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并非所有的道德信念和评价性信念都是意识形态，这一点我们通过考察一些不仅被我们社会，而且被所有社会都广泛持有的信念就可以看出来。无论是保守主义者、自由主义者、社会主义者，还是那些难以归类的人，他们一般都同意，在可以避免而又不会带来更糟糕结果的情况下，贫穷、堕落、剥削（把人仅仅当做工具）、贬低他人人格、使他人受苦而且拒绝改善，全都是坏事，全都是应该避免的恶［充满悖论且令人惊愕的是，就算是纳粹分子也会承认这样的情况。虽然他们带来残忍的、几乎难以想象的苦难，但他们也认为，有必要避免那些在他们奇特的眼光（bizarrely）——这或许是恰当的说法——中被视作更糟糕的情况］。类似地，各方也都同意，幸福是善，健康是善，自主是善，自尊是善。不同的哲学家和理论家虽然对这些信念给予某种程度的不同解读、强调和处置，但是，无论是出于广泛或狭窄的反思平衡，也无论是什么促使你进行反思平衡，“这些事情是善”却属于普遍的共识，尽管“这些事情为什么是善的”以及“前面提到的那些事情为什么是恶的”等问题常常充满了争论。不过，那些东西是恶而我所提到这些东西是善，却在不同的文化之间存在深刻的共识。

如果我们不一定是按照这些信念在特定的道德理论或社会理论中所处的位置、受到强调或解读的内容来考察它们，而是仅仅把它们看做是与各种理论和全部观念相对独立的信念，那么，我们就可以持有它们而无需支持任何特定的阶级利益。只要不作更多的引申和安排，这些信念就既不会偏向统治阶级的利益，也不会偏向那些充满挑战性的被剥削阶级的利益。进一步说，仅就其本身而言（因为它们至少可以存在于思想中），这些信念不一定会蒙蔽社会现实，不一定会表达错误的意识或错误的信念，也不一定就取决于理性化的过程。而且，只要我们逐渐认识到我们之所以持有它们的原因以及坚持它们所面临的后果，并在我们的反思性的自我意识中将这些认识坚定地巩固下来，那么，它们就将成为不可消解的信念。它们不一定是统治阶级或其他阶级的利益表达。它们全都可以在一个无阶级社会中被合理地持有，尽管其中有些信念，比如“贫穷是坏事”，在无阶级的社会中无需再提。但在那里，它们仍会被当作正确的道德判断而为人所接纳。当这种发达的无阶级社会中的人们听说曾经存在过贫穷时，他们会断定这是一件坏事，并认为无阶级社会已然终结贫穷则是一件好事。这些道德公理，正如我所称呼它们的那样，并不会随着资本主义的结束、资本主义思维的最后残余的消失、国家的消亡以及共产主义的成功实现而消弭不见。

基于所有这些理由，我们可以看到，并没有什么会使得道德信念必定成为意识形态的，尽管在我们的阶级社会中大多数道德信念确实具有意识形态性。然而，道德信念不会因为道德理解所必然出现的状况，也不会因为道德推理的逻辑或道德断言的逻辑地位，而在本质上就是意识形态的。