟大。在《背影》中,父亲对儿女们的爱,见著于笔端,跃然于纸上。在时代的风雨,人生的苍海中,父爱正像一座高大的山峰,不仅有坚强的护佑,还有茂密的森林,丰腴的物产⋯⋯

我对父亲的印象始于一声棒喝。从小被寄放在农村的我,在姥姥和二姨的溺爱里长大。对长辈们的理解,仅限于姥爷给做的玩具木轮车和舅舅的坚硬胡茬。“父亲”一词究竟意味着什么,确实不明白。回到县城,可能是过于淘气的缘故,依然我行我素,父亲终于忍无可忍,决定给我一个下马威。

那时的居住条件很差,两间小平房的空间很难让我的年纪满意,于是就在炕上造了反。记忆中我中意的宝贝是一个装满了白糖的大罐子,父亲的“武器”则是一根巨大的擀面杖。当然不是真打,现在想来,好像也没那么疼,可当时确实被吓到了。

从此,“父亲”这个名称就在很大程度上有了它的威慑力。而我与父亲的关系,也很难再亲近,觉得他总是很忙,总是一脸严肃,是个非常另类的人。

其实,我那时怎了解他?在我记忆中,父亲的第一次情感流露是在那年。姐姐患上了肺结核,每天都得打针吃药,由于时间过长,屁股上生打出两个硬核来,药也不知吃了多少。那时哪有别的抗菌药?只有四环素,副作用太历害。别的不说,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大概都知道“四环素牙”为何物,可见它的危害多么可怕。姐大约实在无法忍受四环素对胃的伤害,于是自己就把药偷偷藏起来。但那时她仅是个小女孩儿,哪懂把药扔掉?再说她觉得那是父母拿家里的辛苦钱买的,又怎舍得?于是,父亲在洗衣服时发现,姐姐的裤兜里,满满的都是黄色的四环素药片!

那天父亲失手打了姐姐,他肯定不是因为心疼钱,而是担心她的病。虽然只是轻轻一下,但打完后,看到闺女瘦弱可怜,顿时后悔,抱着姐姐爷俩一起哭。嗨!在疾病面前,人类是多么的脆弱、无助!我也禁不住失声,陪他们一起哭。一瞬间,在他的泪水里,我看到了如山的父爱,知道他是真对我们好,把自己的子女当成宝贝。

从此,我对父亲的印象又渐渐回暖,他真像一座大山!我发现父亲是个极品男人。他首先是个极有天赋和才华的人,尤其是在绘画方面。他没学过美术,属于自学成才,但不论是素描还是水彩,都画得很专业。刚回城时,就曾见过父亲的佳作-他依据我的照片,画出了我的素描画像。这让我倍感亲切,也深深佩服,真想和他学几招。这种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假如从小培养,再有合适的成长环境,父亲或许也会成为齐白石、启功一样的大师;但此情景,现在也只能成为追忆,因为在他身上,“已惘然”的事情太多了!

父亲曾学过医!而且学得很专业、很系统,他甚至当过水库建设大军的卫生员。记忆中,家里的医类书籍多不胜数,可能他那时所有的零钱,都用来买书了。他的针灸技能也很棒。一次,我亲眼见他把一根超长的针,扎进了姐姐的肚子里,吓得我马上捂脸,都不敢看。要说,不管疗效如何,敢这么扎,充分说明他真学到了本事,有一定的道行。之后才了解到,父亲差点儿成为一名赤脚医生!有了他,家中自然是药物注射器常备,一旦谁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之类,他自己就能解决,根本不用去医院。

可惜那时父亲太忙了,根本不着家。别说画画了,家务活也指望不上。其实父亲很会做家务,干什么都像模像样,做饭洗衣服样样精通。特长是搓莜面、包饺子和擀面条,他在案板上可以同时搓出九条莜面鱼子来,左手四股,右手五股;饺子包得又快又好看,而且馅大;面条也擀得劲道十足,爽滑可口,是个民间高手。他甚至还买了一套理发工具,推子剪子梳子都有。可母亲和姐姐的头发理起来难度太大,他只好向我瞟来一撇求助的眼神。我知道父亲没剪过,想拿我练手,但还是同意了。一上手,父亲才知道理发并不简单,一双温暖的大手微微颤抖⋯⋯他太想剪好了⋯⋯过程中,他不停地左看右看,还问我:“齐不齐,哪边长?”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些头发就是不听话。结果便是:我的一头秀发所剩无几,眼看快剪成秃子,而两边头发长短却依然参差不齐。这时,他终于开始紧张,连声叹起气来,放弃了⋯⋯于是我只能又去了趟理发店⋯⋯后来还试了几次,这回不敢给我理了,拿姥姥和三舅们练,效果都很失败。最终,他对理发失去了兴趣,打消了成为家庭造型师的梦想;而那套理发工具,也终于沉淀在箱底,无人问津⋯⋯

年轻时他头发多,英俊潇洒又幽默风趣,难怪我的一位女发小曾说:“如果你爸再年轻十岁,我就追他,他是我的偶像!”爸爸听了这话,虽然是玩笑,却也十分开心,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那个时代的人不懂得寻找欢乐,只懂得奋勇拼搏,力争上游。这时才发现,烦忙中的人,很容易冷落家人,冷漠自己,等到回头,已经没有后悔药可买!岂不知人生如梦,浩瀚的星空里,曾几何时?我们都一次次的,在匆忙中错了最美好的过往。

对父亲的美好印象还在于他的慷慨大方。和他要钱时,他总会要五毛,给一块,要八元,给十元,从来没“小气”过。要知道他可是过过苦日子的!但对自己的子女,却如此的大方。在此期间,我又加深了父爱如山的感觉。

父亲小时候在坝上待过,后来随奶奶回老家务农。他年纪轻轻就成为家里的“壮劳力”、“顶梁柱”,种地、盖房、收获⋯⋯十八岁那年,他从老家独自来到坝上,打羊毛包、赶羊趟、拉牛粪⋯⋯开启了几十年如一日的坝上生活,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后来被东风旅馆的会计发现,逐渐告别了体力活,靠一己之力定了合同转了干,还在关键时刻调入了金融部门,成为拥有较高稳定收入的人。

父亲的才华是多方位的,他的才华并不是轰轰烈烈的、横溢的那种,而是幽然而生,早已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比如书法,比如唱戏,比如养花,比如种菜⋯⋯再加上前面提到的画画、做饭、扎针⋯⋯他简直就是个全才!

他的养花技能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县城里,养花出了名的,他得算一个。最难养的君子兰,也被他养得油光发亮,婷美娇艳。家里常养着各种绿植盆栽,精美花卉。光月季就有好几种,不同颜色、不同花型⋯⋯父亲最拿手的绝活是嫁接。他把仙人掌的上端割开,接上蟹脚莲,开出的花朵一串串、一堆堆,像着了粉红色的火。看他种花,真是一种享受。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找他要花的人很多,他都慷慨赠予,从不拒绝。

父亲种菜也是一把好手。住平房时,家里的菜园被他收拾得整洁利落。我仅仅负责翻地浇水之类的下手粗活儿,其余的全是他做。父亲打小就热爱劳动,每天一下班,就在园子里忙活,把个小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分耕耘便有一分收获,从最早的生菜、香菜、水萝卜开始,到之后的韭菜、小葱、豆角,再到黄瓜、西红柿、南瓜、白菜等等⋯⋯除了自己家吃,每年都不少送人,及至入窖、晒丝⋯⋯省钱不说,咱那时吃的可是真正的无公害纯天然绿色蔬菜!小时候看不懂,这时才明白,父亲的这些辛勤劳作,绝不是什么个人喜好!谁愿意去干这些琐碎费力的事?谁不知道躺着睡觉舒服?他是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为了我们的家!这便是如山的父爱!他用自己的身躯撑起一片天空,为我们遮风挡雨,呵护我们成长。

当然,世上没有完人,父亲也有短板。父亲很犟,是那种“不可理喻”的倔强。但现在想来,父亲的倔强并不是倨傲的那种,而是可以被称为“执着”的那种犟。这种品质很难介定。那年,他肺部不适,却抗着不去医院。因为曾得过肺结核、胸膜炎、大叶肺炎,便自己断定是“陈旧性肺炎”,可世上哪有这种病?谁说也不听。到后来,实在抗不住,才去了医院。结果被庸医误诊,整整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大年三十,仍在输液,输完了才回家过年⋯⋯后来,到BJ找了个姓“黑”的专家,才知道原来是肺结核复发,输抗生素根本不对症,也不管用!那些误用的药物对父亲伤害很大,感觉他一下子老了很多。BJ的专家是对的,回来吃了一年半抗结核药,所有的病都消失于无形。但身体与精神上的损伤已经无法挽回。那是父亲最悲催的一年,岁月的年轮使他的背驼得比之前厉害很多。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了他的容颜苍老;父亲,已经不再年轻。

记忆中,我唯一能比过他的便是下棋。我没学过下棋,也是爱好之一,却在很小的年纪就赢了父亲。他对下棋实在没什么理解,包括打扑克和麻将等等。这些游戏类的东西他统统一窍不通,他可能生来就不是一个游戏人生的人,他的品质是勤劳勇敢,纯粹而善良。

父亲是个非常专注,非常用功的人。退休后,他专注于太极拳和书法,还结交了一群老年音乐发烧友,他成为一名高龄歌手。冬夏无常,他从未失约,每天早晨起来锻炼,每天坚持练字,每天都去唱歌。年如日,持以恒,不管在海南还是张垣,都是如此安排。如梭的岁月给了他丰厚的回报:现在不仅身体非常健康,字儿写的也越来越漂亮,还练就了一副好嗓子。

回顾往事,感慨万分。父亲没有给我们任何压力,他并未要求我们如何如何。但对我来说可惜的是,父亲的那么多优秀品质,我都没有学到。曾几何时,我因为看电视、看小说和他怄气,我又几时认真地听过他的谆谆教导?现在他年事已高,70多岁的人,却依然在为生命而高歌,我又有什么理由在生活的困难面前退缩?

另外一位值得尊敬的父亲是我的岳父。他以一己之力,养活了一大家子,五个女儿全都是中专、大学生。岳父是一名出色的老师和校长,也自己工资不高,却经常资助一些贫困学生,把他们领到家里吃饭。

岳父也写得一手好字,棋下得很好,喜欢锁定五频道,观看蓝球、足球⋯⋯甚至举重和拳击⋯⋯可如今,他年事已高,目视不清,弯腰曲背,拄上了拐棍。更可怕的是各种疾病缠身,全靠药物维持⋯⋯可他年纪虽大,却依然万事操心,一刻都闲不住。今年他卧病在床,我去陪护时帮他修剪指甲,才知道原来老年人的指甲又厚又硬,必须经常修,否则是会切进肉里面的,那时候,就再也没办法剪了⋯⋯

风雨沧海,我们来到尘世,未及思考,仿佛一脚便踏进了一条陌生的征途。而更加严酷的现实是,在我们面前,世界并非想象中那么干净美丽,到处都肮脏不堪。年轻的我们,往往都会凭着一腔热血,莽撞前行,结果不是闻到臭屁,就是踩着狗屎,甚至荆棘密布、寸步难行,直到头碰南墙,被搞得头破血流⋯⋯

但冥冥之中,却总有如山的父爱,在风风雨雨,苍海横流中一直护佑着我们,为我们遮住风雨,拦挡洪流,斩去荆棘,铺平道路,将我们指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