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昱
昱，荆南人①。美风度，能谈。少举进士不上，乃放游名都②，虽贫士而轩昂③，气不消沮④。爱湖湘山水⑤，来客。时李夔廉察桂林⑥，寓官舍，月夜闻邻居行吟之音清丽，迟明访之⑦，乃昱也，即延为幕宾，待之甚厚。崔中丞亦在湖南⑧，爱之，有女国色，欲以妻昱，而不喜其姓，戒能改则订议，昱闻之，以诗谢云：“千金未必能移姓⑨，一诺从来许杀身。”自谓李大夫恩私至深⑩，无任感激。初事颜平原⑪，尝佐其征南幕⑫，亦累荐之。卫伯玉镇荆南⑬，辟为从事⑭，历虔州刺史⑮。至德中，以罪谪为辰州刺史⑯。后客剑南⑰，寄家陇西数载⑱。
【注释】
①荆南：方镇名，治所在今湖北荆州。
②名都：著名的城市。
③轩昂：精神饱满。
④消沮：消极沮丧。
⑤湖湘：指湖南洞庭湖、湘江一带。
⑥李夔：应作李昌巙，大历八年（773）任桂州刺史。廉察：考察，因刺史有监察之职，故称。此实指任刺史事。
⑦迟明：到天明。
⑧崔中丞：即崔瓘，博陵（今河北定州）人。大历四年（769）迁湖南观察使，并兼御史中丞，五年（770）四月遇害。据学者考证，崔瓘于戎昱有恩，但此处所叙，不可信。
⑨千金未必能移姓：引自戎昱《上湖南崔中丞》，原作“千金未必能移性”，后世为附会传闻，改为“姓”。此诗末句云“莫道书生无感激，寸心还是报恩人”，可知崔瓘有恩于戎昱。
⑩李大夫：指李昌巙。此谓李昌夔于自己恩深，不忍背之，即所谓“一诺从来许杀身”也。
⑪颜平原：即颜真卿，字清臣，擢制科，迁侍御史，为杨国忠所恶，出为平原太守，世称颜平原。
⑫征南幕：指颜真卿担任浙西节度使时。
⑬卫伯玉：唐代将领，广德元年（763）拜荆南节度使。
⑭从事：官名，为地方军政长官的佐吏。
⑮虔州：州名，以虔化水得名，治所在今江西赣州西南。
⑯辰州：州名，以辰溪为名，治所在今湖南沅陵。
⑰剑南：方镇名，以在剑阁之南而得名，治所在今四川成都。
⑱陇西：古代指陇山以西地方，后泛指今甘肃一带。据学者考证，戎昱未曾寓家陇西，辛文房误。
【译文】
戎昱，荆南人。风姿气度俊美，善于谈论。年少考进士没考上，于是畅游著名的城市，虽然是贫寒之士却精神饱满，气势毫不消极沮丧。喜爱洞庭湖、湘江一带的山水，来到这里客居。当时李夔任桂林刺史，住在官员住宿的地方，明月之夜听到邻居边走边吟诵的诗歌音调清朗俊丽，等天亮去拜访他，就是戎昱，立即延请他来做幕中宾客，给他待遇很丰厚。御史中丞崔瓘也在湖南，喜爱戎昱，有个女儿特别漂亮，想要把她嫁给戎昱，但是不喜欢他的姓，告诫他如果能够改掉戎姓，就订下婚约，戎昱听说这件事，用诗歌辞谢说：“千金未必能移姓，一诺从来许杀身。”自己说李夔对他的私人恩惠特别深，非常感激。当初侍奉颜真卿，曾在他做浙西节度使的时候做他的僚佐，颜真卿也多次荐举戎昱。卫伯玉镇守荆南时，征辟他担任佐吏，后来做过虔州刺史。至德年间，因为犯罪贬谪为辰州刺史。后来客居剑南，全家又在陇西那边寄居好几年。
宪宗时①，边烽累急②，大臣议和亲③，上曰：“比闻一诗人姓名稍僻者为谁④？”宰相对以冷朝阳、包子虚⑤，皆非。帝举其诗，对曰：“戎昱也。”上曰：“尝记其《咏史》云：‘汉家青史上，拙计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净沙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⑥？’”因笑曰：“魏绛何其懦也⑦，此人如在，可与武陵桃花源⑧，足称其清咏。”士林荣之。昱诗在盛唐格气稍劣，中间有绝似晚作⑨，然风流绮丽，不亏政化，当时赏音，喧传翰苑⑩，固不诬矣⑪。有集今传。
【注释】
①宪宗：即唐宪宗李纯，本名淳，顺宗长子，805—820年在位。在位期间，颇有作为，消除藩镇跋扈局面，史称“元和中兴”。
②边烽：边境地区的烽火台。
③和亲：亦称“和亲政策”，中原地区的封建王朝与边疆少数民族政权之间，为达到政治目的进行的联姻。
④比闻：近闻。
⑤冷朝阳：润州江宁（今江苏南京）人，为潞州节度使薛嵩从事，为送别歌妓红线赋诗，颇被人称道。传见本书卷四。包子虚：生平不详。
⑥“汉家青史上”以下几句：诗意谓西汉王朝历史上，和亲的策略很拙劣。国家社稷依靠圣明君主，国家安危却托付给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拿女子的美貌，就把边境匈奴入寇扬起的沙尘扫净呢？那死在战斗中的尸骨已经千年，他们告诉我们，辅佐社稷的忠臣是谁？言外之意，只有勇敢地战斗，才能保住家园，而非和亲。
⑦魏绛：即魏庄子，春秋时晋国大夫，主张与戎族和好，为晋悼公采纳。事见《左传·襄公四年》。
⑧武陵桃花源：在今湖南常德，陶渊明《桃花源记》载之。
⑨晚作：指晚唐作品。
⑩翰苑：文翰之苑，即文坛。
⑪诬（wū）：夸张，吹嘘。
【译文】
唐宪宗的时候，边境战事多次危急，大臣讨论和亲，唐宪宗说：“近来听说一个诗人，他的姓名比较冷僻，是谁来着？”宰相回答说冷朝阳、包子虚，都不是。唐宪宗举出他的诗歌，回答说：“是戎昱吧！”唐宪宗说：“我曾记得他的《咏史》诗说：‘汉家青史上，拙计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净沙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又笑着说：“魏绛是多么懦弱啊，戎昱这个人如果还活着，可把武陵桃花源赏给他，那才配得上他清雅的诗歌。”文人学士把这事看作戎昱的荣耀。戎昱的诗歌在盛唐诗人中格调气势稍微差一些，诗歌中间还有特别像晚唐作品的，但是他的诗歌文采风流辞藻绮丽，无损于政治教化，当时欣赏他的知音，在文苑中为他喧声盛传，并没有夸大其词啊。有集子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